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第三章 初雪,记得要许愿
(一)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极为应景地赶在了平安夜这一天。
天早早便暗沉下来,华灯初上,所照之处皆是美丽的簇簇雪花束。雪下得不急不缓,仿佛闭上眼睛即能聆听的雪之韵,真好,这可是我极为向往的频率,宠辱不惊的味道。我想拉开窗户,闻一闻初雪的气味,听一听随雪而来的风之颂歌,虽然有些不应该,因为此时还在晚自习的课堂上,可我已经不想管太多,无论如何,手已经动了。
推开窗户的一瞬间,我的所有感官似已洞开,灵魂得以解放。积极睁大的眼睛里落进了几片雪花瓣,比起之前看书时的雾蒙蒙,此刻就像滴了眼药水一般,清爽极了。雪跌落在皮肤上的感觉美妙得没话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场初雪奏鸣曲中,瞧,此刻它们正在我的脸上敲打着节拍呢。
冷风灌进教室的这会儿,自习的氛围已经被我彻底打破。同学们不再甘愿埋头学习,纷纷搁下笔,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就下雪了呢。”阿南双手支着下巴,一脸梦幻般美好,“真漂亮!”
她的目光柔软似此刻飘零的雪花,还恋恋不舍地逗留在窗外,像是在凝望着自己的爱人。
“在初雪的夜晚许愿,听说比流星还要灵验喔。”她提议,“下课后,我们去操场许愿吧。”
见到雪后第一印象不是打雪仗堆雪人,而是许愿,这还是阿南吗?女人味十足的阿南是超级可怕的,我宁愿她此时此刻拍打着桌子,怒气冲冲地说:下下下!下个毛呀?路那么滑,老娘怎么回家?
可惜这样的阿南随着一个男生的出现失踪了,就在我的眼前人间蒸发。这么长时间,就算我怎样鞭策她,她都没有半点林志玲的模样。可是如今,因为一个男生,她竟然真的改变了。
阿南似乎喜欢上了邻班的一个男生,据她形容,此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干净得一塌糊涂,只剃一个圆寸就足够迷死她了。
事情发生在一周之前,阿南需要为一个课堂演讲查些资料,没办法,只好极不情愿地去了她一直不喜欢的图书馆。她总觉得在图书馆里不自由,拘谨得很,连放个屁都不自然。她总说,放屁是人类最大的权利和自由,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出来,快乐就没办法存在。无论我多少次对她这种粗俗的理论嗤之以鼻,她都表示那是因为我体验不到其中的精髓所在。
在很多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初次见面的地方就是图书馆,不管是为了显摆男女主人公有多文艺,还是为剧情添加浪漫气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那么,你究竟是来图书馆阅读还是找对象呢?一不小心撞落男主人公怀里的所有东西,惊慌失措间与他四目相对,于是故事开始。踮着脚都够不到书架顶层所需要的书,而恰好男主人公从身旁经过,女主人公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那个,能帮我取一下书吗?”于是故事开始。可是这样的桥段用不到阿南的身上,比如第一个,她如果不小心撞到一个男生,除非那个男生人高马大,不然被撞飞是极有可能的事。再比如第二个,她个子足够高,通常都是帮别人从最高的架子上取书,如果她这样做了,男生会不会白她一眼丢下一句“你又不是取不到”,就不得而知了。
言而总之,对于她在图书馆里遇到一见倾心的男生,我是几万分的无感。况且,她连这个男生叫什么都不知道。莽撞,我送她两个字,白白浪费了“暗恋”这两个美好的字眼。
“也就是说,他连看都没看你一眼?”
“话也不能那么说,人家专心地看书嘛,怎么会注意到我呢?这足以说明他有多么认真,他认真的样子真是太帅气了,迷死人了。”她中了毒,无药可救了,我抚额,心想如果我是她,我就掐死自己,丢人丢到外婆的澎湖湾,我服了她。
“无论如何,我要去许愿。”她一脸期待,“我要认识他!”
操场上的人很多,在雪地里奔跑、打滚、扔雪球,热闹非凡。雪下得开始有些急了,我眯起眼睛,用睫毛挡住妄图钻进眼睛里的雪花。
“人好多,好热闹!”李樱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戴着可爱的小围脖,扭头都显得费劲。她脖子僵硬地蹲下去,不顾冻得通红的小手,认认真真地握了一个小雪球。“哇,好冷冻!”李樱子用她一直很奇怪的腔调嚷着,趁我不备将雪球丢了过来。我知道这个雪球铁定是赏给我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躲,躲了该有多扫兴。雪球在我胸前开了花,李樱子跟着也笑成了花,露出两颗虎牙。
“笨拙的大喜!”她嘲笑着我,继续蹲下去握雪球。我悄悄地溜到她的身后,起脚踹在她的背上,当然,力道不会很大,她像一只可爱的小棕熊,卧倒在雪地里,爬起来便化身成了北极熊。
“艾喜!”李樱子吐掉灌进嘴里的雪,假装生气地大吼,“阿南,帮我收拾她!”
阿南边做雪球边答道:“好嘞!就把艾喜变成雪人吧!”
于是我只得在两个人的围攻下连连求饶。跑累了,我就躺倒在雪地里,她们也跑过来躺在我的身边。
这个时候,学校的广播里播放了范晓萱的《雪人》。一时间,吵嚷热闹的操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应景地静静聆听。雪还在下,我感觉自己身处在一支浪漫非常的MV里。
好冷 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Merry Christmas to you 我深爱的人
好冷 整个冬天在你家门
Are you my snow man?
我痴痴 痴痴地等
雪 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拼出你我的缘分
我的爱 因你而生
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雪 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 也将不再生存
《雪人》还在唱着,范晓萱婉转动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转。
“我们开始许愿吧!”阿南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合起握拳放在胸口,嘴唇开始蠕动却听不到声音。
李樱子看看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学着她的样子摆好姿势,大声地说:“我也要许愿,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妈妈……”endprint
“樱子,”阿南打断她,“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不然会不灵。”
“不出声雪神怎么会听到?”李樱子反驳道,固执地继续大声许愿,“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有一天,妈妈可以真心地笑出来。第二个愿望是我和我的两个好朋友,一直这样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第三个愿望是,前两个愿望都可以实现。完毕!”
阿南笑着推了一把李樱子说:“哪有人像你这样许愿?”
“相信我吧,这样准没错。”李樱子骄傲地晃晃脑袋,“大喜,你怎么不许愿?”她转过身看见还在躺着的我,走过来将我拖起来,“快许愿,不许装成熟,装大人!”
“我哪有装成熟装大人?”我顶嘴,拗不过她,于是我也大声地喊起来,“亲爱的雪神大人,你有听见我在许愿吗?我的第一个愿望是阿南同学不要再长个了,这个问题会困扰到她以后的婚姻。第二个愿望是李樱子同学以后不要再欺负了我之后,还对别人告状说是我欺负她。第三个愿望是保佑她们两个今晚回家不会因为路太滑而摔跟头。许愿完毕!”
而后我又不幸地被打倒在地,我们三个滚成一团,统统变作了“雪人”。
雪 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 也将不再生存
(二)
心理课上,老师正在讲“心理暗示”。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什么是心理暗示。比如,在公车上,一个人打了一个哈欠,周围的人会忍不住跟着打哈欠。这个现象就叫作“心理暗示”。
为了形象地向我们解释“心理暗示”,心理学老师要找一位同学上去做实验。
阿南高高地举起了手,万分积极的模样。
“班长,你来!”可惜心理学老师直接忽略掉她,选择了冷皓。
“女老师就是靠不住。”阿南心有不甘地说。
冷皓和往常一样,用手抓了抓头发,发型显得更加张扬。登上讲台,他的目光不经意之间就飘向了李樱子,可是李樱子在看小说,根本就不曾抬头。他只好悻悻地收回眼神,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喜欢上李樱子的他有多可怜,虽然每每都被当作空气,但还是不肯放弃,也不见他有任何消极的情绪,看来他是打算进行一次追女生长跑,长跑赢在耐力,但在追女生方面管不管用,那就是个未知数。
心理学老师让他伸直双臂,掌心朝上,闭上眼睛。然后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着,告诉他此刻他的左手上面系了一个氢气球,并且不断地向上飘。又告诉他,他的右手上绑了一块大石头,正在向下坠。
三分钟后,我们真的看到他的双臂间出现了距离。
心理学老师拍拍冷皓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个就是‘心理暗示。”
阿南对着心理学老师放在冷皓肩头的手努了努嘴,坏笑着对我说:“瞧瞧,在吃小男生豆腐呢。”我捂着嘴巴,在下面嗤嗤地笑,“真有你的,这话都说得出来。”
心理学老师讲课的风格让我联想到赛跑。这位选手从起点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突然扭头折返回了起点。自从冷皓那个实验做完之后,心理学老师又将开堂时候讲过的理论唠叨了一遍。
知道“超限效应”吗?
马克·吐温有一次在教堂里听牧师演讲。起初,他觉得牧师讲得十分感人,于是他准备捐款。过了十分钟,牧师还在讲,他有些不耐烦,决定只捐一些零钱。又过了十分钟,牧师还在讲,于是马克·吐温决定,一分钱也不捐。当牧师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演讲开始募捐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捐钱,还从捐款的盘子里偷去两块钱。
“这种刺激过多、过强的作用时间过久而引起心理极不耐烦或反抗的心理现象,称之为‘超限效应。”
于是我只打算为课堂的前二十分钟买账,后二十分钟,我和阿南大肆地聊起天来。
“大喜,你有没有看到一则新闻,是说一只鲸鱼发出的频率不对,结果成为世上最孤独的鲸鱼,只能一个人唱歌,一个人忧伤。”
“以后少看这样伤感的新闻,相信我,这不适合你。”
“不要盗用我的台词。我是要谈恋爱的人,应该适当地让自己感性起来。”
“哟,跟谁谈恋爱呀?”
“还能有谁呀?不要明知故问!”
“可是在我印象里,你还不认识他吧?”
“早晚都会认识他的,我有信心。”
“你就作,迟早会被始乱终弃。”
“你少诅咒我,你的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
“你以为我不想?象牙可以卖很多钱,等我成为富婆,你那个在图书馆里认识的小伙简直手到擒来,送你十个八个,眼睛都不眨一下。”
“甭吹牛,小心鼓破肚皮。我们还是说回伤感的话题吧,例如澳大利亚想不开的自杀袋鼠……”
“顾望男、艾喜,你们两个给我出去站到下课!”心理学老师一声怒吼打断兀自伤感的阿南,她穿着现下流行的雪地靴,大步走向门口,将讲台踩得咯咯作响,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你们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阿南起身踹开凳子, 抄起外套,潇洒地径直走出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小气的阿南,还在为没有点她做实验而生气。
李樱子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担忧,我冲她眨眨眼睛,示意她没事。
我憋住笑,尾随着阿南走出去,感觉这个场景熟悉无比。
“好久没跟你一起被老师赶出课堂了。”走出教室后,我笑着跟阿南说。
“呵呵,你是说小学的时候?可不是,算一算,我们可没少被老师赶出来,都是因为上课讲话。”
“怀念不?”
“嗯,有点儿。”
“所以相比什么孤独的鲸鱼、自杀的袋鼠,这个才应该让你伤感。”
“死丫头,合着你在这等我呢。”
“我这是在教育你,别把感情放在没用的地方。”
“你这又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你懂的!”我冲她挑了挑眉毛,笑得人畜无害。endprint
“嘭!”门又被推开,心理学老师从门里面燃着火焰一般地窜出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还讲?都被赶出来了还讲?小姑娘怎么一点不知道丢人呢?再讲就给我滚远一点!”
听了这话,我和阿南对视了一眼,默契十足地同时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去,甩都不甩她。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分?”我忍不住笑着问她。阿南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谁让她就知道点男同学,老花痴,给她点颜色看看。”
“哈哈……”
“哈哈……”
我们两个一路上肆无忌惮地笑着,毫不在意身后几近气到崩溃的心理学老师。
我和阿南躲到洗手间里,对视了一秒,接着爽快地大笑起来。
“估计她会气疯!”我说。
“管她呢,早看她不顺眼。”阿南对着镜子整理发型。
突然,她停止了动作,警惕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她,却见她迅速地伸出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我噤声。
“听!”她小声地说。
我竖起耳朵细细听去,从厕所的隔间里传来细微的哭声。
这个声音是——何美丽?
我和阿南同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彼此,嘴巴也合不上。
我和阿南踮起脚尖,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紧闭的门。果然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何梅老师的声音。
阿南慢慢走近那扇门,伸出手,屈指在门上敲了敲,“老师,你没事吧?”
我听见厕所里面的哭声一滞,紧接着是慌乱的抽鼻子声音,然后是衣服摩擦的声音,锁被缓缓打开,何美丽红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十分憔悴。
“老师,你没事吧?”我也问了一遍。何美丽有些尴尬,抬起手抹了把脸,反问道:“你们俩不上课,跑来厕所做什么?”
“我来上厕所。”阿南连忙解释,“那么你呢?”何美丽转向我,红肿的眼睛立马变得犀利。
“我……我来给她送手纸,她走得太急,忘记拿手纸……”我用胳膊肘撞了阿南一下,看看她,又看看何美丽,“是不是呀?”
阿南即刻领悟,不住地点头说是。
“那么,”何美丽打量我一番,“手纸呢?”
我和阿南立时沉默,嘴唇怎么也动不起来,只得垂着头,满脸忏悔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手纸是借口,借口怎么会成真呢?
