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而轻

闻莉妍

董立文忙讨好地说：“对对对，你在公司是领导，在家也是领导。哪边也不能少了你。所以这次，你更要好好调养自己。”

或许正是工作上的历练，练就了她的镇定。不论在公司团队，还是在家里，她都凭着个人魅力成为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这一天，李珊刚到公司，就接到小玉的电话。说婆婆手痛，可不吃药，也不擦药，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公公的去世，对婆婆打击很大。近年来身体大不如从前，可脾气却变得更倔了。

李珊赶回家的时候，小玉一脸惊慌地说：“阿婆刚才摔了杯子，我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的。”

李珊连忙去看婆婆。婆婆一个人坐在床边，自己搓着伸不直的手指，见到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回来了？我没事，快回去上班吧。”

李珊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过她的手搓起来，说：“妈，你不高兴，我哪有心思上班啊。”

婆婆说：“我不用你管。我以前在厂里的时候，一个人管好几百人吃喝，从来都没靠过别人。”

婆婆从前是纺织厂大食堂的厨师，一辈子精明能干。下岗后，自己开了家小饭店，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可如今饭店不开了，儿孙都不用她操劳，平缓无忧的日子，反让她没了从前的精气神。

李珊忽然觉得，也许正是工作与生活的压力，才激发出女人不息的精神。其实，她的幸福与温暖，不就是家庭的依赖和公司的倚重赋予的吗？正是那些重重的责任与担当，让她的身上始终闪耀着迷人的光彩。

李珊拿过药水，说：“妈，快把药擦了。我找你有事呢。我们公司新接一单老年产品的广告，我是回来问问你意见的。”

“问我？我一老太太知道什么事啊？”

“东西就是卖给老太太的，当然你最有发言权了。”

婆婆的脸上，忽然就有了神采……

那天，李珊帮婆婆上好药，到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不可否认，年龄的细纹已悄然攀上了她的脸颊，但她的眼里，却有了更坚毅的目光。如果说青春是上天馈赠给女孩的礼物，那么品格与能力，则是女人后天赠予自己的厚礼——因性格而美丽，因气度而迷人。这才是一个中年女人的魅力所在。

踩着梯子擦衣柜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心慌得厉害，差点从梯子上跌落下来。我想也许是登高的缘故，歇歇就好了，康辉却坚持带着我去医院检查。

检验结果拿到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呆住。

怎么可能？但是陈医生的话掷地有声并透着一种警告的气息：心律不齐、四十岁的身体六十岁的心脏，有小血栓……

陈医生是康辉的同学，说话才会如此直接，他告诉我，是疲劳过度、操心过度引起的。

康辉吓坏了，赶紧追着他的同学问个不停，我一瞬间陷入恍惚，听不清康辉和医生在说什么，只有“六十岁的心脏”这几个字在耳边绕来绕去，直到好半天后，康辉扯我的衣袖：“在这里等着，我去办住院手续。”

住院？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不用！”

“必须住院。”康辉按住我肩膀，不容我反驳，“这次，你听我的。”

直到住进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直到女儿莎莎冲进病房忽然抱着我大哭，我才确信自己真的生病了——我的心脏生了病。

可莎莎的哭泣让我此刻来不及难过，我赶紧安慰她：哭什么呀，妈妈不是好好的吗？

到底，莎莎也只是个12岁的孩子，平日里再古灵精怪，此刻也完全落入了无助。或者在她12年的记忆里，我是一个“从不生病”的妈妈。可现在，她印象中无坚不摧的“圣斗士女王”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这让她无法接受。

其实，我自己更无法接受。在离我40岁生日还有3天的时候，我不仅住进医院，并且还要接受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通过动脉血管，在心脏中打一个小支架。医生说：“幸亏做检查还算及时，否则，问题更严重。”

这让康辉后怕不已，而我，却是不可置信和说不出的难过。没想到40岁竟是以这种方式到来的。我自嘲：“原来到了不惑之年，就意味着老了。”

康辉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昨天护士还夸你长得年轻，像30岁刚出头呢。不过，面貌再年轻，身体也是40岁了，它想要偷懒了呢。”康辉这几天因照顾我也显得很憔悴，他的话让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记得那天晚上，临睡前关电脑的时候，我看到莎莎不动声色地更改了QQ个性签名：完美强迫症的老妈伤不起。

