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芳
小南风,缓缓地吹,轻和暖,如一壶茶,清醇,温热,在皮肤组织停留片刻,滑过体内,稍作停留。流经每一根血管,梳理滞结,充盈着活力。他吹过身体的每个细胞,打开每一个毛细孔,洋溢种种情怀,天真、浪漫、狡黠、喜忧参半,微醺的感觉,一遍又一遍,袭涌而来。他吹开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是前世的牵挂,绕膝于春天的门槛,吹开多少种子的希望和花儿的期盼。
那是我的江南,莺莺燕燕,怀红拢翠。南风是春天最顽皮的小儿子,冷不丁在你耳后挠痒痒,暖风熏得头皮一阵阵酥麻,时而掀起春的裙角,一窥百花园中,千娇百媚、姿态各异的花仙子姐姐们齐聚一堂,春光乍现;间或捎一只船儿,飘游四方,荡漾的波心,映照两岸绿柳成行;勤劳的燕子,衔草筑窝;玩累的南风,却也不忘叮嘱燕儿堂姐多留一粒草籽过冬。
我在南国的春天,循着风踪,探访每一径小草的嫩黄,看他怎样被风吹绿,让雨洗亮;追寻每一丛野蔷薇的孤绝,看他怎样在沟洼之地,开得洁白如雪,芳华馥郁,花落轻软似云,满地的思念堆垒,一层又一层,无人碰触、捡拾……
清晨他轻叩窗棂,清新的气息,在鼻翼翕动,带来花香、鸟语。露珠的梦,一沾即破,风铃打开了禁锢,蝴蝶扇动了下翅膀,春潮涌动,刮起了心底的龙卷风。
风往低处来,沾上了雨,缠绵悱恻,就分外难舍难分。整个雨季他踮起脚尖,在枝头仰望,早梅清瘦的剪影,海棠含泪的微笑,犹怜带雨的梨花,铃铛花成串地叮咛在路上,春姑娘的脸,早已艳若桃李,灿似茶花……
南风吹过,我的天空涂满色块,填塞着香氛,迷情薰衣草,醉人郁金香,玉树琼花凝脂如雪;南风吹过,我的天空有翅膀划过的痕迹,“扑哧哧”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不慎春光四泄,盗取香囊的是时光卷轴吗;南风吹过,我的眼睛开始审美疲劳,偶尔对着红绿灯也会走神,眼神在移花接木,真是绿肥红瘦总关春。
夜晚他吹过每一根树梢,拂过每一片树叶,“沙沙”地,带着微凉,带着些许悸动,蒲公英的一颗心,曾飘飘荡荡,无所依附,越过片片水域,趟过溪流,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渐渐在一处茂密的森林后方落地生根,随那挂在树丫间鸭蛋黄般的落日,沉淀,归于寂静……
这个春天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提前了半月,却让我感受到,草木萌动的力量。一棵风信子,静水置养,根须有了着落,二片芽孢护着的花苞,像豁着嘴巴的雏鸟,承接生命的雨露。蛰伏于最寒冷的季节,在小南风的季节,很快抽出长长的花枝,一枝满秀,淡淡的香槟金镶镀着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如散落人间的繁星,朵朵披着圣洁的光泽,仿佛来世的期许。
他从远古吹来,藏在一首脍炙人口的《咏柳》中,“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此时的南风不再是绵柔的、轻软的,它似一把剪刀,在它面前,一切都迎刃而解,遇冰即破,遇雪即融,遇霜即化,遇你生暖。俗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寻。茫茫人海,人与人如浮萍相聚,最难得有知你懂你的人,那才是可遇而不可求。世人皆叹解语花,不知为谁花解语,不亲近,不疏离,寄情山水,拓延心的宽度,寄寓文字,一颗诗心不老。
他从遥远的北方一路走来,与无情的北风决裂,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他逢山必绿,遇水破冰,所到之处,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风,向南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