“你们跟我来办公室。”何美丽走出洗手间,我们两个灰溜溜地跟在后面,无比后悔,刚才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教师办公室是在教学楼的阴面,夏天我们经常会偷偷跑来这边避暑,因为这里比较凉快。冬天这里也不冷,因为有烧得热乎乎的暖气。下课的时候,学生洗手间常常爆满,一些无聊至极的女生会毫不在意地就着臭气八卦校草又换了女友,校花又被谁告白。阿南常常会骂她们:“站着茅坑不拉屎。”实在等不到位子,我们就会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溜到教师这边来解决问题。学校三番五次地在广播里警告,未经允许,学生不能进入教师办公区,更不许学生跑去教师的洗手间。这个规定有什么用,我至今也搞不懂,只知道教师的洗手间比我们的好太多,又干净又先进,可以拿一本小说进去阅读,不会被气味顶出来。
记得有一次,阿南被叫去重考英文单词,我和李樱子一起去洗手间,洗手间一如既往地爆满。更不幸的是,我们与郝语涵她们打了一个照面。李樱子在我身边,脚下的步子略显迟疑。
打架事件之后,郝语涵其实也并未好过,尹博航第一次主动找她,正当她因为此事高兴不已的时候,尹博航异常严肃地警告她离自己远一点,别做这些幼稚得要死的事情给他带来困扰。之后,尹博航便一直对她不理不睬。说到底,她这种女生也实属可怜,被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嫌弃,讲出去真是会笑掉大牙的。
那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在郝语涵将要说什么过分的话的时候,我已经将李樱子拉出洗手间,“咱们去‘御用茅厕。”我开玩笑说。估计是被我的细心感动,李樱子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看着我甜甜地一笑。
但是,当我们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体育老师林威刚好从男厕里出来。他正了正腰带,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一时间不知所措的我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林威似乎明白我们是偷偷跑过来上厕所的,于是立马拿出老师的威严,“学校三令五申过,不许使用教师区的洗手间。你们两个真是从来不将学校的规定当回事,走,跟我去教导处。”
我心里暗骂林威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这个瘟神一样的人物。跟他去教导处那还不是板上钉钉地被记过,我们已经是“戴罪之身”?再记一过岂不是要被退学?想到这里我连忙用两只手捂住屁股,哀嚎道:“老师,实在是情非得已。”说着抽出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卫生巾,使劲地抵到林威眼前,差点就碰到他坚挺的鼻子。我继续说:“厕所里的那群女生坏死了,我都这个情况她们也不知道让一让,被别人看到的话,”我冲身后努了努嘴,“我可丢死人了。”
林威怀疑地看着我,我心一横,牙一咬:“老师是不相信吗?那好,不信你自己看吧!”说罢我便要转过身去,李樱子当然知道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卫生巾也不过是随身携带着,以防特殊情况而已。聪明如她,默契地连忙将我拉住,“艾喜你是不是傻?那种东西怎么可以给男人看?”说话间,李樱子将视线挪到林威的脸上,林威听了李樱子的话,刚毅的脸迅速蹿红,急忙摆摆手跟我说:“艾喜,既然是特殊情况就快去吧,老师还有课,先走了。”林威逃也似的离开后,我和李樱子得胜似的一击掌。
这个时候,上课的预铃响起,这么一折腾,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去洗手间。于是悻悻而归,我和李樱子难受了整整一节课,当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两个比跑出去抢篮球场地的男生速度还要快,震惊四座。
“说吧,怎么回事?”何美丽落座,交叉着手臂,放在胸前。
我和阿南只感觉头顶上阴云密布,厚重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砸下来,打破头。于是我们只好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何美丽,没有撒谎。endprint
何美丽显得很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略显沙哑:“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在学校,在家里,真是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我一个人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妈,那么辛苦为了什么,我是为了谁呀?”说着,何美丽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便流了下来。阿南听得迷糊,但还是连忙抓起桌子上的纸巾递过去,保证道:“老师我们错了,我们以后不会在课堂上乱讲话扰乱课堂秩序了,您别哭了好不好?”
何美丽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完。
“老师,您的女儿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又生病了吗?”
何美丽抽了抽鼻子,摇头说:“没有,她们学校在期末之前要收一份家长和孩子一同完成的手工作品,要纳入期末总成绩里的。她嫌我每次都给她用纸盒做小房子,老师和同学都嘲笑她,跟我翻了脸。竟然跟我说,我只知道关心我的学生,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亲生闺女,你们说说,凡是母亲听到这样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老师这么辛苦地工作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做一名辛勤的园丁,培养你们这群花朵吗?老师也有家,教书本就是营生的一种手段,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我的女儿。可是现在,我的女儿竟然这样说我,我真的是太寒心了。她爸爸一年到头的不回家,我一个人养活她已经很辛苦,在外面受够了欺负回家之后还要看她的脸色,听她的埋怨,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师,”阿南听得眼泪含在眼眶里,“您别伤心,相信她也只是说说气话,没有女儿不爱自己妈妈的。”
擦眼泪的纸巾在何美丽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已经揉得不像样子,阿南又递了一张过去。
“你们还是太小,大人的事情是不会懂的,你们回去吧。”何美丽接过纸巾,说了一声,“谢谢。”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转过头说:“老师,我想我可以帮您完成一份拿得出手的手工作业。”
或许,老师的女儿心愿很简单,就是能和妈妈共同完成一份手工作品,拿到学校,身边的同学会羡慕,会赞叹一句:你妈妈的手好灵巧喔!
何美丽开始不同意我们帮她,后来被我们说通,允许我们试一试。
我让阿南去找一切我需要的工具和材料,我打算做一个可以在水上航行的小船。
我很自信,因为这份手工,同样也是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做到毕业的。
虽然说小舅舅做什么事情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还好他有一双巧到不能再巧的手,这份手工就是他教会我做的。
亏得阿南长了两条适合跑步的长腿,来来去去不消十分钟就搞定了主要材料:泡沫板和易拉罐。
“学校后面收废品的大叔太坏,就这么点东西还跟我要钱,我好不容易软磨硬泡跟他要来的。临走时他还跟我说,下次多带一些水瓶子给他,想得美,才不给他,我宁愿全部塞到书包里拿回家卖钱。”何美丽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好笑,终于露出了笑脸。
“东西齐了吗?”何美丽问。
我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差一点东西。”我真后悔刚刚那么热血地要帮她做手工,这下要出丑了,偌大一个校园里,我上哪里去找马达和电线?
“还差什么?”何美丽皱起眉头问。
我嗫嚅道:“马达和电线。”
何美丽叹了一口气,果然,在学校里,根本搞不到这些东西。正当我和阿南愁眉不展的时候,耳边响起何美丽无可奈何的声音。
“只有如此了。”说罢,何美丽起身,将邻桌方老师的剃须刀递了过来,“这下齐了吧?”
“用、用这个?”我不可思议地问。
何美丽笑得很畅快:“方老师天天早上在办公室里‘嗡嗡嗡地吵死人,以后看他还在这里剃胡子。”
“您是开玩笑的吧?”阿南苦笑,谁敢这样造次?
何美丽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说:“你俩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这会儿怂了呢?”
看着我们依旧迟疑不前,何美丽舒展开眉头,笑着说:“逗你们的,先用着吧,回头我再给方老师买一个新的。”
有了何美丽这句话,我俩终于开始了动作。其实也不是怕事,只是没钱赔人家一个新的剃须刀而已,如果我把小舅舅的偷来,我会死得很惨。
我吩咐阿南将我画在易拉罐上的图案剪下来,然后弯成螺旋桨的模样,阿南做好后拿到我眼前,“怎么样,还不错吧。”我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用力地推开她的大脸,抄起身边的本子抽打她,“不是告诉过你方向的吗?你把方向搞反了,小船是要倒着跑的!”被我一顿训斥,阿南只好嘟着嘴巴,又跑回去重新做。我将泡沫板刻刻拼拼,组成一只小艇的模样。何美丽在一旁夸赞:“艾喜,手挺巧的呀,光是这个小船拿给我女儿,她就很满足了。”光是一个空壳就满足了?我揶揄道:“那老师帮她做的小房子该有多糟糕。”何美丽嗤嗤地笑,“不许废话,快做!”
做好船模,我把它放在一边,何美丽拿过去细细地看,嘴里嘟囔着什么“真不简单”之类的话,说得我特有成就感。
“阿南,螺旋桨做好没?”我催着一边埋头苦干的阿南。
“早OK啦!”阿南头也不抬,我探过头看她,原来她在费劲地拆剃须刀。“我来吧。”我将剃须刀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拆开。阿南惊讶地张大嘴巴,“说实话大喜,你高中毕业是不是打算考去技校做手艺人?”
“怎么不行?一技在手,天下我有。”我将马达卸下来,又扯下来两根细细的电线。
何美丽在一旁搭腔:“技校没什么不好,很多大学生毕业后还没有技校出来的学生吃香呢。以后的事,谁能拿得准?老师小时候还想当作家呢,现在写份报告脑袋都疼。”
“哈哈——”阿南配合地大笑。
其实做手工很简单,只要你有耐心。将阿南制作的螺旋桨接在马达上面,插到小船的屁股上,然后将电线接在马达的两头,另一边安上电池,最后用泡沫板将这些“内脏”盖住,以免影响整体美观,这样不就完成了?
“啊!”我突然想到什么,“老师,用不用安上开关,这样感觉更炫!”endprint
何美丽耸耸肩:“随你吧,不过我担心把这个东西拿回去,我女儿会说是我花钱买的。”
“嘿嘿,”我笑着说,“老师您真会夸人!”
我们将方老师的剃须刀彻底地搬空,这个时候,阿南怨气十足地拿起剃须刀里螺旋状的刀片逼问我:“这里明明有个可以做螺旋桨的东西,干吗还要我去做?摆明了你是在耍我。”
“嘿嘿,被你看穿了。”我躲闪着她的利爪,跑到何美丽的身后,“老师救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不想回去上课了吗?”
阿南摸了摸鼻子说:“说实话,还真的不想回去。”
“那可不行,别以为是自习课你们就不重视,赶快做完,回去上自习吧。”
于是我加快了手头上的速度,最终将一只完美的小船送到了何美丽的手上。何美丽双手接过小船,认真地跟我们说了一声“谢谢”。
“别客气!”我和阿南异口同声。
临走前,我左右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对何美丽说:“老师,阿南说得没错,没有哪个女儿是不爱自己妈妈的,就如同没有一个孩子是不被期望出生的一样。以一颗孩子的心看来,说那样的话不过是在和母亲撒娇,引起母亲的注意。希望您多陪陪她,将给予我们学生的时间分出来一些给她,她会很开心的。如果您这样想,就不会觉得心寒心痛,只会觉得自己的女儿超级可爱。”
何美丽听了我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话,老师记住了,谢谢你们,也给老师上了一堂课。”
何美丽这么一说让我俩有点受宠若惊,都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办公室里不走了,于是我们争先恐后地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回到班级,我们看到担心得几乎发疯了的李樱子,她像一枚导弹一样射到我们眼前:“你们还活着?怎么去了那么久,害我快担心死了。”
阿南将偶遇何美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李樱子听得十分认真,当听到我跟何美丽说的那些话时,她眨眼的频率突然加快。看来是被我的一番说辞打动,我暗暗高兴。
“艾喜……”李樱子叫我的名字,看来是要夸奖我。
“什么事?”我沾沾自喜地看着她,等待着赞美。
“那句‘没有一个孩子是不被期望出生的出自《涩谷怪谈》吧?”
没想到这么快被戳穿,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开嘴,笑着说:“活学活用嘛!”
“诶?是从电影里学到呀?”阿南瞪大眼睛失望地看着我说,“死人,白崇拜你了!”
(三)
第二天,何美丽眉飞色舞地将我和阿南叫出去,告诉我们她和女儿终于坐下来,进行了一次母女之间珍贵的谈话。她女儿非常喜欢那艘小船,简直爱不释手,已经达到舍不得上交给学校的地步。还说有时间让我教教她怎么做。整整一天,何美丽的心情都非常的美丽,跟前一天的疲倦和消极判若两人。看到这些,我和阿南很欣慰,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我也是个蛮有趣的人物。记得初中那会儿,有一年的暑假伊始,我拉着一位还算可以说得上话的同学,跟她讲,别以为暑假时间有两个月的时间好像挺漫长,其实眨眼间的工夫就过去了。暑假结束,等到了开学,我看见她第一眼就急忙奔过去说,你眨一下眼睛,她几乎忘记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带着不解配合地眨了一下眼睛,我开心地拍手,是不是,是不是,我就说,两个月的假期,眨眼间就过去了嘛。自以为搞笑的我在那位同学鄙视的眼神下住了嘴,她扔给我一句“无聊”之后就回到自己座位上看书。我很无趣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明明很有趣嘛。
其实我没说错呀,时间明明就是眨眼间的工夫,这么神奇的事情,难道没有意思吗?眨眼间我们从笨手笨脚的婴儿成长到现在,可以两只手灵活地敲击键盘,看都不用看。眨眼间我们就认识了那么多的字,会说那么多的话,眨眼间我们就吃过好多的东西,学会了惹家长生气。眨眼间而已,干吗要说我无聊呢?
眨眼间,我们结束了期末考试,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假期。放假之前,我依旧告诉我的两位好朋友,看好喔,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阿南拍着胸脯跟我们说:“这个假期我要在家里狂练嘴皮子工夫,下学期我要说死那个边晴。”
我揉了揉她的脸,给予深深的支持:“先说段绕口令来听听。”
阿南有的时候,舌头有些不灵光,比如R和L的音,经常无意间跑火车。虽然只是间歇性发作,但是绝对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来,跟我念,刘奶奶买了瓶牛奶,牛奶奶买了一斤牛肉,刘奶奶拿错了牛奶奶的牛肉,牛奶奶拿错了刘奶奶的牛奶,到底是刘奶奶拿错了牛奶奶的牛肉还是牛奶奶拿错了刘奶奶的牛奶。”我一口气说完这段绕口令,可没有炫耀自己嘴皮子利索的意思,“来,试一试,说错了打脑壳喔。”我鼓动着阿南,李樱子在一旁,举起小手给她加油:“干巴爹!干巴爹!”
“刘奶奶买了瓶Liu奶……”“啪!”我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阿南的脑袋。
阿南委屈地揉了揉脑袋继续念:“牛奶奶买了一斤牛肉,刘Lai Lai拿错……”
“错了!”我打断她,随手又赏了她一掌,“你又不是南方人,拜托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好不好?”
“OK!OK!”她冲我比画着,做了几个热身运动,然后她吐了一口气,“来了!”
