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近作选

2014-11-15 04:40
诗潮 2014年11期
关键词:丝瓜沙子蚂蚁

臧棣近作选

臧棣

夏日的建筑学

不同于篱笆旁,

小番茄、四季豆和丝瓜的根

摸索过的那些黑暗,

也不同于几乎要坍塌的小拱桥下

浸没在绿藻下的

那几块石头的听力,

这世界上,除了闪电的遗址,

我见过的,以及我能想象的

最伟大的建筑,就是雨。

而你走得更远,又一次穿越了世界的洞穴;

在我们最后的丑闻中

刷新了对雨的个人崇拜。

夏天的对峙

这里,从前要用沙漠来说明的事

现在,用蚂蚁就可以挑明。

此刻,蚂蚁停止了黑色的忙碌,

全都懒散在天使竖起的中指上。

你也许看错了人,但必须承认

你始终都没看错世界。

半个月前,你就想邀请一只蚂蚁

进入夏天的诗歌。

现在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简直像在拍电影。而主要情节

也确实完美得如同一条伟大的线索:

你,正与一只蚂蚁对峙在大象的孤独中。

被问及如何修改诗歌时闪过的一个念头

一首诗是它自己的天堂。

而我们有自己的居所。

我们的幸运在于,我们受到了邀请,

尽管裤兜里塞着的,很可能是一张假票。

而我们确实准备过

甚至令我们自己也感到吃惊的礼物。

比如,天堂的秘密就是

天堂没有秘密。

所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

帮助好听的声音抓紧美妙的时间。

凤凰岭,夏天的早晨

在别的地方,区别清晨和早晨

仿佛是一个步骤。

先是用蝴蝶洗脸。

接着,让照过的镜子径直荒废成彼岸。

但是这儿,在播种着雀鸣的清晨

和开着丝瓜花的早晨之间,仿佛不止有一条小路。

神秘于我们曾受过苦,

这样的早晨才会像一个刚蜕下来的巨壳。

我记得你说过,在冬日,清晨多于早晨。

但是在夏天,早晨会多于清晨。

在没有被出卖过的世界观里,

一只喜鹊像扔起的骰子似的,飞上了柳树。

另一只喜鹊还没有飞起来,是因为

它现在还是我身体里的石榴。

假设你已醒来,

假定你也看见过这颗青红的石榴,

假设你确实不介意人生有点拖沓——

就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早晨,世界才不是迷宫。

防空洞

每延伸一米,都像是在发出变相的邀请。

而在你我的身后,随着异味的加剧,

它已将瓦蓝的天空挤压成

一句无声的粗话。

蜻蜓学

第一次,就像把飞翔的小尺子,

它测出世界只有十岁。

但一解释,你就不懂了。

第二次,它测出你也只有十岁。

什么都能对话,但仔细一想,

只有童年不可以对话。

第三次,它松开了交配的对象;

低飞到水上,一边点拨倒影,

一边摆弄着小同心圆。

第四次,不管人长到多高,

它总能找到比你还高的野草。

第五次,它睡觉时,

迷宫是一根细细的棍子。

伟大的空白

由于太小,你断定

没有人见过沙子的手。

而我伸出的手差一点

就抓住了沙子的思想。

没错。这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在沙子身上趴了那么久,

脑子里不止一次出现过

伟大的空白:即使你有情绪,

即使你有别的想法,

就个人性而言,它们绝对是

我见过的所有的人生封面中

最好的。好就好在

你最后也渐渐意识到

我们的晕眩浩渺如大海

却从未背叛过小小的沙子。

幸运的概念

因为深刻于错觉

并不很常见,我把微妙作为

我们之间最大的风暴

藏进了肉体的乌云。

你太可爱了,可爱到几乎可以替代真实;

