她给800艾滋遗孤一个家

张应松

张颖是一名搏击商海的成功人士，与一名艾滋病女童邂逅后改变了人生轨迹。她创办了一个民间团体，持续救助了800多名受艾滋病影响的贫困儿童，演绎出一曲荡气回肠的人间至爱赞歌。

泪珠涟涟

安徽省阜阳市颖州区王官庄乡李村有个女孩叫楠楠，7年前父母因患艾滋病离世，才10岁的她辍学成了孤儿。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2003年下半年，无情的艾滋病魔在楠楠体内肆虐，她感到生命快走到尽头。这时，一位好心人来到她的身旁，帮她遏制住病魔，背上书包如愿从小学步入中学，使她感受到人世间的真爱与生命活力。

这位好心人叫张颖。她1993年从北京外交学院毕业后，与丈夫徐卫东投身商海斩获不菲。1994年底，她在故乡安徽阜阳开办了当地第一家李宁运动服专卖店，年纯收入300万。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她转向投资餐饮业，短短5年间在阜阳已经拥有酒楼、比萨店、咖啡屋等6家实体。经过10多年打拼，30多岁的张颖成为身价千万的“富姐”。张颖人在阜阳，但爱巢却远在北京，她有一个聪颖活泼的儿子在上幼儿园。凭着才智，她完全可在商海进一步发展，然而2003年12月一天发生的事，改变了她的人生坐标轨迹。

那天，张颖受市民政局委托，陪美国汉普郡大学的社会学家肯·约翰逊了解阜阳孤儿的生活状况。在利辛县几名艾滋孤儿家庭里，她们看见所有孩子的屋里家徒四壁冷风飕飕，孩子们的脸、手都被冻烂流黄水，观者无不鼻子发酸泪眼朦胧。在郊外一所孤儿院看到的一幕更令张颖心碎，一大锅不见油星的白汤面条和一锅玉米糊糊就是孩子们午餐的全部。衣衫褴褛的孤儿们一人盛一碗，蹲在寒风中吞咽，连佐饭的咸菜都没有。炊事员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经费拮据啊，一个冬天孩子们都吃不上一次猪肉。张颖强忍泪水，把视线转向天空，她实在不忍再看下去。

华灯初放，在阜阳市南郊一家福利院里，张颖见到楠楠，全身止不住阵阵颤栗：小楠楠已进入艾滋病发病期，头发枯黄蓬乱，布满白色蚤卵，全身发痒起疱疹，耳朵还流着让人恶心的脓水，几近失聪、失明。初为人母的张颖被楠楠的不幸遭遇深深震撼了，她想握握楠楠冰凉的手给点温暖，可她恐惧，最终未能伸出手。

在短暂的惊悸后，张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另加保姆的呵护，童年生活是多么幸福啊！可同样是孩子，他们的命运为何竟有如此反差！至此，张颖的两行热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一种强烈的帮扶愿望占据心头。

第二天，张颖给楠楠买了棉袄和奶粉，临走时又塞给楠楠400元钱，叮嘱她加强营养。几天后，张颖又从自己店里带上十几套运动服，还买了头100多公斤重杀净的白猪，送给孤儿院。忙完这一切，张颖仍然感到不踏实。楠楠的模样不时在她眼前晃动，一个如花的生命如果没有人挽留，可能就在这个冬天凋谢！那晚，张颖失眠了，几次拿起电话想和北京的亲人商量，可又怕他们担心或阻拦。次晨，张颖果断做出决定：带楠楠上北京治病！

报慰桑梓

2003年2月1日，还有10多天就过年了，在北京经商的徐卫东兴高采烈地带着一家老小回阜阳过年。他来到张颖的公司，竟然扑个空，一打手机才得知，张颖和艾滋病女孩楠楠正在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上！夫妻俩婚后未红过脸，此时的徐卫东忍不住大声吼道：“你不吭一声自作主张，这事完全是政府管的。你连自家的孩子都没时间照料，却带个艾滋病孩子看病，你操的是哪门子心啊？！”张颖向丈夫央求道：“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啊，我看见了就不能无动于衷。孩子太小了，我不救她，她可能熬不过这个春节呀！”她尽量压低嗓音，害怕楠楠受到惊吓产生隔阂。然而，丈夫没容她说完就挂了。

张颖在火车上与北京地坛医院传染科赵红心主任取得联系，安排紧急抢救楠楠。这是张颖第一次跟艾滋病人零距离接触的恐怖之旅，她既要安慰心灵遭受重创的楠楠，还得不时表现出与孩子亲密无间的姿态。张颖一边给楠楠喂牛奶，一边给她讲述长城与故宫，楠楠似乎忘记了病痛，清澈的双眸充满了期待与向往。在医院里，张颖既紧张又害怕，她要扶着楠楠上厕所，吃住还得在一块儿。张颖每次双手接触过孩子后，和许多缺乏艾滋病常识的人们一样，紧张得头皮发麻，迅速跑到厕所洗手、反复用纸擦手。这次治疗，张颖花了两万多元，还带着楠楠逛了北京城，給她买了过年的新衣服。

