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辛
我插队的那一年还不到14岁。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插队,只是被忙于文革的父母送到县城附近的乡村,托贫下中农“代管”一下而已。
我爱吹竹笛,一到乡下便参加了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宣传队里男男女女一大群,都是十七八的年轻人,整日在大队部里吹拉弹唱,排练诸如《老两口学毛选》《草原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等节目,倒也热闹快活。管着宣传队的是一个叫黑蛋的大队革委会干部,黑瘦黑瘦,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嘴里爱叼着一支香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看那些女孩儿跳舞。我注意到他嘴上叼着的是黄金叶香烟。在乡村里,能抽黄金叶的一定都是些有身份的人。他也时常摆出很有身份的样子对我说,欢迎你来到我们城关人民公社窑头大队这个广阔天地,毛主席说过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我还真干了一件“大有作为”的事。夏日中午,我早早地到了寨上——窑头大队部是在黄土丘上凿的几孔窑洞,当地人把大队部称“寨上”——想在窑洞里睡个午觉,谁知平时排练的大窑洞门紧锁着。这难不住我,我卸下半扇门,进去后又把门放好,在里面安安稳稳地睡起午觉来。
过了一会儿,我被一阵说笑声吵醒。隔着门缝一看,宣传队的哥哥姐姐们正向窑洞门口走来。我那时童心未改,就想和他们开个玩笑,随手在桌上抓起一个黄金叶烟盒,三两下展开别在帽檐下,再用一面红旗把手裹住,等那个叫青然的女孩子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我猛地从门缝里伸出“利爪”,在她的手上抓了一下又迅即缩回。我等着他们惊叫一声,然后开心地大笑。我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
青然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外。她先是一怔,面色刷地变白,冷汗就从额角渗了出来。那如见鬼魅的惊惧目光,令我毛骨悚然!站在她身后的粉桃、改花、珠子等女孩似乎也看到了一道红光闪过,惊骇的表情不亚于青然。她们目不转瞬地盯着门,一步一步地退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才一齐大呼“有鬼!”扭头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队部。几个男的等女孩子跑了之后,也一声不响地溜走了。
我觉得十分扫兴,就依前法出了窑洞,到寨下去溜达。迎面碰上那个叫黑旦的革委会干部带着基干民兵跑过来,冲着我说:“这两天不排练了,那个窑洞里闹鬼!”我一看阵势闹得这么大,吓得也不敢解释,只懵懵地点头。民兵们满身挂着步枪、手榴弹、水壶什么的叮当乱响,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大队部。
他们当然没捉到什么“鬼”, 但大队部闹鬼的事儿却在全村传开了,说那鬼满脸是血,眼珠子金黄金黄的,舌头伸出有半尺长,满身绿毛,爪子也是血红的,专抓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不信?不信你找宣传队的人问问,他们可都看见了,那个叫青然的女孩儿还被鬼抓了一下呢!
后来,黑蛋召集宣传队全体人员开会。他燃起一支黄金叶香烟,猛一口抽掉了三分之一,喷了半屋子的烟,狠狠地说:“大家提高警惕,这一定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吓得我后来一直从离开乡村到回城里读书,都没敢说出其中的原委。
好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农村虽然富裕,但迷信思想恐怕是比几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真想去原来插队的地方看看,如果那里还流传着绿毛红爪子的鬼故事,我倒真该揭破这个谜底了。(编辑/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