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在城市里

□李伶伶

不想死在城市里

□李伶伶

石武承认，他那天心情不好，是因为小林在那天早上永远地离开了他。

小林跟他是一个村的，和他一起来到城市的快递公司做快递员。小林比他勤奋，每天都比他回来得晚，为的是多跑几单业务，多挣几块钱，挣够了钱好回家盖房子。

石武经常开玩笑地说，悠着点啊，别累死。小林说，咱这身体棒着呢，累不死。小林边说边拍拍他结实的胸脯。小林身体结实，比石武结实得多。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林，在那天早上却再也没有醒来。累的，过劳死。

石武记得很清楚，头天晚上，小林回来得很晚，快十点半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一进屋就无力地倒在了床上。石武说，你怎么才回来呀？小林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儿个倒霉，有个快递我送了五趟也没送出去。石武没有问他怎么没事先打个电话问问收件人在不在，因为他知道小林宁可花力气跑一趟也不愿意花掉那两毛钱电话费，他也这样，他们快递员都这样。他们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身的力气，这个不用花钱买。石武说，送五趟啊？谁的快递呀这么难送？小林说，收件人叫姚美丽，花园小区的。

这是小林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睡着了，一直没有醒。

石武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帮小林送那份他送了五趟也没有送出去的快递，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他应该帮小林完成这次他没完成的送递工作，也许是他觉得小林的死和姚美丽有着扯不开的关系，要不是她，他也许就不会累成那样，也许就不会死。他想见到她，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告诉她，小林在一天里给她送了五趟快递，小林今天死了。

要不要先给姚美丽打个电话，石武很是犹豫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打一下，他要见到姚美丽，一定要见到她。电话打通了，姚美丽说她在家，让他把快递送到家里。

姚美丽家在十二楼，那天碰巧电梯坏了，石武跑了十二层楼梯才来到姚美丽家门前。门开后，他看见了一个年轻艳丽的女人，身上散发着酒、香水、胭脂混合的气味。她应该就是姚美丽。

石武说，你是姚美丽吧？这是你的快递。姚美丽鄙夷地看了石武一眼，一边接过快递签收一边说，你怎么才送来？这个快递昨天就该到的。

姚美丽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友好。

石武说，昨天是到了，可是你不在家。姚美丽说，你胡说，我昨天一天都在家，是你没有及时送。石武没想到姚美丽会这么说，他说，你昨天真没在家，小林给你送了五趟。姚美丽说，送了五趟？不可能，你撒谎！石武说，我没撒谎，他真送了五趟。姚美丽说，你没送就没送呗，还撒谎狡辩，你叫啥名？我要投诉你！姚美丽说着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被客户投诉是要扣工资的。

石武忙说，我没撒谎，你别投诉！

姚美丽说，我不投诉你下次还偷懒！

姚美丽边说边按电话号码。石武想都没想就去抢她的手机。他不能让她投诉，他要保住他这个月的工资，不能让自己白辛苦。

姚美丽见他过来抢手机，忽然大声尖叫起来，石武为了不让她叫出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姚美丽使劲挣扎想挣脱掉石武的手，可是她越挣扎，石武的手捂得越紧。

石武本来是在门外的，抢手机的时候进了门，捂住姚美丽嘴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了。

石武说，你别喊，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偷懒，小林也没有。我们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第一时间把快件送到收件人手里。你的快递，小林昨天跑了五趟，都没见到你。可能是你睡着了，没听见小林的敲门声，这是你自己的责任，你不能赖到我们头上。小林昨晚快十点半了才回来，他太累了，累得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他永远都起不来了，你知道吗！他说过再干两年等攒够了盖房子的钱他就不干了，这活太累了，还被别人瞧不起，不如回家种地省心自在。可是现在他想干也干不了了，他不在了，他不在了！他才21岁呀！这些你知道吗？

石武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姚美丽不再挣扎了，石武就松了手，把她放开了。可是姚美丽居然软绵绵地倒在了他身上。石武忙扶起她，一边摇晃她，一边轻声喊她。姚美丽没有反应，什么反应都没有。石武有些心慌，他用手试了一下姚美丽的鼻息，她居然没有了呼吸！石武惊得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种结果呢？石武直到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刻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其实那天他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他想等这个月干完他就不干了，他可不想和小林一样累死在他乡。他要回家，回到那个没有歧视没有冷眼的村庄，那里才是他的世界，他的天堂。

（原载《沿海时报》2014年7月4日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