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稀红
1
14岁那年秋天,我偷偷去医院验了血型。化验单上那个鲜明的“B”刺痛了我。因为我知道,父母都是O型血。
彼时,我和母亲的关系极度恶化。每次和她争吵完,我总怀疑,我和她根本没有血脉关系,所以才如此互不相让。
我在外面徘徊良久,夜幕降临时才不情愿地回去。母亲瞪了我一眼:“都几点了还不回家?饭在厨房里,吃完把碗洗了!”
我没吃饭,只把用过的碗筷放到锅里,开始慢慢地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洗碗,从14岁那年的春节,母亲就开始让我学做家务,我一直强烈抵制。抵制的结果,就是母女关系恶化。
自从知道和母亲血型不一样后,我开始努力读书,因为我想早一点儿离开“人家”的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外地的某所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想着可以逃离这个家了,我的兴奋无以言表。
2
大学4年,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多半都是父亲给我打,然后她在旁边交代几句,诸如睡觉盖好被子之类,最后再说一句,没钱给家里打电话。可是,要钱的电话我从来没打过,我也没缺过钱,因为每个月10号,生活费就会准时到账。
大学期间,我谈了男朋友,他与我是老乡,没什么钱,却对我很好。毕业之后,我追随男友回到故乡。迫不得已,和母亲的生活又有了交集。她督促我学做饭,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我还是答应了。从那之后,厨房里的忙碌就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两年后,我和男友水到渠成,决定结婚。母亲却诸多反对,她认为男友懒惰,家庭条件又不好,我嫁给他肯定吃苦。我没有和她顶嘴,只以沉默与她对抗。最终,她妥协了。
婚后不久,我有了儿子。休完产假后,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保姆,我只好抱着儿子回家向她求助。她正给花浇水,没说话。我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抱着孩子要走,她回过头,说:“抱着孩子怎么上班?”
我很想傲气地走掉,可这时我才明白,为人父母后,你无法再像少不更事时那样肆意猖狂,为了儿子,我只得讨好地对她一笑,说:“麻烦您了!”
儿子7岁那年,我和老公离婚了。经过7年的奋斗,我们车房都有了,他却另结新欢。母亲听到消息后给我打电话,说:“财产你一定要争,不能便宜了他!”
我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彼时,我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男人,除了儿子,其他都无所谓。最终,我净身出户,只带了儿子,在外租房子住。
离婚后,微薄的工资不足以支付房租、水煤电等各种开支,我只有省了又省。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没回去看望过她,每次她打电话来,我都以各种理由搪塞。直到中秋节,她突然来到我的公寓。
公寓只有40多平方米,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兼厨房,一间卫生间。她在公寓里转了三四圈,开始嘲讽我:“我让你洗衣做饭,学会自立,就是让你在最坏的时候不至于太狼狈。你猖狂,不争财产不要钱,但你得有本事把日子过好啊!”说完,她摔门而去。
3
春节带儿子回家过年,吃过年夜饭,我照例去厨房刷碗。我已经在餐馆打了大半年工,碗洗得又快又好。
她皱着眉头看我,幽幽地说:“有本事别给别人打工啊!”我忍着眼泪,离婚后第一次给前夫打电话:“我想开一家餐馆,你给我准备10万元,我们两不相欠。”没等前夫说话,她一把抢过手机挂了,说:“离了婚还向人家要钱,别给我丢脸了!”
元宵节过后,她突然给我拿来一本存折,冷冷地说:“拿这钱去开餐馆,月利3分。”10万元,一年光利息就是3万。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改善生活的机会,就咬着牙应下了。
接下来的两年,我起早贪黑,全力以赴经营餐馆。当我终于拿着挣来的16万元连本带利地还给她时,有着说不出的骄傲。
次年3月,她在例行体检中被查出子宫肌瘤,需要术前输血,弟弟的血型不合适。这时,护士过来问我:“你是B型血吗?”我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跑进手术室。
出院那天,我忍不住问她:“您不是O型血吗?”她看起来很虚弱,还是白了我一眼:“我没事儿验什么血型啊。再说,你心里不是早就认定我不是你亲妈了吗?”
我看着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以“坏妈妈”的面孔对我,是多么用心地在鞭策桀骜不驯的我。其实,我的每一次跌倒,她比谁都揪心。而我,年过30才明白,有些爱,隐于心,无疆也无形。
(温连宇荐自《现代妇女·爱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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