“刘奶奶拿错了牛奶奶的牛肉,牛奶奶拿错了刘奶奶的L……”在L音马上就要发出来的时候,她及时地收了回去,抬头偷偷地瞄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应,又放心地继续念下去:“……的牛奶,到底是刘奶奶拿错了牛奶奶的牛肉还是Liu Lai Lai拿错了……”阿南闭嘴不念了,她怕我再打她,趁我伸手的工夫就逃跑了。
我和李樱子相视一笑,可怜的阿南,这辈子也甭想说得赢边晴。
今年的冬天好像尤其热衷于下雪,怎么也下不完似的。除去平安夜那晚给我们带来的惊喜,其余的几次都很平淡无奇,即使我们三个还是会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变雪人,但心中所怀念的依然是平安夜那晚,我们在范晓萱的《雪人》脚下度过的美妙时光。endprint
过年前我们返校扫雪,边玩边干活,效率低得可怜,几乎用光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我们跟何美丽的女儿打招呼,小姑娘十分腼腆,跟我们打招呼居然脸红。但是我听见她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差点把我也搞到脸红,我答应了她找时间教她做电动小船。她认我做了师父,我心里暗暗盘算,我是她的师父,那岂不是跟何美丽是一个辈分的?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占到一个大便宜,顿时如同拣到何美丽口袋里掉出的钱,开心得溢于言表。
扫完雪,我们三个直奔秘密基地——"你妹"奶茶店,去喝一杯热奶茶暖身。我很喜欢看李樱子嘬吸管的样子,不知道这个爱好是不是很变态,就跟每每看到瘀青便想伸手去摁一下一样。她喜欢咬吸管,乳白色的吸管每次都留下一串可爱的牙印。阿南喝什么都很快,烫口的热奶茶被她吹过之后两三口便可以解决掉。然后她开始觊觎我和李樱子还没怎么喝过的奶茶。我们三个几乎每天都有联系,即使不见面也会煲电话粥、上网聊天,有时候闲得发霉还会视频对讲,互相看看似乎久违了的一张臭脸,而事实上可能前一天才刚刚见过面。这种腻死人的事情对于我,本来是打死也不会做的。但无奈的是我被圈在这两个人中间,被威逼利诱、被软硬兼施、被软磨硬泡,总之这两个家伙绑在一起就是一部馊点子制造机,我是唯一的受害者。
一边做寒假作业,一边和这两个死孩子偷乐。也总算是盼来了农历春节。说实话,我对春节十分无感。压岁钱,我只能收到两人份的,外婆和小舅舅,而小舅舅又是那种时不时就想耍赖蒙混过关的人。比如,吃年夜饭的时候带回一位美女声称是自己的女朋友。我们这边的风俗是如果不是隔辈亲属,只要成家有了孩子是可以不发晚辈红包的。今年,小舅舅就喜滋滋地带回来一个女人,和我们一起吃饭。就好像他们已经结婚了一样理所当然地不派红包给我。吃过饭,小舅舅要带那女人去街上放烟花,问我去不去,我看看还在忙碌的外婆,告诉他我不去了,要在家陪外婆。小舅舅一定是感觉甩掉了我这个大灯泡,不然不会笑到眼睛都挤到一起去,他娴熟地牵起那个女人的手,开门走了。外婆边用毛巾擦手,边从厨房走出来问我:“大喜,你怎么不和舅舅一起去放烟花?”外婆擦罢了手将毛巾搭在椅背上。我走过去给她按摩肩膀,“才不要当电灯泡,我要在家陪你。”外婆笑起来,皱纹有的加深有的舒展。“小舅舅一定会带着那个女人,超俗气地去广场倒计时。”我笃定地说。外婆问:“你们现在的孩子不会在年三十这天倒计时吗?”见我摇头,外婆似乎有些失望。其实,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在年三十这天倒计时而已。
外婆斜躺在沙发上看春节晚会。我窝在沙发另一侧无聊地回复着同学发来的节日祝福短信。不过,李樱子和阿南的短信一直都没有收到,我也没有主动发过去。
手机暂时性地安静,我将手机扔到茶几上,目光投向电视机,只停留几秒钟,便无聊地收回,开始打量着客厅。客厅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当然,我这个女人是自己厚脸皮加上去的。客厅被外婆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物品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有时候我会故意弄乱客厅里的东西,比如杂志被外婆理得很整齐,我就要将它们打乱,变得有层次一些。沙发靠垫一个一个的,像排队似的躺在沙发上,我就会将它们胡乱一丢,弄得满沙发都是。可是转眼间,一切就又被外婆的手捋顺得服服帖帖。自从外公走后,便愈发地感觉外婆身单影薄。有时候看着她的背影,心这里有说不出来的疼痛,会忍不住鼻子发酸。
晚会即将开始倒计时,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我皱着眉头抓过手机看,是李樱子。我摁下通话键,李樱子急促的声音响起来:“快去打开电脑,我们一起倒计时!”
“不要!”我干净利落地回复她。电话另一头明显被打击到,沉吟了一阵,声音起了威胁的意味,“真的不要吗?”
“不——要——!”我故意拉长了声音。
“大喜,我帮你开电脑了呦!”外婆的声音从我的房间里传出来,神奇的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耳朵还是那么的灵光,动作也不见慢。
李樱子在那头听见了外婆的声音,无不感激地对着话筒吼道:“谢谢外婆!外婆新年快乐!”
我翻了个白眼对她说:“马屁精,自己跟外婆问好,说不定有压岁钱收喔!”然后我将手机递给了外婆。外婆接了她的电话,乐得合不拢嘴,像买了件花衣裳一样高兴。一定是被李樱子的甜言蜜语所蒙惑了,我酸酸地想,她俩看起来更像是祖孙俩。
回到自己房间,将视频调好,然后看到阿南这个家伙贼兮兮地看着我乐,对着话筒说:“还是樱子能制得住你。”
电视里开始倒计时,电脑那边的两个人也举着手指头,无比激动地跟着倒数。我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她们。
这个新年过去,我们全员跨过了十七岁的门槛。
有人说,十七岁是一个劫,没有人例外,没有人逃得开。似乎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因为这一年,我们真的在应劫。
(四)
初八一大早,我便被轰鸣的鞭炮声炸醒。迷迷糊糊中想着今天的日子,是了,公司和百货商店都开始上班和营业,鞭炮声音大小可象征着来年的财运,怎么都要大张旗鼓,豪气地放个几万块钱的鞭炮,走走红运。
当然了,今天最辛苦的人当属清洁工了。
我在被窝里烦躁地翻滚,像大年三十锅里沸腾的饺子,迟迟不肯露头,直到氧气消失殆尽,才将昏沉的头颅探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真不想起床,不能理解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嗜睡,怎么也睡不够似的。如果有一天能够一睡不醒,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件幸事。
我伸着懒腰走出卧室,像一个橡皮人一样将自己拉得老长。
小舅舅一脸愁容,我却满面欣喜。
“有人要去上班了呦!”我故意气他。
小舅舅穿好大衣,握着拳头向我挥了挥,咬牙切齿地。外婆打我身边走过来给他戴上围巾,紧了紧,完全的慈母形象。
可惜小舅舅不知珍惜,满脸嫌弃地说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系围巾会被嘲笑的。”说着就要将围巾拿下来,外婆瞪大眼珠,将他的手拍掉:“多大在我看来都是孩子,围着,少废话!”我倚在门边讨人嫌地啧着嘴巴:“有些人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呢。”endprint
“你是不是找打?”小舅舅怒视着我,又扬起了拳头,“一大清早就给我找不愉快!”
外婆推着他的脑袋往外赶:“大喜一点儿都没有说错,你就是这种人,快去上班,迟到又扣钱!”
于是小舅舅又气鼓鼓地上班去了。
其实小舅舅是不是很幸福呢,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暗暗思考。毕竟,他一直被母亲那样的爱着,呵护着,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我呢,我的母亲呢?
下午被阿南几通催命连环call叫出去商谈她的“人生大事”,议题是图书馆里的那个“美丽邂逅”。
阿南费尽心思花重金打探来阳光少年的名字:林冬白。
“神秘莫测的天蝎男”“温文尔雅的东方绅士”“爱好文学的高材生”,这些酸死人不偿命的形容词都是阿南榨干脑汁想出来的。
“什么?!让我去当红娘给你俩牵线?”我怒不可遏地瞪大眼睛,嘴里的奶茶喷了阿南一脸。李樱子无奈地掏出纸巾帮我将手上裤子上的奶茶渍擦掉,最后才胡乱地划拉几下阿南委屈的脸。
阿南左右看了看被我声音吸引看过来的客人,脸唰一下地臊红,压低声音说:“我好不容易打探到的消息,即使是寒假他也会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读书,所以这是大好的时机。”
“白日做梦!”我抱起胳膊斩钉截铁地回绝。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啊?”可恶的阿南竟敢打友情牌来威胁我,果然自古花痴多轻友,我算是领教了。
“门都没有!有本事就跟我断交,say goodbye来不及握手,反正这种事我绝对做不来!”
“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喜,不如你……”
李樱子居然在帮阿南说情,听得我更加火大。我瞪着李樱子对她说:“既然这种事没什么,你怎么不去呀?你那么温柔,又会撒娇,是名副其实的女神人物,你才是不二人选。So,you can you up! No can no bi bi!”
“问题就在这里,”李樱子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因为我太美貌,太可爱,一旦林冬白对我一见钟情,那阿南岂不悲剧了?”
“诶?”我愣了几秒,她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不够美貌,不够可爱,所以由我去牵线,阿南才放心林冬白不会被拐走,才不会给红娘变红杏的机会,我理解的有误吗?此刻,我的腮帮子有一点痛。
阿南想拦住说话不经大脑的李樱子,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心虚得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虽然才沉默十几秒,可对阿南来说,绝对是一种煎熬。
“原来如此,”我笑了,打破僵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我笑了,阿南诚惶诚恐地看着我,生怕从我嘴里吐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我可以帮你牵线,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我看着阿南,笑得人畜无害,“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尽管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听见我答应,阿南的喜悦溢于言表。
“森村诚一小说全集,成交吗?”我笑着看她。
阿南皱了一下眉,稍一犹豫,咬了咬牙,一拍桌子:“成交!”
这个话题终于得以翻篇。阿南乐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又神气起来。
听李樱子说,最近冷皓变成了爬墙虎,越来越粘人。每天都要打电话报到,跟早晨上班刷卡摁指纹似的。也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无聊至极的话题,怎么也唠不完,好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每次都把李樱子逼到要用“你再讲下去我就报警了”威胁他,他才舍得放下电话。紧接着又是一轮短信轰炸。
阿南听了李樱子的叙述,嫌弃地说:“他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
“你说谁变态?”磁性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大白天难不成见了鬼?转过头,冷皓就站在我们身后,手插在裤兜里装酷,正不满地看着阿南。
阿南吓得站了起来,像见到了恶鬼一样指着他说:“你不会是已经进化成跟踪狂了吧?”
明显,李樱子也吃了一惊。
“阿南你怎么说话呢?什么跟踪狂?虽然哥的确是采用了那么一点点追踪技术。”冷皓眯起眼睛,用手指比量了一下尺度,一脸得意,“嘿嘿嘿”地坏笑。
“什么追踪技术?”听见李樱子发问,冷皓回答得更加富有激情。
“樱子我跟你说……”
“停停停!”阿南粗暴地打断他,“你别叫的那么肉麻好不好?跟你很熟吗?”
“别打岔!”冷皓横了一眼阿南,继续谄媚地看着李樱子,摇了摇手机说,“是手机定位系统帮了我一个超大的忙喔!”说完还冲李樱子抛了个恶心的媚眼。
“手机定位系统?”李樱子连忙打开身旁的手提包,将手机拿出来确认,确认完懊悔不已,“八嘎,我怎么将校内软件的定位系统给打开了呢?八嘎!红豆泥八嘎!”
冷皓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脸皮不能再厚:“那么,介不介意我坐下来喝杯东西呢?”
“介意呀!”我冷冷地说。
“介意我也得坐下。”冷皓活像个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冷皓的到来令我们原本还算得上和谐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他像一个欧巴桑被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人家爱听与否,都一定要讲,完全不顾时宜。李樱子皱起好看的眉毛,耐着性子听他胡扯,阿南烦躁地猛往肚子里灌奶茶,去了无数遍洗手间,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
分手前,冷皓笑着对我们说:“今天好开心,改天我们再约吧!”
“鬼才要跟你再约。”我白了他一眼,跟阿南和李樱子匆匆告别,然后甩都不甩他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阿南一条短信,她说冷皓要送李樱子回家,李樱子竟然没有拒绝。
我回复:关你屁事!先管好你自己,我明天去图书馆蹲点,事成之后,别忘了你的承诺。
说得跟黑市交易似的。
说实话,搭讪这种事,我真的是几万分的做不来。如果不是阿南想作死,拼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引诱我,我是绝对不会在这么冷的天,蹲守在图书馆门口,等着那个叫作什么林冬白的鄙陋的家伙。endprint
天真冷,就连鼻孔呼气都会升起白烟,我突然开始后悔。
如果你也起得早,而且恰好路过图书馆门口,你会看见一个奇怪的女生,嘴里咒骂声连连,穿着棉鞋还嫌冻脚,两只脚不雅观地踱来踱去,两只手掌不停地摩擦,活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我掏出手机,给阿南发了一条短信:你丫是不是还在被窝里享福呢?姐快冻死了!森村诚一小说全集,外加一顿大餐,不然姐现在就打道回府!
