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头题·2014特克斯笔会特克斯的色彩与浮光

李佩红

西部头题·2014特克斯笔会特克斯的色彩与浮光

李佩红

大自然绚丽多姿的色彩皆源于阳光。没有阳光，万物就没有色彩，万物失去了色彩，生活便索然无味。

大自然中变幻莫测的色彩，有着穿透肺腑的感染力。红色热情、活泼、张扬，蓝色沉稳、宁静、清新，粉红可爱、娇嫩、浪漫，银色尊贵，灰色朴素，白色无瑕，黄色灿烂，棕色可靠，紫色梦幻，绿色是生命的希望。

出行南方数日，怀揣着一本口袋书《周易》匆匆归来。脚下白云绵软，头顶蓝天刺目，银色的飞机在蓝天与白云间鹰一般穿行，伊犁愈来愈近了。大地巨大的画布上铺展着绿色的草原、紫色的熏衣草和黄色的麦田,伊犁的缤纷色彩尽收眼底。花开花落，转眼十年，再见伊犁，已是2014年仲夏。“遇见一座城，像遇见一个人一样，得天地成全”,成全我此行的是《西部》杂志举办的第三届西部文学奖颁奖大会。下飞机，一路奔向八卦城特克斯。

八卦城我早就知道，一直误以为在昭苏，却不知伊犁还有个特克斯。同行的人告诉我特克斯是突厥语“野山羊多的地方”。从伊犁城到特克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没有见到一只野山羊，却惊奇地发现路两边绿树丛后闪过一幢幢彩色的房屋。屋顶的颜色非常丰富，我细细观察，有红顶、绿顶、紫顶、灰顶、黑顶，仅红色就有大红、深红、赤红和紫红，绿顶也有浅绿、深绿、墨绿和黑绿。还有许多介于赤橙黄绿青蓝紫之间的颜色，只要你能想到的颜色可谓应有尽有。墙面更是多姿多彩，随意混搭，极具俄罗斯风格的房屋，圆拱形的窗牖，配上明艳的色彩，犹如一首演奏在大地上的《跳跃波尔卡》，节奏感强烈，渲染出特克斯浓浓的市井风情。

特克斯最著名的当属八卦城。八卦城像铺嵌在绿色大地上的巨大向日葵，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断变幻着奇妙的色彩。城市中心八卦文化广场为太极阴阳两仪，按八卦方位以相等距离、相同角度射线状向外伸出八条主街，每条主街长千余米，每隔三百多米设一条连接八条主街的环路，由中心向外依次有四条环路，其中一环八条街、二环十六条街、三环三十二条街、四环六十四条街，轴轴递进、环环相扣、路路连通。曾见过从空中拍摄的八卦城，六十四条街道切割分明，场面宏阔震撼。八卦城是中国的唯一，也是世界的唯一。我们到来时，城市中心八卦广场拆了旧观景台，正修建新的太极塔。太极塔主体建筑已经完工，施工方允许我们登临塔顶观看城市。塔不算高，无法一览全貌。太极塔设计成八角形，白色墙青灰顶。八卦广场四周的建筑不高，也多是白墙青灰顶，据说是为配合八卦文化，政府倡导用的颜色。距广场中心稍远的房屋建筑，依然色彩缤纷多姿。约束与自由，朴素与艳丽，选择与被选择，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短短特克斯三天之行，无处不在的彩色房屋时时冲击着我的视觉，让我有些迷惑，特克斯人为什么喜爱给房屋涂上斑斓的色彩？八卦城能在遥远的西域草原上开犁、兴盛，难道仅仅是丘处机卜筮特克斯风水宝地这么简单？自然的事物中往往包含着必然。八卦与彩色，两者表象的背后一定隐秘着某种联系。

神奇辽阔的西域大地，散落珍珠般的块块绿洲。在绿洲与大山之间，是苍凉的戈壁与荒漠。为争夺绿洲，纷繁复杂的民族，你来我往，马蹄铿锵，冲突与战争轮番在西域的大地上演，使中亚文明的历史书籍增添了沉重的页码。巍峨的天山却似一位高僧大德，亿万年来静默无语、安然独坐，俯视包容着每一种文明，每一种文化和每一个人。特克斯是有幸的，它依偎在天山深处的怀抱，有特克斯河丰沛乳汁的滋养，水草肥美、风调雨顺，成为人们向而往之的风水宝地。草原文明、农耕文明、萨满教、佛教、伊斯兰教，不同文明、不同文化在此悄无声息地相遇、相识、交融。交融多么神奇，如一滴墨滴入清水，浓浓的墨汁在缓慢的时间里，烟一般氤氲、扩散，最终难分彼此。交融改变着一个人的面貌，改变着一座城市的气质，而且改变着一个地域的基因。太阳墓、草原石人和岩画给特克斯染上火焰、大地、太阳、月亮和星星的色彩，汉朝的细君公主携来清丽婉温的江南色彩，丝路之驼装载来罗马宫殿华丽庄严色彩，易经八卦则给草原染上沉稳质朴的色彩。多元的文化色彩冲撞出特克斯文化理念的裂变。