我被她气乐了，这个毛丫头，已经懂得调侃自己的老妈了。康辉看到也乐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看，连闺女都知道你有完美主义强迫症了。”

我白了康辉一眼：“离我心目中的完美生活差远着呢！”

康辉不由吐吐舌头。

我当然知道莎莎的调侃是有原因的。那天晚上，她写完作业后便去玩游戏了。我正打算洗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康辉的第二只袜子。他总是丢三落四，就像莎莎，总是不能自觉地在写完作业后主动看会书，偏要迷恋电脑游戏……我的火气立马上来了，冲着正在看体育新闻的丈夫大吼：“你的袜子换下来能不能丢到洗衣篮里？我都说多少次了还能长点儿记性不？还有你……”我把火气又撒向莎莎，“都初一了还不知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你们能不能都自觉点儿？”

兴许对丈夫和女儿来说，我的火气来得太突然，这父女俩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态度一致地答道：“是，以后注意。”说着，康辉迅速在沙发下翻出了他的脏袜子，而莎莎则直接关了电脑冲到了书柜前，用实际行动回应了我，反倒弄得我一时没了脾气。

没想到莎莎这丫头，竟然用签名档的方式发出她的抗议。完美强迫症？康辉也总是调侃我，并且举出各种实例，比如哪怕我身体不舒服，也要及时清洗碗筷，决不留到第二天；比如我一直不肯接受钟点工来做清洁，一家人的衣服，必须自己动手洗才放心；莎莎每次做功课，我一定要在旁边陪着，直到检查完作业都正确为止……

这算是完美强迫症？我自辩，这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的责任心罢了。但这一刻躺在病床上，看着动脉刺穿后淤青的手腕，感受着“60岁心脏的跳动”，我才不得不承认，也许我真的是“操心过度了”，竟然把我的40岁，过成了60岁。

病房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某选秀节目，竟是一群年过六旬的老太太们在跳芭蕾，她们苍老的面容和轻盈的身姿是如此不协调，却又如此让人感动。

我不由专注地看了片刻。

康辉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进来，看着我专注的神情笑起来：“好久没有看到你在看电视了。”

我愣住了。仔细想想，真是这样啊。我自己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坐下来享受单纯的电视时光，为某个电视剧或某档娱乐节目感动或开心了。每天总是那么忙碌，我是公司的策划总监，白天的时间倾尽全力交给公司；回到家中，除了睡眠，全部时间融在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中，丝毫不肯松懈。其实身体的疲惫感也非突如其来，最近几年，疲乏感总是不期而至，早上醒来后，身体也常常会酸痛不已。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撑得住，直到身体以这种方式发出抗议……

康辉将牛奶递给我，顺着我的视线说：“看这些大妈，活得多潇洒。”

康辉打开手机视频，那一端，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莎莎，这些天，她吃住在奶奶家，此时正在电脑前跟我认真汇报：“老妈，放心吧，奶奶做的饭很好吃，我的功课都做完了，英语也复习过了。还有，阿姨把咱们家里打扫得很干净，连爸爸的袜子都洗得很干净……”

不知为什么，我的视线忽然模糊了。一直以为是我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没有了我他们的生活将会无比糟糕。事实上，我缺席的这些天，生活并没有乱套，一切安好。

而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这场病让我醍醐灌顶般地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态度。好在，一切来得及，我已经40岁了，也刚刚40岁而已。

出院后，我没有即刻回去上班，而是跟公司请了年假。我想去趟云南，那儿是我很多年一直想去却没有时间去的地方。

丈夫和女儿都非常支持我，莎莎冲我挤眉弄眼：妈妈，据说云南最适合一个人去啦，说不定，这么漂亮的老妈还会有段不俗的艳遇呢！

我和康辉都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抛开妻子和母亲的身份，独自去旅行。我给自己的40岁补一个特殊的生日礼物，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一个依然爱职场爱家人但也懂得适时爱自己的女子。

飞机升腾到高空，窗外天空蔚蓝、云絮洁白、阳光亮丽，那一刻，我的身心皆轻。是轻盈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