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石
牵 挂
□三 石
见到小桂的时候,他正斜倚在寂寞咖啡屋靠窗的沙发上,端着半杯红酒,眼睛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在小桂面前的沙发上坐下,原本应该问的话,此刻答案已经写在了小桂的脸上。于是我也倒了些红酒,欠起身子碰了一下小桂的酒杯,话在酒中,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小桂自然也干了杯中的酒。在我给他倒酒的时候,小桂声音很沉地说,他走了。
我知道,小桂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的父亲,而“走了的”意思肯定不是去了哪,而是去世了。几天前,小桂回了趟老家,而这却是小桂来到惠城十多年来第一次回老家。父亲病危,在我的劝说下,小桂才回去的。
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也逃脱不了的。我拍了下小桂的肩。没想到,我这一劝,小桂突然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妈躺在医院病床上,他看都不来看一下,我妈死了,他难过了吗?我独自一个人在惠城打拼,吃了多少苦,他难过了吗?小桂的声音很大,惹得旁人都朝这边看。
算了吧,父子之间哪有解不了的深仇大恨。我移步坐到小桂的身边,抚着他的肩膀。
好一会儿,小桂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低下声音声说,不说了,人都走了,又能怎么样?
此时,我已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已经不用我说,小桂便主动地说了起来。在小桂有一句没一句的描述中,我依稀明白了他们父子间发生了什么。
小桂其实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而且还很有钱。父亲辞职下海,打拼中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小桂父亲没有脱俗,找了个年轻漂亮女人,便将小桂的母亲给甩了。从此,小桂便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其实当时小桂对父亲并没有太多的不满,但在高三那年,母亲得了癌症,弥留之际,小桂去找了父亲,希望父亲能去医院看一下母亲。虽然小桂苦苦哀求,但父亲却始终没有答应,只是拿出几万块钱让小桂带去给母亲看病。小桂没有收下父亲的钱,从此萌生了对父亲的仇恨。不久,母亲病逝。当年,小桂考入惠城大学,从此便离开了老家,独自一人在惠城念书、工作,跟父亲没有了联系。而小桂父亲风光了几年后,在东南亚金融危机时没有逃脱破产的命运,而那个女人也离开了他。
你说,这算不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小桂有点恶狠狠地问我。
我没法回答。
然后便是沉默。气氛很压抑,让我有些受不了。
你跟你父亲见上一面了么?我问。
见上了,但他当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只是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然后就走了。小桂静静地说。
你父亲能撑着见上你最后一面才走,说明了在他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你说这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我仍试图安慰着小桂。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句话触动了小桂,或是小桂又想起了什么,总之小桂又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这次是小桂自己打破的沉默。
小桂说,他去世后,我帮他料理的后事,家里头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留下,就连房子都是租的。说到这,小桂停顿了一下,喝了杯中的酒,然后接着说,只是,在他那间破旧的卧室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床上、桌子上、柜子里,到处都是,有吃的,有用的,很多食品都过了期。看着这满满一屋子不值钱的东西,我一时弄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买这么多东西。
是啊,为什么呢?我虽然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其实心里也想知道答案,因为小桂既然提起了,必然是有原因的。
可小桂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又倒了杯酒,满满一杯,不等我制止,便一口喝了下去,然后低着头,声音哽咽起来,我整理那些东西时,突然发现,所有这些,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产地竟然全部是一个城市。
小桂没有说出城市的名称,但我显然已经明白过来,突然间感觉有些震撼,你是说,全都是惠城生产的?
小桂抬起头来,霎时泪流满面。
……
这天,小桂并没有喝太多的酒,却是酩酊大醉。
将小桂送回住处后,我独自走在惠城夜晚的大街上,忽然在想,要不要去订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自从五年前跟父亲赌气来到惠城,我一直没有回过家。
(原载《天池》2014年第5期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