并且因为深刻于真实

令人兴奋,所以,有一种幸运源于

我们从来就听不懂我的解释。

浇灌

没在金盆里洗过手的人

很难理解,从你身边,

漏下去的水,怎么就变成了

落在画眉翅膀上的雨呢。

但是从前,告别的秘密多于爱。

甚至成熟都是由告别塑造的。

我曾以为你不会恳求雨的原谅。

但是今天,雨,是你三小时的姐姐。

泰山归来

平原上,可信任的光

大都来自低处:雨后的积水,

以及,井底的寂静

绝不混同于世界的寂寞。

撸一下地平线,竟然有一颗星星

像五年前踢飞了的球。

而山峰上,同样天真的光

只会来自夜空。以及半小时内,

你拍死了至少七只蚊子;

光线很暗,血,虽然是从

小小的他者身上挤出的,

但可以肯定,都是你的。

现场浮动着时间的谋杀,

但可悲的是,在人的证据面前,

可称之为死亡的那件事情,

确切地说,仿佛并不存在。

春秋结

就仿佛丝瓜狗,谁都没见过。

植物的寻找,尽管纤细于秧蔓,

却始终以我们的旁观为

它们的灵性。虽然是盛夏,

但这么多触摸,已微妙在春秋的头绪中。

老练的天真并非不可能。

甚至天真的老练也无意回避

我们的矛盾,就如同伸向南瓜蔓的手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你的来历。

火中的栗子

燃烧还没结束,灰烬

已开始安排结局。伤疤的逻辑

胜过伤疤的暗示。譬如,

我没有本能,我的本能

已在不可接近的烈焰中烧掉了。

但我身上并不缺乏某种东西,

足以吸引其他动物的本能。

它有可能是美味,或是以美味的名义,

像小小的贡品,重叠于特殊的

生灵的记忆。并且经历了火的洗礼,

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种警觉

由神秘的饥饿来决定,

它就敢肯定,我身上拥有

你无法抗拒的东西。即使是

你不喜欢猴子,或者你仅仅是讨厌

将小丑和命运并列在一起。

游戏学

在那位置上放入金碗之后,

他们认出了它;

拿走金碗,放上钻石,

他们依然认出了它。

拿开钻石,放上玫瑰,

这样做多少有点冒险,

但他们还是认出了它。

拿开玫瑰,把你放在上面,

他们开始频繁眨眼,却没能认出它。

把你弄走,在那个位置上

重新放上刚宰杀掉的狗,

他们又认出了它。

挪开狗的骨肉,放上从河里

捞上来的一枚戒指,

他们同样认出了它。

所以,这就是个游戏,

幸好,这个世界还有高山和流水。

积水

它不在脑子里时,很容易被扯远。

它想留住昨晚的记忆,大雨中有小雨,

小雨中有细细的红雨,

红雨中夹杂着风铃的坠落,

就好像只有闪电才能堵住那样的裂口。

它闪闪发亮,却幽暗于

我们不能像它那样通过在阳光下

安静地蒸发,解决我们中的

任何一个问题。

绝妙的评价

像是从灰色的权力中

获得了郊区的灵感,有身份的

本地人建造了这些违章的

简易棚屋,并把它们租给

外省来的流动人口。比如,收废品的

一对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听口音,他们像是来自贺兰山以西。

早市上的野狗,差不多

已将男孩的姐姐视为半个主人。

因为她,这七八只土狗懂得了

我们以为只有我们才能辨别出来的

吆喝和呼唤之间的细微差别。

她的呼唤如同一根无形的骨头

敲打着空气的小心眼。

没错。多数时候,它们的眼睛是低的。

你不免会想,低成这样,

并且仿佛低得很有水平的眼光

其实是对我们这些新迁到郊区的

另一群本地人的,一种绝妙的评价。

蚂蚁的尺度

白天最白的时候,

它躲在宽大的瓜叶背后

享受我们不知道的

黑色的睡眠。一般的印象,

它总是处于不停地移动之中;

它的忙碌甚至令宿命都有点吃惊。

而它通常也很少会让你窥见

它忙碌的小身板是如何静止的——

就好像一旦它停止移动,我们的生命中

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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