大年初一回到阜阳，张颖马不停蹄地把楠楠送进了医院巩固治疗。此后，张颖又两次带楠楠去北京治疗，有次一住就是27天，日日陪伴她。由于国内还没有专门针对儿童的抗艾滋病毒药物，张颖通过有关机构把楠楠的病历寄到美国，恳请国际慈善组织根据孩子病情对症下药。2004年秋美国方面批准了这一申请。

楠楠现在每两个月吃一次进口抗病毒药，花费相当5万元人民币，一年下来要30多万元。楠楠是国内第一个吃到这种特效药的幸运儿童，而在美国一般普通家庭都负担不起。为了让楠楠坚持服药，张颖还每月花几百元为她请了老师，专门照顾她吃药和学习。终于，楠楠的并发症得到了有效遏制，体内的单位病毒载量快速下降，现在可以背着书包上学，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享受教育的权利了！

笔者在王官庄中学见到了上高中的楠楠，她的个头已经长出160厘米，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笑容与青春活力。她指着身上的漂亮蓝格子裙，告诉笔者：这是今年暑假张阿姨买的。楠楠发誓每天要唱《感恩的心》，既是寻找自己生活的动力，也是对恩人的感念。

张颖在早期照料楠楠时发现，阜阳有许多农民因卖血而感染上艾滋病毒。成为全国乃至全球艾滋病重灾区，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有近千名。为了让这些孩子沐浴到爱的阳光，张颖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和帮扶儿童的想法告诉了市里，分管市长表示这份爱心非常难得，一定鼎力支持！

在商界朋友们的帮助下，2004年3月20日，张颖发起成立了全国首个救助艾滋孤儿的民间团体——阜阳市艾滋病贫困儿童救助协会（简称阜艾），自任会长。协会采取国际流行的“最适度”救助模式，规劝艾滋孤儿的亲属收留照顾他们；对收留儿童的家庭，协会将提供电视机等实物支持，每月给予100-400元的生活补助；对因艾滋病失去双亲或者单亲的孤儿，由协会资助孩子上学。

协会每周六邀请孩子们从阜阳的四面八方赶赴人民西路源丰阁一楼，欢聚在张颖的咖啡屋——“阜艾家园”。大家一起学习英语、唱歌、画画。渐渐地孩子们拥有了阳光和欢笑，走出了害怕歧视的阴影，并用他们的笔向张颖倾诉心声，越来越多的孩子直呼张颖“妈妈”。

张颖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因为她发现，孩子们不仅仅需要物质上的温饱，更需要心理疗伤。为让那一颗颗残缺的心灵不再孤独忧伤，恢复乐观与活力，张颖高薪聘请了8位专业人士，对孩子们进行心理素质、社交能力、社会适应等多方面抚慰教导。

爱在延续

就在“阜爱家园”充满欢声笑语之时，张颖的婚姻却经受了一次严峻考验。

有一次，丈夫从北京把儿子带来阜阳，以解张颖的思子之苦。一天下午，徐卫东谈完生意回来，竟然发现自己的咖啡屋里挤满了陌生的孩子，儿子正在和一个艾滋孤童玩游戏，还将对方的小手指含在嘴里；他还发现妻子将全部的精力投在“阜艾家园”里，无暇打理生意。一向温文尔雅的徐卫东忍无可忍，与张颖大吵了起来。丈夫向她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还要这个家，就别让那些非亲非故的娃们再来，一心一意做自己该做的事！”

当天，丈夫便将儿子带回北京，任张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最令张颖痛苦的是，每次回北京看孩子，儿子都视她如陌路，不让她亲不让她抱。虽然争吵过多次，妻子依然执着自己的事业，徐卫东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最后还是被她折服了。

2005年12月5日，中央电视台隆重举办年度十大法制人物评选颁奖晚会。开播之前，陷入“冷战”的徐卫东从朋友那里得知妻子入选的消息。他抱着好奇心早早和家人守在电视旁，等待妻子出现。当他在电视上看到张颖和那群被爱滋润得生机勃勃的孩子时，心中既自豪又酸楚。特别是主持人撒贝宁与张颖的那句对话，深深烙在徐卫东的脑海里：“很多人对你的选择难以理解，请问您的动机是什么？”“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人，都不能坐视这些蓓蕾一样的生命枯萎！”

