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米兰·昆德拉在其作品《不朽》中曾引用过歌德的一首诗“群山之巅,一片静谧,所有树顶,你听不见一声叹息,林中鸟儿无语。只等待着,很快地你也休息。”在米叔的多部小说中多会谈到死亡和性爱,《不朽》也不例外。或许这首诗寓意讲的是死亡,但我体会到的是心灵之静,是对生命存在和延续的礼赞。《不朽》中有许多地方描写和谈论性爱,可惜未用诗体的语言。男女之性爱不是外在的对生的渴望吗?只不过这种形式疯狂了一丁点,疯狂过后剩下的要么是空虚,要么是平静,那平静之后又是什么呢?是思索。
米叔的小说不爱讲故事,没情节可言,七拼八凑,艰涩难解。他思索,也考验读者一起思索。米叔的小说似乎是引导读者和米叔、上帝、真主、佛祖一起思索。
米叔的小说,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为了告别的聚会》、《玩笑》、《笑忘录》和《不朽》,我重复看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精彩,对《不朽》更是情有独钟。与《不朽》的结缘大概来自某年的除夕夜。
那一年,我结婚生子不久,在台资公司上班,除夕夜要留厂守岁。那时网络尚不发达,春晚我又不“感冒”,看书是我的爱好,就带了两盒烟,捎了本没完没了地看的《不朽》,到公司值班继续看。
这个台资公司,台干个个是大烟鬼,要抽烟,不论贵贱高下是文职人员还是一楼的生产人员,一律得到指定的一个地点。该地点在公司办公楼二层的走廊内,走廊内有烟缸没座椅。不设置座椅的用意大概是能让加速自杀的烟鬼们能方便地站着欣赏不远处的的一大块坟地。平日里,这坟地看惯不怪,香烟照抽不误。
这年的除夕,是政府烟花爆竹禁令开放后的第一年。到了零点,第一阵烟花爆竹闹得耳鼓直震。书是看不下去了,就去走廊抽烟。很惊讶,几乎在一瞬间漫天炸开了很多人工星斗,绚烂无比,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墓区:松柏翠翠、长草萋萋,墓碑林林,灵骨塔巍巍。墓区庄严无比,完全没了往日阴森之气。放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撼动了山岳,撼动了人心。生的欢乐与死的庄严组成了华美的交响乐章。那喧嚣与躁动,似乎在努力地唤醒被掩埋和被搁置的亡灵。家人团聚欢庆夜,那些已离我们而去的亲人,也只能在除夕夜正餐前伏惟尚飨了。
放炮声是不是我们潜意识地祈祷在世的和去世的一起不朽呢?不朽者不破,不破者不禁,要禁也难禁。
《不朽》中有一小段歌德和海明威的对话,甚觉有意思,现摘录如下:
歌德:不朽即永恒的审判。
海明威:若是永恒的审判,那也应该有个像样的法官才是,不该是心胸狭隘的教员,手里还攥着根笞鞭。
歌德:手执长鞭,心胸狭隘的教员,永恒的审判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想要什么,厄内斯特?
海明威:我什么也不要。我指望死后平安无事。
歌德:但你千方百计想成为不朽。
海明威:胡说。我只写书,仅此而已。
歌德大笑:对,一点也不错。
记得有一年的除夕,我发给师长朋友亲戚的短信是:林间听松涛声,涧边听瀑布声,室内听古琴声,除夕夜听爆竹声。
愿我等和长逝者一起不朽,每年能吃吃年夜饭,每年能听听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