哆哆嗦嗦地发完短信,我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生长得很干净,头发不长,看起来是个乖学生。细细长长的眉毛,一双眼睛看起来很睿智,鼻梁也很挺拔,嘴角略微翘起,恰到好处。这就是林冬白,一个看起来并不突出,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忽略掉,整个人散发着中庸味道的男生。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也难怪阿南会沦陷了。
距离图书馆开馆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对时间敏感的毛病又时不时地侵袭我的意志。阿南不是说林冬白每天都是开馆后进来的第一个人吗?可是现在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果然,俗话说的不假,阿南如果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虽说是假期,图书馆里的人少得可怜,但林冬白绝对不是第一个进来读书的人。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我的心像是在滴血似的,虽说有那么一点夸张,但实话实说,对于浪费掉的时间,我是真心心疼。
李樱子在说那句名言的时候很逗。小学生都知道的一句话:“Time is money!”正常人都会翻译成:时间就是金钱。可是她会翻译成:时间是钱。我提醒她,要加一个“金”字,不然读起来不上口,不好听。可李樱子绝对是诡辩大王:“钱和金钱都是一个意思,为什么要舍简从繁呢?时间是钱,听起来多么干净利落,一点都没有浪费时间。”
思想神游的间隙,中庸男林冬白终于姗姗登场。
怎么形容他?郭德纲相声里常提到一个词“一想之容”。每个人的欣赏角度不同,就算我在这里将他描写得多么多么细致,想象到你们的脑中,他还是千姿百态的。用一句话总结,林冬白就是“阳光少年”的典范,用你们的一颗少女之心尽情地想象吧,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带着纯白色耳机的他有些目中无人,只盯着前方走路,目不斜视。怪不得完全没有将大个子阿南看在眼里。
阿南形容得没错,从他走路的姿态来看,的确是很有气质的。从我身边走过去,就像飘过一阵优雅温润的微风。
可惜,搞笑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大家,友情提示,以后走路还是不要目不斜视了吧。
中庸男被脚下凸起的插座绊了一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我捂住嘴巴,以便在他摔成“大”字型之前拦住笑声。但是他只打了一个趔趄,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摔成狗啃泥。说实话,我有些失望,因为我极想看到阿南听说他摔倒后的反应。
周围有几个女生捂着嘴毫不顾忌地嗤嗤发笑。他摘下耳机,表情很平和,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不错,还算有风度,至少没有像一般的男生那样暴跳如雷,用尽全力踹上一脚令他出丑的插座,然后爆出一句:“Fuck!”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我发誓绝对会转身离开,坚决不允许阿南与他交往。
嘲笑他的女生们笑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无趣地转过头去,继续看书。
林冬白蹲下身将插座摁了回去,然后起身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像图书馆、自习室里这种嵌在地面的插座,一般人似乎都是用脚将它摁出来或者压进去,没想到,林冬白竟然不嫌脏用手。
我尾随着他,距离不远不近。有点,跟踪的意思?好吧,我不狡辩了,我在跟踪他。
林冬白缓缓地走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最终在一排书架前面驻足,然后拐了进去。待他稍微走远,我走过去看了一眼标签:外国悬疑。
中庸男竟有这爱好,我有些始料未及。根据阿南官方版描述,他不是更喜欢在世界文学的天空翱翔吗?
正想着,突然感觉身侧的气场有些微妙的变化,我以为是窗外浮动的云恰巧路过遮住了阳光,可是随后一个清冽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跟着我干什么?”中庸男此时此刻居然就站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离近了看他,感觉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呵呵,”我干笑两声,好像他很滑稽有趣的样子,“谁跟着你了?”
林冬白似漫不经心地用手抚摸着书架上的书脊。
“你都跟了我一路了。”他深邃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是在计算我跟踪他多长时间。
“你这人,”我刚想骂他奇怪,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解释成我没有跟踪他的话,那一会儿我怎么给他和阿南牵线?算了,为了亲爱的森村诚一,我就当一回“痴汉”好了。
“是啊,我是跟了你一路,怎样?”承认是可以的,但是气势绝对不可以败下阵来。
林冬白脸上的笑意更浓,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笑脸,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像一个笨蛋一样。
“你跟踪我,好像还很有理?”他说。
“废话,没理干吗跟踪你,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我不友善地瞪他一眼,打算进入正题,“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我的好朋友顾望男,咳,虽然名字有些鄙陋,但人还是不错的,这个你可以放心,保质保量。她呢,似乎对你有一点意思,因为她人比较害羞,所以托我来问你个事儿。那个,你有女朋友吗?”
“这么直接?”林冬白的笑意没有褪去的意思,“女朋友嘛,还没有呢。”
“没有就好,把你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邮箱,什么都好,随便给我一个,让我回去交差。”说着,我从兜里掏出手机。
“等等,等等,”林冬白伸出手掌做出禁止的动作,笑着说,“我还不想和女生交往呢”
“诶?你是gay?”摁手机的拇指停滞在半空,我睁大了眼睛,讶然地看着他。阿南的眼睛瞎了吗,好不容易对一个男生动了心,这个男生竟然是搞基的。没等他回答,我默默地收回了手机,转身就要走。endprint
“我不是!”林冬白叫住我。
“真的?”
“我的意思是,还没有想过要交往呢。”他的笑容还在。
“吓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故作老成地说,“那么现在,你可以开始想一想了。”
林冬白饶有趣味地看看我,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纸和笔,很认真地伏在书架上写着什么,我就站在那里等着。
“给你,”他将那张纸写好递给我,“第一次交换联系方式,还是用手写比较正式。”他的笑容仿佛冬日里的阳光,阿南这厮一定会被他烤化的。
“算你有心,我收下了!”我将那张纸叠好放进包里,“我的任务完成了,谢谢你完美无瑕的配合。”我心情大好,完全忘记了这里是图书馆,竟然哼起了小调。
林冬白和阿南能不能在一起我可管不着,反正我知道,我亲爱的森村诚一马上就要投入我的怀抱了。没走几步,林冬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问我的名字?我回过头,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书架上,一本书入了我的眼睛。
略加思索,我微笑地对他说:“钟楼里的sheltie。”
(五)
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所说的“大事”是要大打折扣的,一个小小的高中生,会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打打架、丢丢钱什么的,还有就是我的森村诚一到手了。如果不是我的性子一直这样不近人情,说不定我会激动地抱着阿南亲上几口。
只是我说的大事不是森村诚一,也不是抱着阿南亲几口。
周末,小舅舅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蹲在一边剪指甲。奇怪的是,垃圾桶明明就摆在那里,我努力地对准了它剪,可被剪下来的指甲还是飞得到处都是,我一边剪,一边捡,忙得不可开交,小舅舅窝在那儿看我笑话,坏笑着好像在说笨死吧你!
没理他,我继续剪,就差一个指甲就剪好的时候,小舅舅突然捂住眼睛痛苦地哀嚎起来。
“怎么了?”我停下来,将指甲剪放在桌子上。
“什么怎么了?你的指甲蹦到我的眼睛里了!”
我心里想笑,小舅舅一定是人品太差,才会躺着也中枪。这种命中率低得可怜的事情,也只有他能赶上了。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忍住笑,坐到沙发上扒开他的眼睛,轻轻地吹气。
这时外婆端着水果盘走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得笑着说:“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谐了?”
“和谐?”小舅舅不屑地说,“艾喜想戳瞎我,故意朝我这边剪指甲。”
外婆啐他一口:“你就造谣吧,就算是射击选手也没那个准头呀。”
我生气地扒着小舅舅的眼皮不松手,威胁他说:“为了不让你失望,我现在就戳瞎你吧!”
“诶?”见我要下手,小舅舅连忙求饶,“别别别,和谐,谁说咱俩不和谐呢?”
我和小舅舅这么和谐的画面,真的很少见,也不知道是八字不合还是怎么,反正,他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我看他亦然。
不过我说的大事,也不是小舅舅。
开学倒计时两天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又黏在一起逛街。马上要开学了,添置一些新文具会更添新鲜感,念起书来更加有动力。
阿南和林冬白的关系进展得似乎非常不顺利,林冬白写在纸上的是他的邮箱,阿南给他发了几封邮件皆石沉大海。他们两个的进展与其说是不顺利,不如说根本就没有开始。
“你不是忽悠我吧?”阿南这样质疑我,我听后差点儿将棉鞋脱下来砸她的脑袋。
但是这样的林冬白,让我也有些恼怒,既然给了人家联系方式干吗还要假装矜持高冷?看来我有必要再去图书馆堵一堵他,不然我对不起阿南那一个月的生活费。
当我们三个从文具店里走出来,拐进小巷子里的时候,看见一群小太妹围在那里叽叽喳喳、推推搡搡。
阿南喜欢凑热闹,径直往那个方向走去。我连跑几步追上她,拽住她的袖子。
“不许看热闹!”
“为什么?”阿南不解地问我。李樱子也赶上来,问道:“那边怎么了?”
“不过是一群小流氓打架,有什么可看?误伤怎么办?”我依然扯住阿南不许她去。
李樱子听了我的话,赞成道:“大喜说的对,别去了,多危险呀。”
阿南耸耸肩,一脸失望地说:“不去就不去吧。”
就在我们转身要走的时候,李樱子头一偏,突然伸长了脖子朝那个方向极目看去。
“怎么了?”阿南问。
我也扭过了头。
“那个被打的人,不是……不是郝语涵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
不知是帮派纠纷还是窝里斗,反正这些小太妹一天天的就是很闲,除了欺凌弱小就是打架骂人。
“报应只是早晚的事,”我掩饰不了自己的鄙视,“走吧,对待暴力事件要敬而远之,她们今天打架,明天又会称兄道弟、姊妹情深。”
“那个……”李樱子显然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声线明显夹细,“毕竟是一个学校的,就看着她被扁,袖手旁观吗?”
我心里开始叹气,无力地问她:“那么,你是想做圣母救她咯?”
李樱子没有说话。我看得出,她在做心理斗争。毕竟是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能够抛却私仇挺身相救,那真是圣母所做的事情,正常人做不来。可惜李樱子天生就不是正常人。
太妹们将圈子围得越来越小,郝语涵孤身一人,完全没有还击的能力。李樱子多考虑一秒钟,她便多挨一秒钟的拳头。
终于,李樱子抬起头,脸上显现出轻松的神态,她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圣母吧!”
阿南得令似的,箭一样地冲了过去。她永远那么热血,只管冲冲冲。
“你这么‘闲人马大姐,你家里人知道吗?”我开着玩笑,“都是因为你,我和阿南都快要组战队保卫地球了!”说罢,也跟着阿南冲了过去。endprint
不良的标准线画在哪里?好学生坏学生的定义又在哪里?比如一个好学生,学习成绩超级棒,学校领导和老师都非常喜欢她,可是她却在家里虐待小动物;比如一个坏学生,学习成绩很烂,学校领导和老师都非常讨厌她,可是她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给街上的流浪猫流浪狗带吃的。所以,就连世界上最厉害的画家也画不好这条线。
此时此刻,我们正确的做法是报警,但是掏手机的时间加上摁毽子的时间加上110转服务台的时间再加上和警察叔叔说明地点和事件的时间,还有,警车开过来的时间,郝语涵差不多已经被打到残废了吧。
当发现,我们又一次走到边缘线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阿南拾起墙边清洁工人留下的大号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扫帚打在几个小太妹的背上,瞬间给围着的人墙打开了缺口,我顺势钻进去扯住郝语涵的衣服,大喝一声:“快跑!”郝语涵可不傻,她用力推开一个揪住她衣服不松手的太妹,跟着我没命地往圈外跑。阿南见我们已经逃出来,又挥舞了几下大扫帚,那些太妹怕打到自己,都犹豫着不敢上前,趁着这个空隙,阿南将大扫帚用力扔向她们,转身跟我们一起跑掉。
很简单,三分钟不到,救人成功,如果报警,警察叔叔现在才刚上警车吧。
虽然我们成功逃脱,但是这群太妹完全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我们四个在前面跑,她们在后面追,还气势十足地吆喝着:“别跑!站住!”好笑,鬼才会站在那里等着她们抓,“站住、别跑”之前被评为五颗星废话榜首。
我们就这样滑稽地在小巷子里乱钻,冬天的小巷子里人真是少得可怜,一路上也没碰到可以求助的人。
“不行了,”郝语涵被打得不轻,嘴角和眼角都有明显的淤青,“我跑不动了!”她大口地喘着气,脚上并没有放松。
“加油,我们一定可以的!”跑步很厉害的李樱子给她鼓劲,漂亮的小虎牙也露给她看。
郝语涵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开口,转过头,认真地逃跑起来。
阿南的大长腿迈开一步等于我们两步,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该死的!”她嘴里咒骂着,长腿还在带风带雨地撩着。
终于,看见了小巷子的尽头,跑出去就是大街,人流多起来,那些太妹就没有办法再追。四个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但是事与愿违,总会有一些人搅乱剧本,改写剧情走向,这些人姑且称之为——倒霉蛋!
李樱子的跟屁虫冷皓好死不死地,突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他站在我们和太妹们中间,勇敢地张开双臂,挡住她们的去路。太妹组合大约七八个人,我眯起眼睛数了数,总共七个。
“这个傻子,”阿南一脸窘态,“他来干什么?”
李樱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我的定位系统没有打开呀?”
都这个时候,冷皓还有心情转过头跟她解释:“我也去了那家文具店买文具喔。”
而就在冷皓转过头,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太妹组合其中一位火红色短发的太妹抄起墙边的木棒朝他的头打了下去。
“小心!”李樱子大喊,可惜已经晚了。
一小股鲜血从冷皓的额头处流下来,冷皓痛得咧开了嘴巴。
“嘶——”他连忙用手掌捂住伤口,转过头跟那群太妹说,“你们快滚,不然我报警,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跑!”
火烈鸟似的太妹显然有些后悔,忙将手里的木棒丢掉,其他的太妹面面相觑,往后退了几步,一哄而散。
冷皓盯着她们,直到人影全部消失不见,方才转过头问我们:“你们没事吧?”
“瞎操心,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阿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手臂继续说道,“本来我们已经跑掉了,你这个傻子多事,自己跑进来挨打。”
“人家想英雄救美嘛。”我好笑地说。
李樱子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又拿出一张递给郝语涵,语气温和地说:“快擦擦,先去附近的诊所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吧。”
既然她这样说了,即便我和阿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从。
幸好,小太妹郝语涵和倒霉蛋冷皓都是皮外伤,消消毒,贴上创可贴就可以搞定。
时间还早,郝语涵担心这群人不知在哪里堵着她,于是我们带她去了秘密基地——“你妹”奶茶店,打算喝点东西,压压惊。
跟她心平气和地喝奶茶,我们是不是疯了?
出乎意料的是,气氛融洽得可怕。
“她们是谁?为什么打你?”李樱子好问的毛病又犯了,就算是她的敌人郝语涵也难逃魔爪。
“她们是社会上的混子,堵了咱们学校的学生抢钱。我本来是去找她们理论,没想到意见不合,她们就开始动手打人。”郝语涵有些气愤,说话牵动了受伤的嘴角,不雅地咧了咧嘴巴。她的语气真像江湖儿女,又痞又酷。
“她们抢钱关你什么事?你一个人有多大能耐能让她们改邪归正?”冷皓不合时宜插话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
郝语涵喝了一口热奶茶:“她们以前都是帮我妈做事的。”
“做事?”阿南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你妈妈是黑社会?”
