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老鼠

郭姜燕

还记得我曾讲过的关于森林邮递员阿洛和刺猬的故事吗？如果记得，我会很高兴，如果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我今天讲的故事跟刺猬没什么关系。

只是，我还是要在开头的时候提一提刺猬，否则我真的没法开始讲这个跟刺猬没太大关系的故事。

和刺猬熟识之后，阿洛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秘密。

森林中还居住着很多的“人类”，虽然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改变了外形，可他们依然还有人类的内心。

阿洛不禁怀疑起来，松鼠是人类吗？獾是吗？以前见过的很多动物，到底有多少曾经是人类？

刺猬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是跟他一样的人，但有一个是毫无疑问的人类，他是老鼠，离刺猬家有一百二十八棵树的距离。

老鼠是个怎样的人？

按照刺猬说的地址，阿洛去找老鼠，可是在一百二十八棵树那里，阿洛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

阿洛在树上留了一张条儿：“尊敬的老鼠先生，我对您仰慕已久，希望能见一面。森林邮递员阿洛。”

过了两天，阿洛去一百二十八棵树那里，这次，阿洛惊奇地看见了一座小屋！

阿洛刚要敲门，门自动就打开了。

门里没人。

阿洛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左看看，右看看，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阿洛不禁吓出来一身冷汗。

“老鼠先生，您在吗？”阿洛小声地问。

“在！”随后门“吱”一声关上了，一只老鼠出现在门后。

老鼠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儿帽，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老鼠把手一伸，说：“请坐！”

一把小椅子奇迹般出现在阿洛眼前。

阿洛用手摸了摸，木头的，真实的。他惊讶地坐了上去，挺结实的。

“老鼠先生，你好！”

“你好，阿洛。”老鼠很沉稳，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我看到你的字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对对，有事。”阿洛想了一下，“不不不，没什么事。”

“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老鼠的语气中含了一丝怒气。

“哦，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事。”

老鼠猛地把头上的帽子一摘，大声吼道：“出去！”

阿洛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老鼠摘下帽子后，阿洛见到了他没有多少毛发的脑袋和满是皱纹的额头，看来是有些年纪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大火气呢？

老鼠不容阿洛解释，一挥自己的披风。门开了。阿洛觉得一阵风扑过来，他身不由己地就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嘭”地关了。

阿洛不服气地叫道：“老鼠先生，我知道你是谁，你原来是个魔法师！”

阿洛心有不甘地走了。阿洛胡乱猜测，既然老鼠能变出椅子，还能让风把阿洛吹出门，他一定是有些魔法的。

屋内的老鼠听到了阿洛的话。他浑身颤抖着，在门后蹲了下去。

阿洛猜对了。

天气渐渐回暖，森林里的鸟儿们开始叫得欢实起来。

阿洛的个子也乘着春风长得飞快。镇子上的人们见到阿洛都惊呼，阿洛成大小伙子了！阿洛觉得自己的力气长了不少，背起鼓囊囊的邮包，走得脚下生风。

阿洛在森林里的朋友越来越多，他越来越喜欢待在森林中的时光，穿过一棵一棵不同的树，听树上的鸟儿叽叽啾啾，吸着树叶的清香、野花的芬芳，林中有无数条小路，各种动物的脚印在上面交错、重叠，交织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阿洛再也没有去找过老鼠。不仅如此，他甚至有些害怕看见老鼠。老鼠浑身黑色的样子，老鼠随手变出的魔法，想起来心里还是微微发寒。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想见的人，很可能越会遇上。

这不，阿洛刚进森林就撞见了老鼠。

老鼠拄着一根拐棍，笔直地站在阿洛面前。他用拐棍敲敲地面：“站住！”

阿洛站住了。

“你为什么不找我了？”

“我为什么要找你？”阿洛疑惑，老鼠为什么要叫自己去找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以前的事？”

阿洛心说，我想知道，可我不敢问。

老鼠用拐棍又敲了一下地面，说：“跟我走！”

阿洛迟疑着。老鼠用眼睛一瞪，声音大了点：“跟我走！”

老鼠在前面走，他慢吞吞的，每走一步都要喘上两口气，背微微驼着，好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

如果他背上真有什么背着，阿洛一定会拿过来自己背的，可老鼠的背上空空如也。阿洛只好放慢脚步跟着。好几次看老鼠晃晃悠悠差点跌倒，阿洛伸出手去扶，还没触到就缩回了。

终于走到老鼠的家。老鼠对着家门吹口气，门就自动开了。

阿洛战战兢兢地进了屋，老鼠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鼠说：“我，跟你一样，也是人。”

阿洛说：“我知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说来话长。”老鼠又喘了一口气，“来，你先看我露几手。”

老鼠把拐棍举起来，用手指一敲，“咚咚”两声，拐棍的一端就冒出一朵黄花，再敲一下，冒出一朵紫花，他不停地敲，花朵不停地往外冒，五色斑斓的花朵铺满了整个屋子，香味包围了阿洛，阿洛看得目瞪口呆。

