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宇
哑巴大姐
□高兴宇
一次,我随着爱心志愿者之家来到了省城的福利院。
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当然也有例外,一位30多岁的盲人汉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大姐。
我感觉有些诧异,便同这位盲人汉子聊了起来。
汉子告诉我,他双眼失明后,便来到这家福利院,已经10多年了。十几年间,他非常感谢这位照顾他的哑巴大姐。一年365天,她细致入微地看护盲人汉子,风雨无阻,节假日也是如此。
我问:“有最爱的人,就有最恨的人。10多年前,你双眼失明,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最恨的人又是谁?”
盲人汉子停顿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回答道:“我最恨的人是我母亲。如果我能像普通孩子那样享受到应该享受的母爱,又怎会在十几岁出外闯荡?如果不出外闯荡,又怎会失明?”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位盲人汉子为什么对自己的母亲恨之入骨呢?通过聊天,我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10岁时失去父亲,母亲为了生活做起了小买卖,没时间照看他。母子见面交流只能在每天早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儿子学习成绩不好,母亲每天早晨都责骂他不上进。母亲越骂,儿子就越不愿意学,渐渐有了逃课的行为。老师为此找上家门,母亲闻听后十分气恼,送走老师后将儿子痛打一顿。
母亲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和儿子谈心,儿子也像老鼠遇到猫,躲避母亲唯恐不及。一段时间过后,儿子索性不上学了,和几个同龄的年轻人一起出外闯荡。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三年时间,儿子没和母亲联系过,亲情已经非常淡了。儿子要生活,就必须去工作,哪儿有正经的工作呢?儿子所干的就是给黑矿主看家护院。在一次厮打中,儿子的双眼被刺瞎了。
儿子更没有脸面回家了,这个黑矿主总算良心没有完全泯灭,掏出一点钱让这个已经20岁的青年汉子进了福利院。
刚开始那会儿,青年汉子心情十分沮丧,他渴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已经做不到了;他渴望享受母爱,可每当福利院的人问他家在何方时,他都说自己是一个孤儿。
就这样孤零零地又过了三年,福利院来了一位哑巴大姐。她开始照顾他,为他洗衣、做饭,还给他买了一部收音机,为他排解苦闷。几年后,哑巴大姐又请来一位盲人按摩师,教他生存技能。
汉子说,这位哑巴大姐是他最亲的人,如果他将来有钱了,一定好好回报她。
不论汉子怎么说,哑巴大姐自始至终表情漠然。或许她不只哑,而且聋,如果不聋,听到这感人肺腑的话,又怎能不激动呢?
我正在思索时,天上打雷了,要下雨了,哑巴大姐领着汉子进了他的房间。我也跟着走了进去。突然,我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合影,这是三口人的全家福。照片中的儿子也就八九岁,很像这个汉子,而他右边的母亲非常像这位哑巴大姐!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哑巴大姐好像看出了什么,她捂捂自己的嘴,又朝我摆摆手,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离开福利院的路上,我思绪万千。这位哑巴大姐或许就是盲人汉子的亲生母亲吧。六年多找不到自己唯一的依靠,该是何等焦急?找到儿子后,看到他双眼已经永久失明,该是何等悲伤?她丢掉生意,压住悲伤,装作一个不认识儿子的哑巴,全心照看一个恨透了自己的儿子,又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她的心情?
(原载《心理与健康》2014年第2期 江苏邵兴国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