城市的成长和大树一样，要有汲取养料的根，有了根的城市才会枝繁叶茂，活色生香。八卦城就是特克斯的根，彩色房屋是城市之树上葳蕤的叶片。特克斯人赋于彩色房屋深刻的意象。乾，红色，自强不息；坤，黑色，厚德载物；震，青黄，坦然面对困苦；巽，白色，顺应自然，万物和谐；坎，血红，遇险行舟、勇于进取；离，金黄色，君子以德，明照四方；艮，土黄，安守寂寞、宁静致远；兑，灰色，诚信于心，和颜悦色。色彩，已不仅仅为了悦目、悦人、悦己，色彩升华为一种精神，彰显着特克斯人的品质内涵。此时的八卦城，也已不再是一座城这么简单，它是几种文明完美的交融，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更是生命之大道。

在特克斯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今年夏初，两位小伙相约进山采蘑菇，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在高山草原里迷失了方向，青草掩蔽了他们的脚印。他俩拿着手机却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急坏了的家人和亲朋好友，放羊一般遍洒在高山草原上寻找。时间一天天过去，山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却有熊和狼，亲人心急如焚，找遍了方圆上百公里的沟沟坎坎，始终没有半点踪迹。找到第五天，大家担心恐怕是凶多吉少，正准备放弃寻找的时候，有人想起一位会用易经占卜的哈萨克老人。从前，谁家丢了牛或羊，或是失了东西，经他一算准有结果，据说灵验得很。他的家人急忙找到老人家，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病入膏肓，听完描述，老人躺在床上，吃力地吐出了两个字“活着”。结果在第六天，他俩被找到时真还活着。原来这两人遇到了几只熊，吓得躲进一个小山洞里，幸亏带有打火机，点燃树枝，饿了吃草，渴了喝露水，这才得以生还。这是易经文化的神奇还是一种巧合？其实，哈萨克老人懂得草原，绿色的草原是生命的希望和寄托，在草原上迷失的孩子只是一时找不到归家的路。

参悟了生命大道的特克斯人敬畏自然、尊重自然。他们不愿挥霍草原，不拿土地换金钱，而是开发有机农业，建设种马场，为草原申请了世界自然文化遗产，把草原保护起来，有序发展。特克斯人告诉我们，围栏种植，让草原生息，成绩已经显现，不出五年，那些一时过度放牧退化的草原又将焕发勃勃生机。

特克斯是一片净土，在工业和信息无限发达膨胀的现今，他们笃守草原文明。全县不足十七万人，仍以农牧业为主，人均年收入不到万元。可是，特克斯却不惜重金，出版特克斯文化历史书籍，有几十号演员的文工团，利用废弃厂房打造占地几千平方米的文化产业园区。他们还在八卦城里建起了八卦公园，高耸起周文王的雕像，在特克斯河岸的野树丛林中建起了太极岛，就连西瓜的雕塑、自制的饼干都制作成太极图的模样。特克斯人把易经文化发挥到了极致。诚然，特克斯人的思想很单纯，愿望很美好，就是要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开发自然文化旅游，通过不懈努力，让特克斯的人民走向富裕。

因热爱大自然并且渴望与自然浑然一体，所以愿意把自己的房屋染上彩虹的色彩。住在童话般房屋里的特克斯人，内心是勇敢、宽厚、纯净的。在喀拉峻草原上，我被一个年轻女子深深吸引。白色毡房里，坐着一位系着红纱巾，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哈萨克女子。她的面前放着一壶奶茶，几块馕饼，斜阳从低矮小门投射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是如此安然沉静地坐着，目光望向门外碧波起伏的草原。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凝固成一幅美好的画面。她在想些什么，想她在草原上放牧的男人，还是她在门外奔跑的孩子，还是想将来的日子？我上前搭话，她只是微微地笑，她听不懂我的话。我知道，她定没有想过离开绿色的草原，草原是她的家。

走在特克斯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迎面走来身穿长裙细眉窄脸的女人，在新疆住久了，一看便知是哈萨克人。转身从商店里出来身着流波一般七彩衣裙的胖“洋缸子”，那是维吾尔族妇女。烤肉摊上坐着几个高鼻深眼的男人，他们高举酒杯，欢笑畅饮，空气里弥漫着格瓦斯酸甜的气味，他们是俄罗斯人的后裔。几个汉族小孩子在路边嬉戏，鱼似地倏忽钻回彩色的屋。独特的文化和充满异域情调的民俗，令到此一游的客人流连忘返。

篝火映着夏夜的繁星，穹窿如盖，笼罩四野，草原响起了阿肯弹唱。一个五六岁的哈萨克小男孩，露着小肚皮，跳着自己的舞蹈，他是那样的纯真与快乐，我被这份快乐与纯真深深地打动，一改平常的羞懦，忍不住自告奋勇要唱歌：“草原夜色美，未举金杯人已醉，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呀，轻骑踏月不忍归。”我的歌喉因激动而变得嘶哑，但是，此时的我是一朵盛开的野花，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在乎时光的长短，不考虑今天活着还是明天死亡，只为装扮草原的夜色而怒放。人终究离不开自然，何不向特克斯顶礼膜拜，去追求这种自由、简单的快乐。

参透了易经卜筮秘密的特克斯，一定卜筮到了特克斯的未来，特克斯的未来就藏在彩色的房屋里。特克斯人告诉我，今年河谷干旱，草长得不好，他们为此担忧。离开特克斯时，震雷滚过天空，乌云密布，天地交合，突降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