老鼠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得意地笑了。他摘下帽子，翻转过来让阿洛看。

帽子里什么也没有。

老鼠点点头，他摸了摸嘴角翘起的几根胡子，对准帽子猛吹一口气。

奇迹出现了，一只小鸟从帽子里飞了出来，那只鸟围着屋子飞了一圈，在老鼠的头上停住了。

老鼠对着帽子又吹了一口气，扑棱棱又飞出一只小鸟，跟刚才的小鸟简直一模一样。

那只小鸟围着阿洛飞了一圈，停在老鼠头上的那只鸟也飞了起来，两只鸟压低身子，一块儿从大门飞了出去。

老鼠笑着问阿洛：“怎么样？”

阿洛的嘴巴大张着，老鼠走过来把他的嘴巴捏上了。

阿洛说：“太神奇了！”

老鼠神秘地一笑：“神奇？以后会让你看到更神奇的！”

阿洛问：“以后？”

“是啊，以后。我今天太累了，好长时间都没做这些了，太累了！”老鼠重新坐到椅子上，喘着气。

阿洛说：“能告诉我你以前的事吗？”

“下次吧，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告诉你。”

“什么时候？”

“等我找你的时候。”老鼠长舒了一口气。

阿洛走出老鼠的家，心中犯嘀咕，这个老鼠，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魔术师呀！

一个雨天，阿洛扭伤了腿。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阿洛心里始终惦记着老鼠的话，他想，老鼠找过他吗？

腿稍微好点了，阿洛就去森林等老鼠了。

老鼠没有出现。阿洛一瘸一拐地去老鼠家，门关着，阿洛在外面站了半天，没敢敲。

阿洛站得太久，腿已经麻木了，他正想走开时，旁边出现了一把椅子，紧跟着，老鼠的门开了。

老鼠走出来，他朝阿洛一笑，指指那把椅子。

阿洛坐了上去，阿洛说：“我扭伤了腿，刚刚好一些就来找你了。”老鼠“嘘”了一声，让阿洛闭嘴。紧接着，老鼠扶住阿洛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忽然，阿洛摇晃了一下，怎么了？椅子慢慢地腾空了！椅子托着阿洛飘浮了起来，身后的老鼠也飘在半空了。

绕过几棵树之后，阿洛眼前一黑，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恍恍惚惚，好像是布罗镇，但又不太像。阿洛走在了一条石板路上，腿也不疼了。老鼠不见了！

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和尖叫声。

被人群包围着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巨人，他身着火红的衣服，头发眉毛胡子也是火红色的，他冲天空招招手，一只巨大的秃鹫便停在他肩膀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声，激起火一样的热浪。

巨人得意地大笑几声，把秃鹫托在自己的掌心，走向围观的人。

一位身披貂绒披肩的贵妇人被他拉出人群，他让贵妇人伸出手，对着她的手心吹了一口气，一只金光四射的小金鼠就出现在她手上，贵妇人瞪圆了眼睛，发出一声尖叫。巨人眨眨眼，让贵妇人把金鼠收进自己的衣袋。人们疯狂地尖叫着，争先恐后地让巨人也在自己的手中变一只金鼠。

巨人高深莫测地笑着，来者不拒，他连续地吹气，一只只金鼠被人们藏进自己的口袋中。

阿洛的心中也痒痒的，这只金鼠在布罗镇可以换来一幢大房子，要是有了这只金鼠，采弥就不用再早出晚归地去捡垃圾了，太好了！

阿洛焦急地往前挤，他终于挤到人群里面，站在巨人的脚下了，他伸出手，手心朝上，等着巨人向他手心吹气。

可是，阿洛与巨人四目相对时，巨人忽然露出恶狠狠的神情，朝阿洛龇出牙齿，站在他掌心的秃鹫也目露凶光，扑打着翅膀，发出一声尖叫，一副随时准备扑向阿洛的样子。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阿洛浑身一凉，他双腿颤抖着，缩回了自己的手。

巨人把目光从阿洛身上移开，对着其他的人，又恢复了刚才的热情。

阿洛很快被狂热的人群挤了出去。

“阿洛，跟我来。”老鼠的声音在阿洛耳边响起。阿洛四处看看，不见老鼠的影子。他正惊讶着，老鼠又重复了一遍，于是阿洛跟着老鼠的声音向前走，穿过街道上的小巷子，到了一座豪华的古堡前。

此时是深夜，外面漆黑一片，古堡里还亮着灯，灯影里觥筹交错，不少人吃喝玩乐，载歌载舞，阿洛的身子又飘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房顶上，脚边是一个大大的天窗。

“阿洛，看看屋子里。”老鼠的声音又出现了，阿洛四处看看，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趴下身子，阿洛往屋里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一只金鼠正指挥着成百上千的老鼠往外搬东西，首饰盒，保险柜，不时有零碎的珠宝掉落在地上，马上被小老鼠们捡起来，好几只老鼠用首饰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

