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
井,一口或一眼,人们通常如此称谓。我觉得井以口论,仅指视其外形;而用眼相类,方画出它的神韵,令人回味无穷。
井默默地蹲在一处,悄无声息,可它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这个世界。它把雨揽入怀,为雪擦拭泪;它抚慰着千年霜露,清洗着旅人的疲惫;它经历着、海纳着、交汇着、融合着、沉淀着、升华着,春夏之晨,秋冬之夕,袅娜的水雾便在它胸中舒缓吞吐,渐渐散漫,似乎恣意挥写着什么?示意着什么?
井口,总有人砌石垒台。风儿似乎对井台情有独钟,常在它的身周盘旋,带着花草树木的种子。于是,小树在井旁生根发芽,根系饮汲着井水,渐渐地为老井撑起了一把伞,野草杂花在石隙间悄然滋生、繁衍,一簇簇、一丛丛,平平仄仄,犹如老井吟哦的散章。人世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像井一样,让时间和空间变得如此象形,让那些世事沧桑,变得如此富于诗情画意,可触可感。
小的时候,常常趴在井边,看水中的影子,我用手臂探进井口,井中之人亦伸手相迎,一个地上,一个井下,就这么呼应着,遥遥相对;我把树叶抛向井里,叶片扭动着身子缓缓地飘落下去,水纹漾开,身影在水里晃动着,扭曲着,哈哈镜一般。不知天上的云彩是有意的呢,还是一个不小心掉进来的,却不见擦破摔伤,依然完完整整,洁白如故,鲜活似初。云彩经过了水洗,似乎更加柔和了,清爽了,很受用地漂浮在水面。与云相伴的,尚有树的枝叶,以及枝叶间隐没的鸟儿。那是一幅怎样的妙手丹青呢?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关挖井,有着太多的回味。懵懂之时,我就喜欢看人挖井。村里通衢之处,抑或村口,似乎是随意的选址。开土动工,人在地上,井在脚下,不一会儿,人便被井吞没了。不过,犹如画龙而未点睛,这睛就是泉眼,泉眼长在土地的深处,人需不断地去挖掘,就这么,井下的人用锹努力地去寻找,井上的人便用泥兜把废料一兜一兜提上来。井越打越深,希望似乎在迷茫中格外清晰,泉眼就在一锹之间,然咫尺天涯,等到井下传开惊喜的连声叫喊——泉眼、泉眼……这眼井就算打成了。不过,井水是需要淘的,吃水的人越多,泉眼越活泛,水愈清冽,愈新鲜。
大约是受打井的启发,曾记得,放学后,成群的少年郎去田野里铲草喂猪,口渴了,便会来到小河边,河水虽然清澈,却不能直接喝,于是,便在河边用铲挖一眼小井,待清清亮亮的水漫漫地滲进来,便探下头去亲吻水面,感觉就像大地捧着的一碗清水,有时水会呛入鼻孔,自然少不了一阵狂咳,之后,便会去寻清新的麦秸,或折一株芦苇……想一想,真让人无限地怀恋。
人类曾逐水而居,井曾拴着多少游子望乡的目光。而今,井,似乎远离了我们的视线,成了某种遗物,某种记忆。我不知道井以及井所衍生出来的词汇,将来的命运如何,我只知道,一眼眼、一汪汪涌出清泉的井,将汩汩地滋润我一生的岁月,永不干涸,永不消失。
(圣水泉摘自《没有一种草不是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