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
“让我们翻过历史中的悲伤一页,建设一个适合所有人的国家。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我既不是图西人也不是胡图人,因为我是卢旺达人。”
进入4月后,家住基加利的让·皮埃尔再没有开过电视。他害怕电视上与大屠杀有关的画面会刺激妻子格蕾丝的神经。
“4月以来,我已经两次送她去医院了。”皮埃尔说,“过去的画面在她眼前闪回,然后她会哭叫‘民兵又回来了。”20年前,图西族的格蕾丝曾被胡图族民兵砍伤,险些丧命。
当地医生说,进入悼念周后,这类病状非常普遍。大屠杀幸存者很难真正忘却那段恐怖经历,“因为被揭开的创伤直达他们的心灵”。
当地时间4月7日中午,3万人聚集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纪念卢旺达大屠杀遇难者。默哀一分钟后,大屠杀幸存者开始描述当年的场景。很快,体育场内响起了嚎啕大哭和尖叫声。穿黄色背心的工作人员,忙着将晕倒的人抬进休息室。
一个国家陷入了疯狂
图西族人爱丽丝·穆卡鲁尹达在大屠杀中失去了右手,和9个月大的女儿。
“每当我看向我的右手,就会想起发生的一切。”爱丽丝说,如今她是5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那是杀人凶手、胡图族人曼纽尔·纳达依萨巴留下的印记。
胡图族和图西族是卢旺达两个主要民族,从18世纪中叶起,图西族人就处于社会上层,而胡图族人则处于下层。德国和比利时殖民期间,图西族得到扶植,而胡图族则受到压制。19世纪60年代,胡图族人发动革命,取得了国家的控制权。此后的几十年中,政府一直对图西族实施种族歧视政策。
1994年4月6日,胡图族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因飞机失事身亡,第二天,激进的胡图族分子以图西族策划了飞机事故为借口,开始了对少数族裔图西族的屠杀。
被胡图族控制的广播电台也为大屠杀的行为煽风助阵,他们叫嚣着“让一切郁积的爆发出来吧……在这样一个时刻,鲜血将滚滚而出”,曼纽尔和邻居都受到了感染。屠杀开始3天后,23岁的曼纽尔接到了任务。他被带到了一所图西人的房子,受命用砍刀杀人。
曼纽尔从没杀过人,但是在那所房子中,他的双手沾上了12个人的鲜血。第二天,他杀了一名躲起来的图西族医生,又杀了两名妇女和一个儿童。
爱丽丝和家人逃出村庄,躲进了教堂。胡图族民兵放火烧了教堂,数千人遇难,爱丽丝失去了26个家人。
侥幸逃出的爱丽丝抱着9个月大的女儿躲进了沼泽。4月29日,她被巡逻的胡图族民兵发现了。他们先杀死她的女儿,然后转向了爱丽丝。爱丽丝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挥刀的正是曼纽尔,他认出了爱丽丝,他们曾经是同学。但曼纽尔仍然手起刀落,砍断了她的右手。另一个民兵刺穿了爱丽丝的左肩。他们扬长而去,留下她在那里等死。
爱丽丝晕了过去。3天后,幸存者发现了她。
这场暴行持续了100天。3个月后,由图西族组成的“卢旺达爱国阵线”打败胡图族民兵,结束了屠杀。超过80万图西人和温和的胡图人丧生。
普遍观点认为,“只需要几千名武装维和人员,就可以制止这场二战以来人类史上最残忍的暴行。”然而,在整整100天的大屠杀中,国际社会竟从未干预。
作为卢旺达的前宗主国,比利时不顾联合国的挽留,坚决从卢旺达撤军,并带走全部重型武器。这也导致屠杀开始一星期后,联合国驻卢维和部队的编制从2500人缩减到250人。
美国也在卢旺达屠杀中“选择性沉默”。此时正值克林顿政府时期,就在大屠杀发生半年前,1993年10月,令美国灰头土脸的“黑鹰坠落”事件发生,美国彻底撤出了在索马里的维和部队。克林顿后来将这一流血事件称为自己任期内最大的遗憾。
他们成了朋友
即便大屠杀发生之后10年,世界也并未真正关注卢旺达和它曾经的血雨腥风。
2004年,好莱坞电影《卢旺达饭店》上映,人们这才意识到十年前的“冲突”有多严重——100天之内,邻居杀死邻居,家庭血洗家庭,无数人死于最原始的弯刀和木棍之下。
现在,又一个十年过去了。这10年中,世界各地政客成批前往卢旺达祈求幸存者的宽恕,并一再立下“never again(绝不重现)”的誓言。在伤痛中的卢旺达政府,则开始了艰难的救赎与和解之路。
爱丽丝和曼纽尔也成了朋友。两人住得很近,经常结伴买菜。当她向媒体讲述这一切时,曼纽尔就坐在她身边,不时用左手抚摸她右臂的残肢。
大屠杀的疯狂消散后,愧疚和悔恨爬上曼纽尔的心头,他在噩梦中看到受害者的面孔。1996年,难以忍受良心折磨的曼纽尔自首了。他在狱中服刑6年后,总统卡加梅赦免了入狱的屠杀者。出狱后,曼纽尔寻找受害者的家属,希望得到他们的宽恕。他惊讶地发现爱丽丝还活着。
最初,曼纽尔躲着她,后来鼓起勇气请求她的宽恕。考虑了两周后,爱丽丝原谅了他。
对于曼纽尔来说,4月7日的纪念日让他也再次做起噩梦。他为当年的轻信和愚蠢忏悔,也担心灾难尚未终结。“很多胡图族人因为我说出了真相而痛恨我。还有很多当年的屠杀者至今否认曾参与屠杀。”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愧悔和宽恕,是卢旺达最近20年的缩影。
一个新生的国家
《卫报》称,九成卢旺达人表示无法忘记悲惨的历史,却又不希望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作为背负种族矛盾创伤的国家,卢旺达最近20年的表现的确引人注目。美国《洛杉矶时报》称,当年的屠杀者和受害者家属如今成了佳邻,可能导致种族分裂的言论被取缔,法院缩减了参与屠杀但忏悔者的刑期,而新一代人拥抱了“卢旺达人”的共同身份,族群的影响力正在减小。
总统卡加梅曾说:“政府的民族和解政策将给所有人带来新的开始和希望,让我们翻过历史中的悲伤一页,建设一个适合所有人的国家。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我既不是图西人也不是胡图人,因为我是卢旺达人。”
过去10年中,卢旺达经济的年增长率超过了8%,超过100万人摆脱了贫困,婴儿死亡率减少一半,几乎所有儿童都有受教育的机会。多数居民享受医保,犯罪率非常低,妇女可以安全地在夜间出门。
“20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国家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卢外交部长穆希基瓦博说,“20年后的今天,我们成了一个团结的国家和一个奋发的民族。”
(孙端木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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