天哪！那只金鼠是小偷啊！

看来，那巨人不是好心的魔法师，而是邪恶的大盗啊！

阿洛一边用力敲打着天窗，一边大叫：“有贼呀！”他想把屋里的老鼠们吓跑，同时引起主人的注意。

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敲打怎么喊叫，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鼠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没有用的，阿洛，我们是在一百年前的时光里，你只能是一个看客，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老鼠带着阿洛走了一家又一家，从富翁的城堡走到平民的屋子，只要是得到过金鼠的人家，都有一群老鼠盗贼在忙碌着，有钱人家的金银财宝，贫穷人家的粮食衣物，都被洗劫一空。

阿洛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敲打墙壁和大门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只听得到老鼠的声音，却看不到老鼠在哪里。

阿洛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阿洛终于醒了！

他被一阵剧烈的震荡带回了森林，落在老鼠的屋子里。

老鼠浑身大汗淋漓，坐在一边喘息着，他说：“好……好了……你……可以开口讲……讲话了。”

阿洛也觉得特别累，受伤的那条腿猛然间痛到了极点，他不由发出几声呻吟。

老鼠说：“好吧，我来解答你的疑问吧！”说完，他对着阿洛的那条伤腿吹了一口气，又用一只手轻轻地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说来也怪，老鼠的手所到之处，一阵清凉，疼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洛问：“我刚才见到的是真的吗？那些金鼠是怎么回事？”

老鼠说：“你见到的是真的，不过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接着，老鼠给阿洛讲述起那段故事。

阿洛见到的巨人正是一百年前的老鼠。

他当年名叫麦加加，是布罗镇唯一的巨人。麦加加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可是他不喜欢干活儿。有太阳的日子，麦加加在家睡觉，说太阳底下干活儿他头晕，眼睛也疼；下雨的日子，麦加加更要在家睡觉，说下雨天干活儿他手臂疼，腿脚也疼；春天的时候，麦加加说春天是长身体的时候，作为巨人，长身体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休息，不能干活儿；冬天的时候，麦加加说冬天需要调理，很多动物都在冬眠，他自然也需要养精蓄锐……麦加加成为布罗镇有名的懒汉，提到他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有一天，麦加加睡得浑身骨头疼，不得不起来四处游荡。他信步走进了森林，遇到一位身穿黑衣服的小矮人。小矮人是个魔法师，麦加加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一行。

麦加加就跟在小矮人后面学习魔法，他为小矮人洗衣做饭，背着小矮人到处走，离开布罗镇整整三年。

三年后，麦加加回到布罗镇，那时他的父母因为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已经离开了人世。麦加加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建成一座最豪华的房子住了进去，没有人知道他哪里来的钱。

麦加加学会了魔法，可是靠变魔法来养活自己太累了，麦加加潜心研究出变“金鼠”的法子，让金鼠带着老鼠们为他偷盗，他足不出户，财源滚滚……

可是，好景不长，布罗镇的人们开始怀疑麦加加，他们冲进麦加加的房子里，挖地三尺想找出他偷盗的财宝，可是麦加加没有那么傻，他早就把东西埋进了森林中。

麦加加用魔法让秃鹫啄瞎了几个人的眼睛，人们才退出他家。

麦加加得意极了。他以为高枕无忧了。

然而，一天夜里，几个蒙面人偷偷钻进了麦加加的家里，他们打昏了麦加加，弄死了他的秃鹫，最后把麦加加扔进了一口枯井。

麦加加清醒过来，他想爬上枯井，可却发现，那比登天还难，因为巨人麦加加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得可怜的老鼠，而井壁比镜子还要光滑。

老鼠麦加加在井里生活半年多，饿了吃小虫子，渴了喝露水，直到井边的一根树藤被大风刮进了枯井，成为了麦加加的“救命藤”。

阿洛问：“那些财宝呢？”

老鼠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原先埋财宝的地方，可是它们早就消失了，我挖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它们的踪影。或许，它们被更大的盗贼偷走了，或许，它们本来就是一场梦而已，谁知道呢？”

阿洛试探道：“你现在还偷东西吗？”

“偷？我对这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换回过去的我，我只能永远是一只老鼠。不过，我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对偷东西不感兴趣的老鼠了。这倒也是件奇怪的事！”老鼠的语气略带调侃，整个人也显得轻松愉快起来。似乎把过去的事情讲出来之后，他便卸下了一副重担。

阿洛明白了。他问：“你可以教我一些魔法吗？”

老鼠果断地拒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动用魔法了！你现在的生活，是我多么向往的呀！好好珍惜吧！”

说完，老鼠对着大门一指，阿洛便莫名其妙地跑出了门。

大门在身后关上了。

几天后，阿洛去找老鼠。他没有找到老鼠。在一百二十八棵树那里，没有任何房子。

老鼠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森林里。

每次经过一百二十八棵树时，阿洛总会念叨起老鼠，希望他一切都好。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