郝语涵好笑地摆摆手解释说:“不是啦,是我妈花钱让她们搞定欺负我的人。”
“我以前不是这么霸道的,”郝语涵用有些抱歉的眼神看着李樱子,“以前我总被别人欺负,我妈每次都花钱收买一群地痞流氓帮我撑腰,久而久之,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只要一句话不合我的心意,我就忍受不了。”
“你也算是一个受害者。”冷皓自以为是地总结。
郝语涵的表情有些落寞:“我很少跟人说心里话。”她顿了顿,自嘲地说,“也根本没人会听我说心里话。”
“你的两个小跟班呢?”我想起“方脸”和“大个儿”。
“她们?”郝语涵不屑地说,“她们哪会真心对我,在我这里吃得好、玩得好,我出事了她们第一个逃跑。”
“她们刚才和你在一起?”阿南问。endprint
郝语涵不置可否地耸肩:“现在她们跟我没有关系了,不想再看见她们。”
李樱子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打架,做回普通的学生吧。”
“我倒认为打架是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很奇怪,今天的郝语涵居然一句脏话也没有说,“相比于你们这群女生整天的勾心斗角,打架似乎干净得多。虽说打架不文明,但勾心斗角绝对是文明中的败类。”
“谁说我们勾心斗角了?”阿南白了她一眼,一手勾住我的脖子,“我们好着呢。”
郝语涵苦笑,看着李樱子继续说:“你们今天帮了我,我一定会记住的。至于打架,呵呵,我也听你的,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生活。”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我的人生早被爸妈定义好了,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官二代。上最好的学校,找最好的老师,欺负我、不合我心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没有朋友,没有死党,就连老师都会怕我,讨好我。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人偶,被人牵着走,牵着动,没有自己的思想。所以越来越放肆,打架、骂脏话、欺负人,反正闯了祸我老爸都能替我摆平,看他一天天那么闲,我也想给他找点事情做。”
“你们这些有钱人,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不知道珍惜,还到处惹事生非,真是太可恶了!”冷皓忿忿不平地说。
郝语涵笑笑,没有否认。
“也不错呀,”我说,“有钱人做东,今天奶茶钱郝小姐请了,时候不早了,咱们撤吧!”
我穿上衣服,招呼了阿南。
临走前,我对郝语涵说:“其实,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谁也不会拦你,成不成功,就要看你喜欢的程度了。”
和阿南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见李樱子对郝语涵说:“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儿,以后做个好学生吧!干巴爹!”
李樱子冲她握起了小粉拳。
这件事之后,郝语涵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她真的有在改变,头发染回了黑色,乖乖地扎在脑后,穿起了校服,开始认真地读书。
人会改变,这是绝对可以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次事件,被爆头了的冷皓,以如此狼狈的成功,走入了李樱子的世界。两个月之后,在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时候,冷皓功德圆满,和李樱子开始正式交往。
阿南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英雄救美这么狗血的剧情,樱子竟然不嫌弃。要是我,才不会让冷皓趁虚而入,我只会更加地鄙视他,厌恶他。”阿南的气愤只是一时的,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玩的时候,也没见她少和冷皓开玩笑、相互吐槽,本质上,还是很欢乐的。
距离开学已经有一周的时间,阿南此时此刻正放肆地坐在我的桌子上,今天何美丽和其他班主任一起去进行教研,她才有胆量挑战哥斯拉。
“我说艾喜,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那天见到的林冬白是林冬白吗?”阿南竟然叫了我的全名。
“什么叫‘见到的林冬白是林冬白吗,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心烦地一页页翻着小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阿南的屁股在我桌子上移了移,指着我手里的小说:“少给我装蒜,姐可是拼上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你是想我血本无归吗?”
这么说来,的确,阿南最近中午很少吃肉,能节省就节省,三块钱的饮料也变成了一块钱的矿泉水,有时候甚至直接去水房接凉白开来喝。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才这一点点的挫折就把你打败,你还是我认识的顾望男吗?林冬白一定是学习太忙,忘记了回复你而已,我改天再去帮你传个话,这次一定成功。”
听了我的话,阿南抿了抿嘴唇:“你说得也对,我可是打不死的顾望男呀!没有困难制造困难都会迎难而上的顾望男呀!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彷徨了呢?”阿南似又找回了自信,“嘿嘿,林冬白一定是学习太忙,忘记了回复我,我再耐心地等一等。”
我抚额,阿南真是像极了《欺诈游戏》里的神崎直,别人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一个欺诈犯打电话给神崎小姐,跟她说她的弟弟被车撞伤,已经送到了医院,请她务必及时打钱到哪个哪个银行账号里,神崎小姐手忙脚乱地一阵找钱包要出门汇钱,当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神崎小姐突然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弟弟。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被骗。如果是阿南,说不定她已经穿好鞋子出门了,因为她有一个跟她一样,名字土到掉渣的弟弟。
总之,阿南真是幼稚得可怕。
这样想着,作为她的朋友,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我有义务守护在这个傻子身边,因为一个幼稚的人身边一定要存在一个精明的人物,而那个人物就是——我!
(六)
“知不知道你很过分?”人流往来的走廊里,来来去去的同学经过时都会目光复杂地盯着一个女生看,想笑又不敢笑。
女生扯住男生肩膀处的校服,目露凶光,“不想和人家交往就不要给人家写什么字条,写了就要负责任,就要回复的呀!”
男生尴尬地看看周围,脸颊有些飘红:“别在这里说,我们去操场。”
“谁跟你去操场,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怕谁呀?”“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吗?”男生用拜托的语气。
“不能,怕你耳聋听不到!”
“……”
现在回想起那天,我抽风似的去找林冬白理论,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小情侣在打情骂俏,也怪不得周围投射来奇怪的目光。
随后,我便跟随着林冬白来到了操场上。
初春的校园里,寒冷并未褪去多少,只是隐约中呼吸到一丝春意,掺杂在名义上的春风里。我似乎拥有了一双透视眼,看见地底下,即将发芽的青草婴儿。
林冬白的校服永远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一尘不染,相比于他,我有些羞愧地遮挡住胸前一点牙膏渍。都怪小舅舅早上和我抢厕所,害我刷牙刷得那么匆忙。
真的有些冷,我想快速进入话题,尽快回到教室取暖。林冬白没有先和我说话,转过身去绕着跑道,自顾自地散起步来。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无奈跑了几步追上去,跟上他的步伐,边走边问:“顾望男给你写邮件,你为什么不回复?”我的语气有些冲,猜测是天很冷的缘故。endprint
林冬白自信地一笑:“根本就没有‘顾望男这个人,对不对?”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毛。
“就是……”林冬白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略显深意地笑着说,“就是说,某个人想追我,却不好意思跟我说,于是发挥想象力……”
“Stop!”我粗暴地打断林冬白,阻止他再这样幼稚地想象下去,“想象力最丰富的人就是你。我再说一遍,我真的只是在传话而已。喜欢你的人是顾望男,听好,是顾望男。”
“那你叫什么名字?”林冬白无所谓我刚才说的话,直接跳跃着问我。
“跟你无关!”我帅气地回答。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猜到了。”林冬白露出得意的微笑,好像春风如约到来一般。我眨了眨眼睛,怀疑地问道,“猜到了?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林冬白一双皎洁的眼睛看着我,我仰着脖子瞪着他,心里想着,看什么看,老娘一双大眼睛还怕瞪不过你?
“艾喜,”林冬白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的名字。”
“诶?”我真的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猜到的?”
“钟楼里的sheltie,那天你是留下了这句话吧?”
“单凭这句话你就能猜到我的名字?”我现在开始承认,林冬白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
“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行啦,要靠推理的,还有我智慧的大脑。”林冬白指了指脑袋,笑得人畜无害。
“男生真是没有一个不自恋的!”我嫌弃地看着他,事实上,我在嫌弃全世界的男生。
“解释下吧。”我抱起手臂,歪着脖子等他合理的解释。
“那你可要竖起耳朵听仔细喽!”林冬白得意洋洋的样子跟臭屁的冷皓一个样,“那天,你在说‘钟楼里的sheltie时,视线落在了我身后的书架上面,没错吧?”林冬白挑着眉问我。
“没错,继续。”
“肯定是一本书给你的灵感。《钟楼里的sheltie》是改自爱伦·坡《钟楼里的魔鬼》吧。所以我猜,你的名字里一定有一个字和‘爱伦坡有关,至少发音是一样的。喜乐蒂是sheltie的音译名字,应该也有一个字存在你的名字里。想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你就是艾喜同学,一百个没错!”
就这样简单?的确,当我见到林冬白走向那排全是悬疑推理小说的书架时,我脑海里是有想要考他一考的冲动。于是随口瞎编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没想到他真的解开,还解释的这样合情合理。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艾乐或者艾蒂?又或者,我姓‘钟楼里的‘钟呢?”我问。
“大名鼎鼎的艾喜同学,谁不认识呀?”
“诶?”我什么时候大名鼎鼎了?我怎么不知道?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整个高一年级组都认识你啦!女生打架,很酷耶!”林冬白说完又绕着跑道走。
“所以说,单凭那句话是不够的。”林冬白转过身子,开始倒着走,“说实话吧,其实我是先知道你的名字,然后才用那句话来确认的。”
“作弊?”
“可以这样说,嘿嘿!”林冬白笑得很讨人嫌。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
林冬白小脑应该很发达,倒着走路步伐也很稳健,他笑着指指嘴巴,“当然是问呀,不然要嘴巴来干吗?吃饭吗?”说完他看似很开心地笑。
“无聊!”我骂他一句。
“跟你比起来,我还差一截啦,明明自己想追人家还要借用朋友的名义。”
“林冬白!”我怒吼一声,暴走过去狠狠地照他的小腿踹了一脚,“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林冬白立马抿上嘴巴,高举两只胳膊投降。
我真的很头痛,总之不能让他误会,不然我怎么面对阿南?心里计划着让他和阿南见面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走向了教学楼,没有理睬身后的林冬白。
“喂!喂!”林冬白见我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追在后面叫我。
“干吗?”
“你很奇怪啊,话说到一半怎么就走了?”
“我说话你又不相信,我去叫阿南来跟你见面。”我回答。
“随便找个替身嘛,”林冬白坏笑,“别这样,我又不会笑话你。说不定你一告白,我立马就同意了呢?”
“告白个大头!你个超级无敌自恋狂,我不想再看见你!”话说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林冬白,脑子里全是阿南的脸,阿南的笑颜。
为了使林冬白不再误会,第二天我架着没出息的阿南跟林冬白见面,并郑重地告诉他,我没有骗他,我的任务完成,以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都不会参与。阿南在一旁感激十足地看着我,闪着星星眼。
而我却在林冬白的眼中看到了惊愕,还有一丝——失望。
可是过了几天,我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觉。
阿南和林冬白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开始从朋友做起,每天都在发短信聊天。
“林冬白真是个有趣的人。”阿南举着手机在我眼前猛晃,“又幽默、又绅士,真是我的菜!”
我推开阿南的大脸,笑着说:“是你的菜你就吃,别来我这里显摆。”
“呦,我的春天来了,你开始嫉妒了吗?”阿南的眼睛笑成月牙,真的很欠揍。
“嫉妒你脸大吗?”我好笑地抄起英语书推在她的眼前,“下节课考单词,你确定你不会拿零蛋吗?”
果然奏效,阿南急忙收起手机,又开始往桌子上写单词小抄。
这个时候的李樱子和冷皓还没有开始交往,但是已经表现得很亲密。我们都知道,他俩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李樱子是完全柔弱的小女生,一定需要一个男生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她不像我和阿南,又野蛮又刁钻,正常男生都会望而却步。但是阿南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又很聪明,懂得伪装,在给林冬白发短信的时候,应该都是使用林志玲式的语气,又可爱又乖巧。这些,似乎都不是我的强项。
现在看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在17岁的春天里,没有春天。endprint
第四章 远去的火车请带走我的忧伤
(一)
我没有想到会再一次碰见那个喂喜鹊的神奇小萝莉。
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跪倒在马路边,漂亮的小花裙上染满了鲜血,哭得喘不过气来。
时间过得很快,放心,我不会那么幼稚,还让你眨眼睛。
高一下接近尾声,我们迎来了17岁那年的夏天。
海滨城市的夏天可不是这般酷热难耐,至少在我之前的印象里,燥热绝对不是它应有的标签。可是近来,小区的街道里涌现出不少赤着上身的男人,嘴里多半骂骂咧咧,“这该死的鬼天气!”
