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山

盘古山

安琪

1

没有谁知道这棵草，什么时候攀爬到

盘古山上。它在秋光中摇曳，金黄的箭簇

一会儿射向西风

一会儿射向东风

2

我没有到过河南

我没有到过泌阳

我知道盘古山，我知道盘古

便也去过河南，便也去过泌阳。

3

秋风吹，秋风凉，你在秋风中提着小灯笼

你不是萤火虫

为何提着小灯笼

你不是萤火虫，为何引我跟你跑？

4

一一摄下山路旁的花和草，你不在了

无人教我植物课

也许我可以重新命名它们？

也许我的命名，才是它们想要的。

5

羊儿急急拐入山坳

大雨在背后追它。黑的白的羊儿

扯着大雨的脚，急急拐入山坳，山坳里

黑的白的羊儿挤一起，不慌乱。

6

今日早起，看见盘古山为天地勾出线条

其形如虎，如豹，如狮，如狼，如一群凶猛的兽

看见晨雾散去，盘古山安然静卧，浑圆

如地母呼吸、欢笑、生养子嗣。

7

山村寂寂，被无边黑暗笼罩，我宁愿是古人

不是今人，我知道今人会死

唯有古人万古常新

我宁愿是古人活在今人心中，一代又一代。

8

我的兄弟叫盘古，他就住在盘古山

我的姐妹叫盘古，她就住在盘古山

我的父母叫盘古，他就住在盘古山

只有你不叫盘古，你不住在盘古山，你就住在我身上。

9

盘古山上开黄花，盘古山上开白花

盘古山上的水在石头上跑，石头铺到山下

石头铺到山外

盘古山上的水，随着石头铺到山外面。

10

盘古山上走着牛，黄牛很瘦

盘古山上走着牛，水牛很壮

盘古山上的人，有瘦又有壮

瘦人有瘦人的悲喜，壮人有壮人的喜悲。

11

农人在盘古山荷锄种地，不知谁是陶渊明

农人在盘古山看看天，看看地，一生都在长长叹息

农人擦擦汗，吸口烟，磕掉脚底的泥

知道一生就要过去。

12

照例暮色在山上来得早

盘古山的暮色，盘古在看，盘古盘古你好吗？

你对你开出的天地还满意吗？

星移斗转，你知道这个世界已几度秋了吗？

13

浑圆的落日被血浸过，染红了我的眼

万木皆秋啊，最后挣扎的红！最后挣扎着红过之后

便要归入死寂

便要在冬日的静穆中操办白雪的丧仪。

14

群蜂背着花香在盘古山戏游

蝴蝶循着花香而至，我们，也循着花香而至

我们在花香中戏游，好比你一朵，好比我一朵

好比你的甜言，好比我的蜜语

15

好像还有一些微小的感觉使劲挖就会有

闭上眼，看到内心的波纹来自将死之海，来啊

拿着你的针尖来，来啊，这海底有一座山名盘古

只等你挑破大海的帷幔，将我轻轻拉出海面。

16

泥塑的盘古在大庙里坐，他只是个象征

我心里的盘古在盘古山坐

他是真的盘古。他有时化身田间地头躬身的老农

有时敞开胸脯喂养怀中待哺的婴孩。

17

山峦如众星拱月，如一个灵感召出又一个灵感

如人世间夜夜燃烧的爱之火——

赶车的老汉死了

鞭子旋即被后人接上。

18

东西南北搬，不离盘古山

洋姜亭亭玉立的正午，有一个人从远方回来

他一生也没走出故土

他一生都在盘古山的山影里走。

19

山泉水清，洗我浊骨

我在泉边犹豫，这一生太多心事不敢见人

不敢被泉水刻录下来

潺潺告往他方。

20

一个句子一个句子架构出的盘古山

可否是你的盘古山？

我预备给你80行

剩下80行等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