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乃清
马赛是老了,但老得刚刚好。
古老的港口紧临地中海,一年约有三百天日照。海风与骄阳造就了它的精神气质——粗糙热烈,这与巴黎的精致优雅截然相反。巴黎人在小酒馆里听慵懒的香颂,马赛人是在海边手舞足蹈唱作RAP的DJ,而且,他们很可能唱着唱着就一个猛子扎进大海。
起个大早来到码头,大海与朝阳齐平,仿佛一道光的峭壁,陡立面前。几十艘小艇抖动着四散飞去,飞向光灿灿的地中海……这座古城立在大地、面向太阳,在繁忙的港口和天空欢笑。
马赛有很多漂亮的老房子。圣洁的教堂、阴森的监狱、那些白房子背后的善与恶,成为这座城市灵魂的累积。
加纳比尔大街尽头的隆尚宫,一看就是拿破仑三世审美情趣的产物。宫殿外墙上有很多喷水口,水柱落在无数盆钵中,流向这座饥渴的城池。
建于17、18世纪的救济院,可谓当地最雅致的幸存物,建筑群由拱形顶楼和三排拱廊构成,旁边一座巴洛克小礼堂,曾为无家可归之人提供庇护。在拱廊漫步,身边游客的声音听来不过像私语,风一吹就散了,有一种倍感亲密的安静。
从守护山拾级而上,抵达鼎鼎大名的守护圣母堂。斑驳粗糙的灰白外墙,依稀留有战争年代的历史遗迹。拜占庭式的圣母堂,顶端矗立一尊镀金圣母雕像,高9.7米、重4500公斤,表层贴了29400片金箔,骄阳下如号声般尖锐夺目,让人心脏都为之一震。
站在山顶向西南方远眺,海上有几座荒凉光秃的小岛,其中一座岛上,矗立着坟墓似的白森森的城堡,那就是伊夫堡,大仲马安置笔下高贵灵魂的所在。
初入伊夫堡就见到小说《基督山伯爵》里描写的天井,不过,书中阴气沉沉的监狱现已熙熙攘攘,到处展出的都是大仲马和基督山伯爵的故事;导游会把底层一个专门开发的地道指给游人看,好像这里真连着小说中法里亚长老和埃德蒙·唐泰斯的囚室,不少游客信以为真,在这个连接“34号”和“27号”囚犯的地洞边窥探叫嚷。
这里并不缺真正的囚犯。第一名关押在此的囚徒是1580年反对君主政体的安赛米骑士,最后被勒死在牢内;传说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铁面人也曾囚禁在此。中庭古老的院门上,“人民至上楼”几个字依稀可辨,1848年6月暴动后,又有120人被关进这里。巴黎公社时期,革命领袖被流放到此,并被枪决。
走出古堡,登上塔楼,俯瞰岛外浩渺的大海,大风充满四面八方,在岩石和阳光间瀑布般跳荡。让岛上犯人们稍感慰藉的或许是这洁净的海洋空气,令他们恐惧和苦楚的,则是笼罩在马赛的视线之内——这一幅渴望自由的如画景致,却以茫茫海水为隔。
与南法其他港口相比,马赛最具异域风情。古老的港口因海而生,因海而盛,两千六百多年来,以海纳百川的气度接纳了八方来客。历史如走马灯般纷乱,今天,城里流淌着混杂的血液,天主教徒、新教徒、穆斯林、共产主义者、自由派、柏柏尔人、吉普赛人、西西里人、加泰罗尼亚人……法国作家阿尔伯特·郎德描述:“马赛流通着20种语言,人们来自五湖四海,着装迥异,各持信仰。你想看看阿尔及利亚、摩纳哥或突尼斯吗?请跟我来。我会带你去制帽街。这里有贫民窟、淘气孩子和阿拉伯女人。这里有东方的气味:一种仿佛是在煎锅里融化了的陈年蜡烛的味道。”
荣膺“2013年欧洲文化之都”后,长期背负恶名的马赛等来“咸鱼翻身”的机会。政府重修圣让堡,建起摩登亮眼的欧洲地中海文化博物馆;北岸陡然竖起先锋锐利的CMA大厦——出自扎拉·哈迪德的手笔;码头边搭建了一座诺曼·福斯特设计的镜面凉棚,8根细柱支起闪闪发光的钢板,映出底下的往来行人,老港一下子清新起来……
面朝大海生活那么久,老马赛早已养成不可妥协的性格。它以自由的战歌、混搭的鱼汤和惊险的复仇故事闻名,似乎天生具有浴火重生的力量,永远没什么能把它淘汰出局。
(叶飞花荐自《南方人物周刊》)
责编:小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