我们家住在山脚下,清晨和黄昏总是清凉湿润的。但是现在,山从山腰处被截断,活生生地被移平了一半。一楼的可爱的欧巴酱一直可惜地啧着嘴巴,告诉我这里要建一座花园。仅仅几个月,无数的卡车装载着这座山崩解的残骸扬尘而去,几辆挖掘机轻松地搞定了愚公几千年的梦想,不知愚公得知此事会不会萌生出做一名挖掘机技工的念头。
我的视野突然可悲地变开阔,又突然被风卷起的沙土迷了眼睛,竟揉出了眼泪。
这座承载着我的童年记忆之山仿佛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或许不该称之为山,按它的海拔来说,它顶多算是一个小丘。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它是山便是山。我在这里捉过的蚂蚱和蟋蟀们不会在乎它到底是山还是小丘。螳螂只顾着挥舞着前爪夹我的手指,才没有工夫理睬这些只有大人才愿意较的劲儿。大人们很无聊,加上我,整座山里的“原居民”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有一天,无聊的大人们将我们的一切都给毁了。
那天,喂喜鹊的小姑娘无助的模样真是碰触到了我隐藏在身体里的母性光辉。我和阿南还有李樱子走出校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被血渍沾污的她。
马路边有一摊血,小姑娘跪在那摊血旁边。我看得模糊,于是从书包里拿出了眼镜戴上,当我看到那一摊东西时,心脏瞬间被揪了起来。那是一只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白猫,当然,此时此刻已经变作了“血猫”。
李樱子急忙捂住嘴巴,眼睛里流露出惊恐,随后是痛苦的表情,眉角也搭了下去。
“好可怜!”阿南沉重地说。
她们并不知道,我在第一天来学校报到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位小姑娘。所以当我二话不说便走过去的时候,她们两个都有些意料之外。
我快步走了过去,但是在距离小姑娘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突然开始犹豫。勇气,这个时候我需要的勇气真的不存在。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看见的东西就是——受伤的动物。我承认这有些变态,我喜欢看悬疑推理小说,不论书中描述的人类的尸体有多么恶心多么诡异,或者是插图照片怎样具体形象的展现尸体的模样,我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没有感受到心里爬满了蚂蚁一样的感觉。但是对于小动物,只是受了伤也会觉得很心痛。
整理了心情,无论如何,我要尽力帮助这个无助的小姑娘,因为她很神奇,在我看来。
“呃……”当我立在小姑娘身后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走近了看,那只白猫被撞得内脏都露了出来,却还在顽强地想要活命,我只感觉双腿已经发软,发颤。
“还等什么?”阿南赶过来,“快送医院!”阿南的喊声提醒了我,有的时候,她真的比我坚强很多。
我脱下夏季校服,露出打底的T恤。
我用校服将那只气息奄奄的白猫包在衣服里,血腥味一下子灌进我的鼻腔,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你们……”小姑娘看着我们有些惊诧。李樱子走过来安慰她:“别担心,我们送它去医院,会没事的!”不知道是不是李樱子温柔的模样与好听的声音安抚了她,小姑娘看了看我怀里的白猫,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阿南已经在道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但是出租车司机一眼就看到了我怀里奄奄一息的白猫,拒绝载我们去宠物医院。
“你怎么这样?”阿南很生气。出租车司机满不在乎地说:“脏死了,弄脏我的车你们又不赔钱。反正看它也活不了,找个地方丢掉了算。”说完车门一关,扬尘而去。
“shit!”阿南气得满头大汗,恼怒至极甚至爆了粗口,如果不是阿南家教还算好,一定还会冲他比中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走,小姑娘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目光不曾离开过我怀里的白猫。可是那只白猫已经近乎没有了呼吸。
还好,阿南终于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很热心地询问白猫的情况,还告诉我们附近有一家宠物医院很好,他家里的狗生病了都会去那里治疗。
下车时,好心的司机大叔看着我怀里的白猫说:“希望它平安!”
希望是希望,当希望变成绝望的时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白猫没有被抢救成功。
在抢救的过程中,小姑娘一直站在玻璃门那里踮着脚往里看着,泪痕未干,看得人心里发酸。
我们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我跟阿南和李樱子讲述了那天我看见这个小姑娘的场景。
和喜鹊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对我来说是完全伟大的事情。在大人们眼中这或许不值一提,甚至会嗤之以鼻,那种脏兮兮的东西,不是应该越远离越好的吗?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大人们一定会说我们幼稚,不错,我真的幼稚地认为,这种人与自然最伟大的融合,也只有我们这些幼稚的臭小孩儿才会明白。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要想的事情就是,怎样去安慰她,那个小姑娘。
医生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他看见小姑娘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真的心软了。医生是最无情的职业,因为他们离生离死别最近,却又是最无动于衷的。但是今天,这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动容了。
“它叫什么名字?”医生蹲下来,温柔地问道。
小姑娘真的很聪明,在医生蹲下来的同时,她就知道白猫一定是救不活了。眼泪簌簌而下,但是她没有哽咽地说不出话。
“叫小白。”她回答得很清楚。endprint
“小白伤得太重,”医生摸了摸她的头,“恐怕要暂时离开你了。”
小姑娘不说话,抿上了嘴巴,目光越过医生的头顶,定定地望向手术室。
李樱子难受得哭了,阿南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走廊里的气氛很悲伤,大家都在因为一只猫的死亡而心痛着、惋惜着。司机大叔的祝福声音犹在耳畔,我们也只得感慨生命的脆弱与无奈。
“它已经很幸福了,”医生继续安慰着小姑娘,“有你这样爱它,为它哭,为它伤心,它已经很满足了。它会在彩虹桥上看着你,希望你开心、幸福,最不希望看见你哭。死去的小动物们都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们会继续在梦里相遇,羁绊永远都在。”
小姑娘仍然默默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医生将她拉到椅子这边,让她坐下,然后继续蹲在她前面说话:“叔叔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叫小花。从小学二年级就一直跟在叔叔身边,寸步不离。早上我去上学,它会坐在门口送我,晚上放学回来,它早已守在门口多时。我带着它漫山遍野地疯跑,我的童年都是它在身边陪伴。可是后来,叔叔上了中学,功课开始繁忙,没有精力照顾它。无奈之下将它送到了农村的奶奶家里。那时候,它已经是七岁的老狗了。叔叔数着手指头,计算着去奶奶家里与它相见的日子。但是在它八岁的一天夜里,奶奶家那边下起了大暴雨,它哀嚎了整整一个晚上,却没有人理会,第二天,大家发现了它的尸体。叔叔隔了很多天之后才得知此事,却再也见不到它了。没有见到它最后一面,是叔叔人生中,最最遗憾的事情。所以从那以后,叔叔的理想就是要做一名宠物医生,挽救更多的生命。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叔叔决定再也不会养小动物。因为总有一天,它会先我们一步离去。”
小姑娘听得很入神,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止住。
“叔叔的小花,也在彩虹桥上守护着叔叔吗?”她闪烁着大眼睛,问得天真无邪。
“叔叔起先不知道有彩虹桥的存在,这是小花告诉叔叔的。它说,所有的小动物都在那里,那里很热闹,一点不会孤单,让我放心,它在那边依然很幸福。”
“真的吗?”
“医生可是不能说谎的!”医生逗着她,拉起她的小手,“那我们来约定,从明天开始就要开心,让彩虹桥上的小白放心,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视线又回到手术室,对着手术台上的白猫说话:“小白,我们梦里再见!”
我们坐在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真的好像是在看文艺片一样。
“好帅的医生!”阿南花痴病又犯。
“他的故事好令人感动!”李樱子的眼泪总是流不完。
从宠物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决定先送小姑娘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李樱子牵着她的手问道。
“小桐。”
“说全名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坏人。”阿南像个猥琐大叔一样。
小桐没有理她。
“小桐,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小桐记得阿姨。”
“阿姨?”阿南捂住嘴巴,估计马上就要笑喷。
我连忙摆手:“都说了别叫阿姨,姐姐才16岁。”
“是17岁!”李樱子一旁订正。
“姐姐,”小姑娘停下脚步看向我,终于叫我姐姐了?我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回应:“在,在。”
“谢谢姐姐!”
有人说过,“谢谢”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谢谢”是可以化解所有戾气的语言。对此,我深信不移。
“不客气。”我笑着回答。
之后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将小桐送到家门口。
“小白才刚做妈妈。”小桐突然说,“小猫们还没有满月,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刚做了妈妈?”真是件棘手的事情,我想。
“上网查一下吧。”李樱子说着掏出了手机,不一会工夫就查到,“未满月的小猫咪可以喂猫咪奶粉。”
“猫咪奶粉很贵的!”现实很残酷,我们抬头看了看小桐家住的房子,很老很旧,知道她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个条件买猫咪奶粉来养大它们。
阿南很慷慨:“我们可以凑钱买呀?”
“还不是家长的钱?”我白了她一眼。
“这样吧,我们先用身上的零用钱买一袋,足够它们吃一个礼拜。然后我们在网上发帖,让好心人来领养它们,现在很流行这个的。”李樱子看看小桐,问道,“你介意别人来领养它们吗?”
小桐回答得很干脆:“不介意,只要对它们好就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现在去买猫咪奶粉,晚上回去发帖子。”李樱子一拍手掌。
“谢谢姐姐们!”小桐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感激地望着我们。
“不用客气,”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桐不要忘记和医生叔叔的约定哦,小白在彩虹桥上看着你呢。”
“嗯!”小桐认真地点头。
说老实话,对于我们这群在成年与未成年线上,尴尬地站着的臭小孩儿们,如果没有一个设定好的语境,当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它很矫情,很肉麻,让我们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我们会恶毒地嘲笑它。但是当听到医生对小桐讲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全体,没有感到任何的可笑,留下的就只有感动。
我们三个差点把书包倒空,将所有私房钱都拿了出来,买了一袋还算不错的猫咪奶粉。我舍弃了这个月的“阿加莎”和“天树征丸”,看不到金田一,虽说心里总会空落落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以先去图书馆借几本回来充充饥。
晚上回到家,外婆有些担心地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我如实跟她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外婆跟着我啧着嘴,表示遗憾。外婆真是一个超有爱心的老太太,我引以为豪。但是对于小舅舅,我是真的崇拜不起来,此刻,他正吃着西瓜吹着冷气,一脸冷漠地说:“你真喜欢多管闲事,全世界一天要死多少只猫,你管得过来吗?”endprint
“要你管!”我横他一眼,径直走向洗手间。
我一边用力搓着沾满血污的校服,一边忿忿地想,小舅舅真是名副其实的大人,冷漠的大人、现实的大人。他的热血、他的爱心都让社会给吃了,我一定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多亏了网络这样发达,很多事情足不出户,利用网路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在同城网上发布了一条领养帖子。
不出意外,领养果然很受欢迎。可悲的是,首先注意到领养信息的人都是些宠物贩子。口口声声说是自家领养,但是一看QQ账号或者其他联系方式都是新注册的。时不时地还爆出一些行话,什么品相之类的。我想如果是真心领养,就算品种不纯,就算样子难看,也不会很在意的吧。他们在意的,只有它所值的价钱,还有能不能鼓起自己的腰包而已。鄙陋的大人们!我对着电脑骂他们,心情很烦躁。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想要领养这三只失去妈妈的小猫咪。
经过了仔细的把关,一位三十多岁的离婚女人抱走了其中一只小猫。她看起来很孤单,眼神很落寞。但是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动物。她将小猫捧在手心里,一直用鼻头蹭它,开心得咯咯地笑。
之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领养一只小猫给自己的父亲做伴。一副很有孝心的样子。
还剩下最后一只小猫,纯白色,蓝眼睛,非常好看。只是这只小猫体型比其它两只小很多,看起来营养不良,也很没有精神。先前来的两个人第一眼都看好了它,但是感觉不是很健康,就都放弃了。
还有,它是个女生。
也就是因为这只营养不良的“小女生”,让我与第三位领养者之间,产生了羁绊。
他闯入我的世界,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忘记了看黄历,整整一天,我都快倒霉到埃塞俄比亚去了。不过就算我看了黄历,上面也一定写着大大的四个字:诸事不宜。
今天是礼拜六,早上和阿南讲电话的时候,突然手机的提示音响个不停,提醒我手机电量已经到底。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拿起充电器,“学生当然不可以!学生怎么可以领养?家长同意了吗?他能照顾好吗?学生想都不要想,绝对不能让他们领养。还不知道会不会玩腻了就扔掉呢。可怕的学生!”
说话间我已经将充电器一头插到手机上,另一头在手里,马上就要插进墙上的插座里。
就在插进去的那一瞬间。
电光从插座里爆出来,“嘭”的一声,闪花了我的眼睛,充电器插头被电冲撞出来,直直朝着我的脸飞了过来,幸好我躲避及时,才幸免于难,不至于毁容。充电器插头与电线分离,被电打得焦黑,此刻正躺在地板上抽搐。当然抽搐的只有我自己的脸而已。
外婆应声跑过来,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我一个人茫然地立在那里,手里举着手机,电线似在嘲笑我一般地在下面乱摆。
电话另一头,阿南也很担心地喊着:“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外婆用鼻子嗅了嗅,终于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其实焦味很早就弥漫开来,差点呛死我,只是外婆有季节性鼻炎,能让她闻到一点,就足以说明味道有多么的强烈。
“大喜,你有没有被电到?”
我勉强自己,一定要笑,装作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当然没有,只是充电器插头飞出来了而已,没事没事,不用担心。”
外婆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放一放味道吧,不然你小舅舅该以为家里着火了呢。”
“呵呵。”我不自然地笑。
外婆走出房间之后,我这才对着手机大吼:“吓死老娘了!阿南,都怪你!一大清早的给我打什么电话?我被炸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阿南在那边哭笑不得,只好连连道歉:“对不起,都怪我,不该给你打电话。下次你也给我打电话,把我给炸死吧!”
电话结束前,阿南严肃地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你脑子里糊泥巴了吗?正在通话的手机怎么可以充电?充电也不能拿着插头直接往墙上插啊!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还好你手机没有爆炸,不然活该给你炸成脑残。下次别那么做了听到没有?”
阿南真啰嗦,她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因为没有电而自动关机了。
她会不会以为我故意挂她的电话?
应该不会,我又不是那种没有礼貌的人,她应该晓得,对于这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时候,家里的固定电话响起来,我跑过去接。
“喂,你好!”
“艾喜你竟敢挂我的电话!”阿南的声音差点爆掉我的耳膜。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我在心里叹气。
手机充电器插头被炸坏了,我只能偷偷跑去客厅将小舅舅的插头拿过来用。大周末的,他还在睡懒觉。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在过年,灵光一样闪现了一下的女人,已经彻底失踪。换句话说,就是又告吹了一个。小舅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在替他着急,只是在嘲笑他而已。
阿南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约时间一起去看“小小白”——最后一只小猫的暂定名。本来李樱子也要去的,只不过她被粘死人的冷皓约了出去看电影,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所以只剩下我和阿南两个人。于是我们约好两个小时后在小桐家门口见面,正好我的手机那时也该充满电了。
正当我收拾好一切,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低头看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我想领养那只小猫,请问方不方便说话?”深沉而理性的男人的声音,我心里估计,应该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方便,您说吧。”因为考虑到他应该是一个大叔,所以我使用了敬语。我推开门走出去,这时,听到楼上也有关门的声音。
“我现在想过去看一下小猫,方便吗?等见了面具体跟你说一下我领养的条件。”
“我现在想过去看一下小猫,方便吗?等见了面具体跟你说一下我领养的条件。”endprint
咦?是不是我幻听了,为什么电话里的人和上面正在下楼的人,说话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喂?有在听吗?”
“喂?有在听吗?”
