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卫
鱼局长
□马 卫
他姓余,局长,喜欢吃鱼,不吃鱼就难受。“宁可出无车,不可食无鱼”,故人称鱼局长。
他在家里特制了几个大水缸,专门养鱼。鲤、草、鲢、鲟、鲫,样样不缺。别以为吃鱼容易,因为鱼局长吃的鱼,并非水箱养的或是池塘养的,那种用饲料喂大的鱼,他才不吃呢。
鱼局长吃的鱼,是清水鱼,山沟河溪里野生的。他是地区水产局局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吃清水鱼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可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难。
比如神口县前河产的洋鱼,汤如奶汁,因为流过一段盐泉,其味鲜美。每年县水产局给他送五十斤,还得用专门的冷冻车送来。
再比如大宁县的娃娃鱼,两栖类动物,叫声如同婴儿,那肉和汤大补。虽然被列为保护动物,可县水产局每年给鱼局长送的,不会少于十条。
鱼局长吃鱼,煎、煮、蒸、炸、烤、熏,吃出百种花样。他虽然年过四十,人却如二十多岁的模样,没有白发,青丝葳蕤;皮肤白皙;精力充沛,胜过才毕业分来的大学生。
单位的少妇,那些想往上爬的,都曾和他私下约过会。但是,往往让鱼局长遗憾,这些少妇,风骚,技术一流,但一摸她们的皮肤,就失望了:粗糙,没有弹性,远远不如他的皮肤。
没有黏糊上领导,少妇们只能原地踏步,前进不了。而鱼局长得了美名—不好色。
上级曾考察过他,已被列为后备干部。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他会当上副专员或更大的官。
想不出现意外,就得处处检点。很多官员,未提升前,都克制自己。得到提升后,就疯狂敛财好色,弥补失去的东西。
要想获得更大利益,就要先牺牲小利益,先舍后取,这是传统文化的精妙。余局长深悟其中三昧。
2013年的夏天,鱼局长来到黑龙潭避暑,这儿虽然名声不大,却是极好的休闲胜地。
一是它未受污染,人少,还没有完全开发;二是山清水秀,松林成片,气温比城里要低十摄氏度左右,不用空调,还得穿长T恤;三是这里产一种鱼,叫斑鳜,俗称母猪鱼,是鱼中的极品,堪比中华鲟。中华鲟不敢吃,但这母猪鱼还没有列入保护名册,正好大饱口福。
山区水冷,鱼长得慢,十斤以上的母猪鱼,得经过五年以上才能长成。这鱼,对男人还有另外的妙用—壮阳。
此话不假,本地的接风宴上吃了清炖母猪鱼,晚上还真睡不着。可是这地方,既无发廊,也无洗脚城,没有小姐。鱼局长没有带妻子,也没有二奶,真难受。
鱼局长一个人出来,静坐河边,听清风,赏明月,转移注意力,不去想,也许过一阵就好了。可是这晚还真怪,越不想,它越强烈。
如果不是鱼局长有文化,想必也会像底层男人一样,自慰一番。就在他难受时,河里升腾起一股白白的轻烟。
鱼局长紧盯着看,那轻烟渐渐变浓,变成一位妙龄女子,冉冉上岸。他惊呆了。
这女子,向鱼局长款款走来。
一步三摇,风吹杨柳,那动人的样子,只在电影电视里的舞台上见过。
女子离余局长还有几米远,一股香气便袭来,茉莉花香?不像;野百合香?也不是;山菊花香,也不全是。反正女子的香,把余局长的头熏蒙了。
女子靠近了他。
“你,你是?”平时口若悬河的鱼局长,居然结巴了。
“鱼局,你不认得我啊,我叫于小倩!”
“你也姓余?”
“我姓于,干钩于。”
“我姓余,人头余。”
“大名鼎鼎呢,谁不认得你鱼大局长?我听过你作的报告呢。”
“你在哪儿工作?”
“我就在这条河旁边的水产站工作。”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境,面对风华绝代的美人,早骚动不安的鱼局长,再也不能坐怀不乱了,聊了不到十分钟,就把小于带进了宾馆。
小于的皮肤,太嫩了,滑腻如婴儿;周身柔软无骨,甚至能将脚抬到额头,让鱼局充分享受。一战如虎,二战如熊,三战如狼。直到一点力气也没有,才歇下来,几分钟后,就进入了梦境。
等他醒来,周身酸软,太阳已高照窗外。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吓出一身冷汗,搞不好,会丢了前程。
睁眼一看,身边哪有女子,是一条鱼,已死在他的床上。鱼是母猪鱼,有一斤多重,墨色的背,半睁的眼,红色的泪珠。
鱼局长大叫一声,把陪同他的县水产局领导和同事惊醒,他们赶来,见鱼局床头的这条死鱼,都傻了眼,不知其故。
“你们单位可有姓于的女子?”
“有,可是她死了。她是大连水产学院的高才生。”
“怎么死的?”
县水产局局长有些发愣,想了一阵才说:“去年过年,我们想给你弄点大的母猪鱼,就把任务交给她。她陪渔民打鱼时,踩滑了石子,掉进深潭,气温在零摄氏度左右,来不及救起,被活活呛死!”
鱼局长没想到,为了能让他吃上鱼,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连忙收拾好东西,急急离开黑龙潭。
回到家,把鱼缸全砸了,将鱼放生在长江,旁人都无法理解。
而且上班后,立即申请辞职。上级很奇怪,没发现他有啥问题啊,不贪,不色,也没有被纪委请去喝茶,辞啥职?
可就是劝不住。
从此,他见桌上有鱼,必定离席。
半年后,鱼局长苍老了,皮肤如同农人。再半年,他死了,无病,无痛。那天他路过一个渔场,闻到了鱼腥味,突然倒地,呼吸停止。
鱼局长走完了他并不长的人生,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是为什么。
(原载《小说月刊》2014年第3期 江苏胡静玲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