“阿颖也不容易呀！”徐卫东对全家人长叹一声。晚会直播一结束，他立即拨通张颖电话，大大咧咧地说：“老婆，我对我的鲁莽向你表示真诚的歉意！”妻子那头无语，良久哽咽说不出话来……徐卫东一琢磨，立马奔到楼下的花店，买了束代表妻子年龄的37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驾车向还未散场的央视直播厅狂奔而去……打那以后，徐卫东只要到阜阳，都会陪张颖下乡看望那些孩子，有时一呆就是一两个月。现在张颖用的那辆旧桑塔纳也是丈夫从北京带来的。

张颖的儿子老看不见妈妈，开始也挺生气。渐渐地，他开始知道妈妈在做很有意义的事。在张颖的言传身教之下，儿子4岁时就能把艾滋病如何传播的知识讲得头头是道了。为了更多地帮助和关爱那些艾滋病孩子，张颖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阜阳，儿子却远在北京上寄宿学校。通电话的时候，儿子总会说：“妈妈，你忙工作吧，我挺好的。如果你很忙、很辛苦，可以不来北京看我，但是我还是很想你的。”儿子今年12岁了，刚刚被评为学校的“十佳少年”，儿子的懂事最令张颖欣慰。

得到家庭支持的张颖焕发出生命的全部热情，她更加精心地维护“阜艾家园”。在这里，孩子们不仅生活上得到精心照料，节假日还能在老师组织下外出游玩。原来，随着“阜艾家园”的声名远播，社会爱心组织與人士纷纷向孩子们伸出援手，邀请他们去大城市参加活动与游玩。大部分孩子去过上海世博园、北京天安门、故宫、颐和园等。在那里，孩子们见到了和蔼可亲的濮存昕叔叔、蒋雯丽阿姨、蔡国庆哥哥，这些艾滋病宣传大使和孩子们就像一家人，不仅对每个孩子问寒问暖，还和孩子们一起吃饭、聊天、游戏、观光，用炽热的爱化解社会对艾滋病的歧视。

通过张颖的不懈努力，“阜艾家园”得到长足发展，并引起社会各界高度关注。2006年12月1日，反映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生存状况和阜艾协会救助工作的纪录片《颍州的孩子》，获得79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权威媒体也多次报道了该协会的救助工作，阜艾协会成为了具有影响力的社团机构。

张颖竭尽全力帮助那些艾滋病儿童，而原先经营的生意渐渐清淡起来，直接损失无法估算。从2003年至今，协会与国内外知名机构广泛合作，持续救助了800多名受艾滋病影响的贫困儿童。其中大部分是孤儿，50多名是感染艾滋病毒的儿童。他们的生活、医疗、上学等费用全由张颖承担，其间她个人已投入150多万元，加上各方的资金、药物支持，协会才维持了正常运作。为了继续公益事业，张颖将自己的店铺或转让或出租，把每月4万元的租金全部用于救助孤儿及支付8名工作人员的薪水。张颖感到自豪，协会成立以来从未向政府开口寻求支持，在国内外相关基金会、公益团体的帮助下，独立运转至今并进入良性循环，还进入高层视野。

2006年12月1日上午，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佩戴红丝带，提早来到中南海紫光阁，迎接一群特殊的客人——来自安徽、河南、云南等地的15名艾滋病致孤儿童和患儿。座谈时，温家宝总理侧身转向他右边的一个男孩，说：“你先来，是演节目还是讲几句？”这位来自安徽阜阳的12岁男孩新新立即向温总理介绍说：“我的父母都因艾滋病去世了，现在和两个姐姐与年迈的奶奶生活。以前我们生活很苦，冬天没有棉被盖，也没有棉衣穿。后来在政府和‘阜艾协会的帮助下，我和姐姐都能快乐地生活。我长大了想当一个医生，让这个世界不再有受艾滋病影响失去父母的孩子，不再有艾滋病！”15岁的小红和14岁的小梅是新新的姐姐，他们3人从政府和“阜艾协会”定期获得资助，还利用课余时间种了点地。总理爷爷得知后欣慰地点点头……当孩子们介绍表演结束时，总理的话语有些哽咽，他勉励大家自尊自爱自强，随后向每个孩子赠送文具和一套签名图书，并为孩子题词“坚强、努力、奋斗、向上”后，和大家合影留念。

不久前，张颖以高票当选“全国十大公益之星”。颁奖仪式上，有记者问张颖，“你这样做，真的没有任何回报预期吗？”张颖微笑地答道：“不管你做什么，衡量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关键在于你是否有幸福感、成就感。等有一天我老了病了，这么多孩子一起来床前看我，那一刻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知足的妈妈！”

（文中儿童全部为化名）

孙华国摘自《华人时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