世界上会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举着电话抬头,正好与举着电话低头的他,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个人都愣在那里,奇妙的因子飘浮在狭窄的楼道里。
世界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原来想领养小猫的人就是他,根本不是什么三四十岁成熟稳重的大叔。看他的样子只有二十几岁而已,朴素得掉渣。他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完全没有花纹的白色衬衫,长得像极了日本演员永山瑛太,连笑容中都带着些许忧郁的气质。
更加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住在顶层,那户漏水漏到价格超低也没有人租的房子。我一直以为那里没有人住,却不知道他早在一年前就搬了进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认得你。”他说。
“可我不认识你。”这个预感来得很突然,让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心烦。
“你是那个不爱穿裙子的小姑娘吧?”他“嘿嘿”地坏笑。
果然,我的预感一直很灵验。
天呐,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敢想象下去,我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他:“你什么意思?”
他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说:“那天我刚好想出门,突然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你也知道,楼上除了我根本没有人住。我很好奇,就从猫眼里看到你咯。”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是我却轻松不起来。见我一脸被打击的模样,他很善解人意地说:“放心啦,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都不阻止我,还不是想偷看?!”我在前面走得很快,他在后面悠闲地跟着我,我讨厌腿长的人,这辈子都是!
“你又没什么可看的,一马平川,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真想看的话我早去街上买模特杂志了。”他好笑地看着我。
“变态!”我骂他一句,继续快步地朝前走。如果不是讨人嫌的他在我后面跟着,我根本没有必要走这么快,这么热的天,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我叫代雄韬,你呢?”他跟在我后面做自我介绍。
“还大熊猫咧!”什么破名字,他父母一定也很讨厌他,所以才故意取这样难听的名字。
“你怎么说都行啦!”他一脸无所谓。停了停,又说,“我是真心想要领养小猫的。”
他说他是理工大学的研究生,不住在学校里面是因为晚上要打工到很晚,住学校的钱和这个房子的租金都差不多,索性就搬了出来,这样上学打工都会比较方便一些。
“你是学生,我不能让你领养。”我回绝得很干脆。
他的态度很诚恳,在去小桐家的路上都在努力说服我。什么其实研究生的课程很少,他基本上很闲,只是晚上去打打工,周末做做家教之类的。还跟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猫,让我放一百万个心。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他:“那么你毕业了之后呢?”
“当然是带回家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小动物的。”他笑起来,我恍惚中看见,瑛太就站在我面前。
真像触电了一样,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你先跟我去看看小猫,行不行等到了再说。”我又转过身去走我的路。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在我身后聒噪。
“艾喜。”
“艾喜?也没有比我的名字好听多少嘛。”他又“嘿嘿”地坏笑。这种睚眦必报的男生真是让人火大。
我没有理他,继续走路。
阿南可没有想到,我竟然还带了一个人来。“大熊猫”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还冲阿南“淫笑”。当然他并没有真的淫笑,只是我一想到他竟然看过我换衣服,就忍不住地将他归入变态大叔的行列。
阿南对他名字的第一印象也是大熊猫,于是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一起这样叫了。
“大熊猫,你要好好照顾它喔。”阿南将小猫小心翼翼地放在“大熊猫”的手心里,看起来很喜欢他。阿南喜欢所有长得好看的男生,我这样说才对。
“大熊猫,你给它起个名字吧。”阿南说。
“我不太会起名字,”“大熊猫”看了看站在一边、脸色臭臭的我说,“你来起吧,你的名字那么好听。”
什么意思?阴险的男人,明明刚才说过我的名字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现在它是你的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吗?”我白他。
阿南看看他,又看看我:“大喜,你又跟人家闹什么别扭?”
瞧瞧,还不到一个小时,“大熊猫”已经变成“人家”了。阿南倒戈的速度真是赛过动车。
我瞪着阿南说:“姐才没有!”
“没有才怪。”阿南回瞪。
“大熊猫”看着我俩斗嘴,感觉非常有趣,一边和小猫玩耍一边对着我们笑。
最后,我们三个谁也没有给小猫起名字。李樱子好不容易甩掉狗皮膏药冷皓,过来和我们汇合。
“希露,”李樱子微笑着说,“叫希露吧。日语‘纯白的意思。”
“樱子果然好文艺呀!”阿南拍着马屁,用胳膊肘顶顶我,“怎么样?希露好不好听?”
我看见李樱子满是期待的目光,眯起眼睛笑起来:“以后我女儿的名字,樱子你也给取了吧。”
“你怎么知道以后会生女儿?”显然李樱子的理解又出现了偏差。
“这是在夸你名字取得好听。”阿南在一旁提醒她。
“大熊猫”也拍手称赞:“就叫希露吧。”说着将小希露举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喜爱。
交给他,我真的很放心,只是因为那一个眼神。
临走前,小桐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希露,声音有些哽咽,我们知道,她真的舍不得。
“我要和医生叔叔一样,再也不养小动物,这样小白就是我的唯一了。”小桐噙着眼泪,对希露做了最后的告别。
回家的路上,“大熊猫”依旧跟着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都只叫他“大熊猫”,因为他的名字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难叫出口,难听到爆!endprint
一路上,“大熊猫”都像个欧吉桑一样,一直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讲述他的故事。
譬如他的狗狗名字叫作罗宾,为什么叫罗宾?因为他小时候一直妄想自己是蝙蝠侠。
再譬如,罗宾在他上大学的时候老死,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因为罗宾是喜葬,活了17年的老狗,绝对算得上是狗界的寿星。当时妈妈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罗宾快要不行了。他跟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赶回家中,陪伴罗宾走完最后一段路。
“能陪罗宾走完最后一段路,我很开心。”“大熊猫”一脸幸福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狗狗自己在家的时候会搞破坏吗?”我没有搭理他,只顾着盯着他怀里的希露,它睡得很香,看来“大熊猫”的怀抱很舒服。
“你一定不知道,”“大熊猫”在自言自语,“因为狗是群居动物,非常害怕形单影只呀。单独留在家中会令它恐惧,神经衰弱的狗狗呢喜欢把留有主人气味的东西摆在自己周围,给自己壮胆。如果这些东西还不够大,不够给它们安全感,就会把它们撕碎,显得更多一些。然后把碎片堆在自己周围,这样安全感也大一些。”
“大熊猫”用胳膊肘碰碰我,“是不是很有趣?”他笑得像个白痴。
“白痴!”我白他一眼,真不明白罗宾为什么想不开,跟这个白痴一起生活了17年还不离家出走。
“有一次,罗宾离家出走了。”“大熊猫”似乎听见我的心声,看来我的耳朵又要煎熬一段时间了。
“有段时间我在家里练习拉二胡,天天对着罗宾拉拉拉,结果有一天,它实在忍受不了,离家出走了。”
“哈哈哈!”这回儿他真的把我逗笑了。
“白痴!”我依旧这样骂他,不过笑容已经掩不起来了。
“大熊猫”的手臂有一些酸,慢慢地换了一个姿势,小心翼翼地,生怕弄醒希露。
“罗宾后来怎么回来的?”我忍不住问。
“大熊猫”见我终于对他的话题感了兴趣,很开心地说,“我冲着大街喊,罗宾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拉二胡了!然后就见它欢快地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发霉的面包。”
“敢情不是离家出走,是去掏垃圾箱了。”我笑。
“大熊猫”也笑,“大熊猫”笑起来很好看,像个大孩子一样。
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希露睡得格外踏实。
到了我家门口,“大熊猫”说:“有时间来我家看希露,随时欢迎喔。”
我温柔地抚摸希露小小的脑袋,笑着答应:“好的!”
(三)
到了期末,每个人都忙了起来。忙有不同的忙法,比如李樱子,她会在课间认真地复习功课,看看以前做过的笔记,做做以前考试中错过的题目。像她这样又聪明又用功的学生,考不好就奇怪了。
相比于她,阿南就忙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大喜,你觉得语文会考哪些古文默写?”
“大喜,你觉得数学会考这种类型的题目吗?”
“大喜,最后两课的英语单词我还没有背下来,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恰好被老师忽略掉不考?”
“大喜,这个会不会考?”
“大喜,这个我不看没关系吗?”
后来,阿南被我揍了一顿。
林冬白一直和阿南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偶尔发发短信,互相鼓励一下学习。
阿南似乎对他的热情有些减弱。
“我觉得林冬白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总是跟我说非常漂亮的话,让我努力用功读书。”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提过恋爱这个话题。”有时候阿南会非常懊恼地向我倾诉。
“大喜,我发现,林冬白似乎很关心你呢,他经常会问我你的情况。”阿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些心虚,就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大喜,林冬白是不是喜欢你呀?”终于有一天,阿南这样问我了。
“假如他喜欢我,你会怎样?”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阿南思虑了一阵,笑起来:“他喜欢你的话,我就去天台上看风景,将自己也变成一道风景,说不定会有比林冬白还帅的大帅哥路过,对我一见钟情,林冬白就是毛毛草啦!”
“天台?那是校园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好不好?拜托你可否现实一点?”我满面黑线地看着她。
“说起天台,不如我们爬上去看看吧。”阿南的眼睛里直冒光。她是那种说了就要行动的人,有时候甚至不说都会行动。
阿南蹿到李樱子身边,跟飞似的。
“樱子,要不要去天台上面看风景?”阿南完全将我刚才的问题抛在脑后,或许,是她不想回答吧。
“天台?”李樱子脸上满是惊喜,“可以去吗?我好想去啊!感觉很浪漫耶!”
她们两个瞬间便达成了共识,但是我一句话便泼了她们的冷水。
“通往天台的门被校工锁着,没办法上去的。”
话说,总有一个人会在关键时刻强行插入进来,就像电视广告那样,无处不在。
冷皓像幽灵一样飘了过来:“我有办法喔!”
“你有办法?”李樱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你会有办法?”相比李樱子,阿南更多的是怀疑。
我睨视着他,说实话很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好办法,在不惊动学校的基础上,打开那扇门,让我们也小小的文艺一下,小小的浪漫一下,能够到天台上去,欣赏17岁夏日的阳光。
冷皓自信地取下李樱子别在头发上的针形发夹。
“用它,足够啦!”
“发夹?”阿南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是特工片吗?”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似乎长不大的男孩,怎么会这么幼稚。
冷皓拉着李樱子往教室外面走,引诱她:“走啦,走啦,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打开喔!”
李樱子被他拖走了,我和阿南也无可奈何地跟上他们。endprint
今天真的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下午全体教工出去学习,学校里只剩下几位实习的老师和看门的校工。实习老师当然不管事,只顾着自己分大西瓜解暑,校工天天摆弄他的鸽子,也没有工夫去理我们。
爬了好几层楼梯,我们终于上到了学校的顶楼。
“怎么样?要打退堂鼓吗?”阿南有些气喘,抱着手臂说。
冷皓没理她,他们两个斗嘴斗惯了,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冷皓掏出李樱子的小发夹,伸进锁眼里,将耳朵贴上去。他皱起了浓眉,抿上了嘴唇,认真地听着锁眼里发出的声音。
李樱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跟着冷皓一起紧张,颇有夫唱妇随的感觉。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开始默默地计时。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三分钟刚过,随着“啪”的一声,门锁竟然真的被他打开了。李樱子激动地拍起手来,想欢呼却被冷皓用大手捂住嘴巴。
“低调,低调,别让人听见。”他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难掩骄傲的神情。
“我爷爷是锁匠,小时候我开锁跟玩似的,长大了手倒是生了不少呢。”冷皓随后解开了我们的疑惑。
阿南语出惊人:“还好你手够生,不然校长室你都进出自如,每次考试稳拿第一名呢。”
“我是那种人吗?”冷皓冲她不满地皱鼻子。
打开门,我们一脚已经踏进了天台。
曾经看过一部温馨的日本校园短剧,只有四集的《放课后》。当年的堀北真希和户田惠梨香还只有16岁,在剧中表现得十分青涩与稚嫩。因为时间已经隔得很久远,我已经记不清楚剧中的内容,但是有一个画面,就是四个女生在天台上站成一排,仰着头,倒看天空的时候,我一度认为,天台才是高中的象征,才是承载青春的地方。而现实是,学校的天台根本就不是学生可以去的地方。《放课后》中,天真烂漫的志乃站在天台上问其他三个女孩:“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现实中的我们是绝对不会幼稚地问出这样的问题。怕被人说幼稚、说矫情,但其实心里真的很想问,也很想回答。所以说,最尴尬、最口是心非的人,就是我们这些17岁的死小孩们。
今天,多谢冷皓打开了那扇冰冷的门,给了我们一个登上天台感受浪漫的机会。
可能因为高度的原因,天台上很凉快,有微凉的夏风拂过脸庞,真的很舒服。
李樱子和阿南像两只欢快的小雀,张开翅膀就飞了出去,两个人在天台上欢呼着,打闹着。冷皓有些担心地看着李樱子,提醒着注意安全,小点声音,别让人听见之类的话。
“别那么小家子气啦!”我一拍冷皓的肩膀,也朝着李樱子她们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们在天台上追逐玩闹,汗水顺着脸颊落下,却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累。
我们在天台边上站成一排,看落日,适时地装一装青春应有的气质。
此时已是黄昏,我们足足逃了两节自习课。但是我们不怕,因为班长冷皓也在,受罚也应是他带头。
夕阳有说不出的美,映照在我们脸上时,竟是神圣的味道。
李樱子开心地高呼:“祖国!我的母亲!”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还算应景。我们都笑了。
“祖国!我的岳母!”冷皓紧接着喊起来。阿南笑到飙泪,挥起老拳打在冷皓的背上,打得他不停地咳嗽。
“谁?谁在上面喊?”正当我们忘乎所以地嬉笑时,楼底下的教工叉着腰朝我们喊道。他用手掌挡在眼睛上边,极力地看向这里,想认出我们来。
“糟了!”冷皓警觉,连忙摁下我们头,叫我们蹲下来。
“被校工发现了?”阿南一脸惊恐地问道。
“放心吧,”冷皓还算冷静,“这么高肯定看不清楚啦,趁他还没有上来,咱们现在就开跑吧!”
临走时,冷皓谨慎地将那把锁扣回去,试图毁掉证据。
马上回到教室的时候,恰好下课铃响了起来,我们四个人都舒了一口气。
“好幸运呀!”李樱子甜甜地一笑。冷皓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附和着她。
“今年的平安夜如果下雪,我们就去天台看雪好不好?”我破天荒地主动提议。
“好啊!好啊!”不管什么提议,在可爱的李樱子看来,似乎都十分有趣,她开心地拍着手说,“那我们就约定,如果平安夜下雪,我们就去天台看雪!”
阿南拍拍冷皓的肩膀:“靠你了,开锁匠。”
冷皓咧嘴一笑,笑得超级臭屁:“包在哥身上!”
放学后,我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做好功课,跟外婆打了一声招呼就跑到顶楼看希露。
“大熊猫”打开门,笑嘻嘻地说:“欢迎光临寒舍!”
我一脸鄙夷地说:“快酸死了!”
“大熊猫”的家的确称得上是寒舍,甚至比寒舍还要简陋十倍。
虽然房屋格局跟我们家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感觉完全是天堂和地狱。我才不会告诉“大熊猫”这些,因为怕他伤了自尊心找我索要医药费。
偌大个房子里,只有客厅还算满当,剩下的房间空空如也,穷酸得居然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客厅一角摆放了一张床,床头竟然放着一只毛绒大狗。
“你晚上抱着它睡觉?”我指着那只大狗问。
“大熊猫”笑嘻嘻地回答:“是呀,因为它长得超像罗宾,抱着它睡有安全感。”
“你是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呐!”我咧着嘴角感慨,已经走到他的书架前。
“不少书呢。”我用手指点点下巴,问他:“看看书架不会侵犯你的隐私吧?”
“怎么会?”“大熊猫”不解地看着我。
我坏笑一下,说:“怕看到什么比较限制级的杂志啦!”
“你这小丫头,”“大熊猫”咧开嘴巴乐,“思想真龌龊!”
我继续看书架里的书,随口回他:“彼此彼此。”
“大熊猫”把希露抱起来放到我的怀里:“抱抱它吧,它好像特别喜欢你,你听,每次你抱它,它都咕噜噜地叫个不停。”endprint
希露又在我怀里发出高兴的咕噜噜声。
“那是因为我身上散发着母性的气味,闻起来像妈妈。”我笑着说。
“大熊猫”点点我的额头,“真不谦虚!”
“吃西瓜吧。”“大熊猫”说着走向了厨房。
“解解暑,也不错。”我将希露举起来,跟它对眼,“希露也吃一点,西瓜超好吃的喔!”我逗着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跟希露玩了好一会儿,它也吃下去半块西瓜,开心地不停地舔着嘴巴,继续咕噜噜地叫。希露被“大熊猫”照顾得很好,已经不是以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了。吃饱了也玩累了,希露枕着我的腿睡着了,小胡子时不时地抖动,可爱到爆!
“你会弹吉他?”我指着立在墙角的木吉他。
“会一点点,要不要欣赏一下?”
“会一点点?那还是算了吧,我怕希露也离家出走。”
“大熊猫”走过去将吉他拿起来抱在怀里,笑着说:“你也太不相信我了,看哥给你露一手。”
吉他声响起,淡淡地落碎在夏夜的小窗上,我听得入了迷。
心在慢慢变老
只是年纪还早
听惯了城市的喧闹
烟雾在缭绕
高跟在舞蹈
有谁记得在街角
少年需要
温暖如她的怀抱
一曲终了,“大熊猫”非常满意自己的状态,给自己鼓了一顿掌,看我愣愣的,有些埋怨地说:“不指望你听完打赏,可你总要鼓鼓掌意思一下吧。”
“好吧,”我硬着嘴巴说,“就勉勉强强地给你鼓鼓掌吧。”说罢举起手掌轻轻地拍了几下。
“这么勉强还是不要了。”“大熊猫”故作委屈的样子。
“这是什么歌?我都没有听过。”我问。
“你当然没听过啦,这是我自己写的歌,你听过就见鬼啦!”
“自己写歌?”
见我一脸不可思议,“大熊猫”很受伤地说:“怎么,不像吗?”
看见他的样子我很想笑,心里很想逗他,就用大人的口气说:“虽然歌写得还很弱,但是如果你用心写下去,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老师!”“大熊猫”极度配合地说。
“嗯,同学你辛苦!”我占他的便宜,“同学跟谁学的吉他呀?”
“大熊猫”用手摸了摸那把漂亮的吉他,有些骄傲地说:“跟一个流浪艺人学的!”
“流浪艺人?”
“就是街头卖艺的人啦!”瞧见我一脸惊愕,“大熊猫”解释说,“我家又没钱供我去学,我就自己跑到天桥上面,那里有很多街头艺人,很热闹的。起先,我跟着以前在乐队当过主唱的大叔学习弹吉他,一天两块钱,随便看,随便学,见我每天放学都去,大叔觉得很感动,就开始手把手教我啦。后来,我跟着瞎子学算命,有一天老先生偷偷地告诉我,他根本就不是瞎子,我俩笑了很长时间。其实算命先生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个心理学家,他们能超级厉害地把握别人的心理喔,有机会你可以试一试。还有,我的二胡是跟一个乞丐学的,虽然他拉的也不好,至少教会我认弦。不过乞丐脾气不好,我一直没敢靠近,只在一边偷偷地学。”
“你真是一个……”我在想一个词来形容他,“神奇的人啊!”
“你也觉得厉害吧。”“大熊猫”洋洋得意地继续说,“我上中学之后,有段时间城管抓得特别严,我还特意每天放学过去给他们把风呢,城管一来我就扯着嗓子喊“狼来了”,这是接头暗号,听到“狼来了”之后,他们就立即藏起来。现在想起来真是太有趣了。”“大熊猫”说着给自己都逗笑了,但是笑一笑,他就不笑了,表情有些僵,慢慢变成了悲伤,“可是后来,城市建设越来越强化,城管也加大了管理力度,那个天桥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身影,仿佛一夕之间,他们都失踪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天桥再也没有那样热闹过,变成了冷冰冰的天桥。”
“大熊猫”的眼睛有些红,虽说我的心里也有些发酸,也能体会到一点他心里的难过,但还是希望他表现得更加坚强一点,于是我收起感动,淡然地说:“喂,你不是要哭吧,用不用我给你拿纸巾?”
“谁要哭?”果然奏效,“大熊猫”仰着脖子看着我说,“眼毛出了点汗而已,你才要用纸巾呢。”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时间不早,我跟他说了“再见”就下楼去了。
这个晚上,我有些失眠。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少年因为失去了最好的伙伴而悲伤的样子。
坐在书桌前,我细细品味着“大熊猫”聊起那座天桥时激动兴奋的语气,还有当他说到天桥最终变成冷冰冰的天桥的时候,蓦然神伤的模样,我真的被他,还有他的故事,打动了。
已经是深夜,对时间敏感的我,越来越恐惧。可是恐惧也不能够催化我的睡意,我真的失眠了。
这时候,从窗户外面传来婉转的吉他声,很小声,很柔和。
是不是“大熊猫”也失眠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耳边响着“大熊猫”亲切的声音,我竟然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四)
时间如果就这样静悄悄地溜走,会不会更好一些呢?但是生活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静悄悄。所以,像我这样希望平平淡淡过活的人,绝对不会如愿。
17岁的劫难在大人们眼中,或许只是毛毛雨,但是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天塌下来,也不足为过。
期末考试结束后,如果不是我死命地拦着阿南,她一定会将教科书全部烧掉,像电视广告里那样,“自从使用了步步高打火机,哪里不会点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我跟阿南说:“你不能烧掉它们,要留着,等到高考之后收到一起卖废品,能值十几块钱呢。”
阿南冷笑:“我拼了命地学习了整整三年,读过的书摞起来比我个头都高,最后却只值十几块钱。惨淡呀惨淡!”
“好过你烧掉一分钱没有吧。”我说。
初中有位女同学在毕业之后,将所有教科书都扔进了大海里。她默默地站在岸边思索了一阵子,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放心,她才没有想不开跳海。她将扔进海里的教科书悉数地捞了回来,上岸后,她说自己太过激动,忘记了要环保。“不能制造海洋垃圾呀。”她这样说。endprint
开家长会那一天,外婆像平时一样,拿着她碎花色的小布包,里面装着纸和笔,去给我开家长会。这些年来,我越来越讨厌家长会,我不希望看见外婆步履蹒跚地去给我开家长会。小舅舅工作忙,去的次数极少,几乎都是外婆在给我开家长会。
天气很热,我很担心她会不会中暑。每次我跟外婆说,不如不要去,只是公布成绩,每一次的内容还不都是一样,浪费时间而已。可是每一次外婆都憨憨地笑,跟我说,没事的,就当外婆出去锻炼身体,老年人也要适当地走走路嘛。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必要的,这次家长会,外婆就出事了。
在开完会回来的途中,外婆被人行路上凸起的砖头绊倒,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虽然膝盖和胳膊只是擦伤,但是右脚脚趾被摔成粉碎性骨折。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外婆的右脚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却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在病床上看着我微笑。
“这次考得还不错,继续努力喔!”外婆看见我,开心地说。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一直默默地立在一边,听外婆和临床的老太太们聊天。外婆一直在夸我,学习怎样怎样用功,怎样怎样争气,我却越听越难过。
还好小舅舅提前下了班赶来,将外婆接回了家,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在医院里待下去。我宁愿外婆哭丧着脸跟我说:“大喜,外婆的脚好痛!”
回到家中,我终于忍不住对外婆说:“以后的家长会,你都不要去参加!”我心情奇差,未等外婆说话便自顾地说下去,“反正我也没有父母,家长会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每次都是外婆给我开家长会,这算什么?下次只需告诉老师,没有家长给我开会就好。”
“大喜……”外婆表情有些痛苦,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既然说到父母,不如今天就把这个话题终结了吧。”我冷冷地说。我已经只将“父母”当成两个字,或者只是一个话题,仅此而已。
“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加拿大吧,”我盯着外婆的眼睛,“我只是被他们抛弃的孩子而已,从我看见那封只有八角钱的信封开始,我就知道,我是被他们遗弃的。”
外婆连连摇头:“大喜,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外婆嗫嚅着,还在犹豫着该不该说。
“说出事实有那么困难吗?”我质问。
小舅舅从不抽烟,但是此时,他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装酷吗?我不屑地看着他,很想笑。
“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你的父母吗?”小舅舅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冷笑:“他们又何曾对得起我?就算是离婚,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十几年过去,就连一面也不肯见我?我就那么令他们讨厌?我恨他们,从来就没有这样恨过。”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们早就死了,怎样跟你见面?”我看见小舅舅的嘴唇在动,他在说什么?我转过头去看到同样震惊的外婆。
小舅舅突然爆发,涨紫了脸,像猪肝一样的颜色。他沙哑的嗓子对我咆哮着:“都是因为你,你爸妈才死的!全部都是因为你,我姐姐才会死的!”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窒息。脑子里如同涌进几万只马蜂,所有感官都受到了干扰。我胸闷地喘不过气,却还是咬紧了牙,用蚊蝇之音质问他:“你在说什么?”
外婆慌乱中丢掉拐杖,扶着墙踉跄地来到小舅舅眼前,紧握双拳打他的胸膛。
“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外婆怒吼声已经跑音,小舅舅任她打了几下,一把擒住外婆的拳头,“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应该让她知道,她有多混蛋!”小舅舅赤红的双眼骇人,死死地盯着我说:“你开口恨,闭口恨,你有什么资格去恨?你爸妈如果不是为了给你买生日礼物,又怎么会出车祸,又怎么会死?”
外婆嘴里呜咽着我听不懂的字符,她奋力地抽出手,狠狠地抽打小舅舅的脸,就那样,一下一下,抽得小舅舅的脸颊更红更肿。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外婆打他。外婆打落了他的男儿泪,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不知道是疼痛使他落泪,还是思念使他落泪。
我的眼泪流下来,阻止着失控的外婆,“别打了!别打了!”就这样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到乌云从窗户钻进来,遮住我的双眼,大地像一个巨大的吸盘,将我吸进去,所有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抽离出去,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16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妻为了给他们刚满一周岁的女儿买生日礼物,就在女儿生日的那一天,出了车祸,皆抢救无效,死亡。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察觉,为什么每一次我过生日,外婆都有些强颜欢笑,为什么每一次生日都过得那么潦草,为什么早晨只有外婆煮的鸡蛋,为什么从来不吃生日蛋糕。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生日,即是父母的忌日。
医院的长椅上,我依着外婆晒太阳。
“外婆,我是不是很坏、很糟糕?”外婆伸出手将我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温声说:“大喜是善良的孩子,是外婆最最疼爱的孩子。”
我眯起眼睛,太阳光有些过于刺眼。
“外婆又在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外婆笑:“就算有一天,你和外婆一样老,在外婆眼里,你都只是个孩子。”
我鼻子一酸,脱口而出:“我变成老太婆的样子,外婆是看不到的。”
外婆笑意更浓,她的慈祥和阳光一样温暖。
“外婆会一直看着你,即使在天上也会。”
我仰起头看见外婆的脸被阳光映成金黄色,仿佛圣母一般,我的心,平静似湖。
外婆说我晕倒之后,小舅舅疯了一样开着飞车将我送进医院,途中闯了几次的红灯。当医生说我只是受到了些刺激,外加有些低血糖,没什么大碍的时候,小舅舅竟然跪在我的床边,失声痛哭了起来。他自责得整夜守在我身边,直到我醒过来前一会儿,才回去休息。
“大喜,你可吓坏我们了。”外婆叹了一口气。
我盯着前方小广场里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对外婆说:“晕过去真的很轻松,就像睡着了一样,什么都不会去想。”endprint
外婆点了点我的额头:“说什么傻话呢?”她随着我的目光看去,视线也落在了那一家三口的身上。
“大喜真的是非常懂事的孩子,在外婆眼里,真的是这样。”
我刚想反驳,外婆继续说:“小时候,你经常会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因为你还小,外婆只能骗你,告诉你父母在加拿大,于是你就天真地到处找加拿大在哪里。后来你长大了,当外婆想把事实告诉你的时候,你却开始缄口不提父母,甚至有意无意地都会逃避这个话题,所以外婆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真相。”外婆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继续说,“外婆很幸运,你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你很懂事,外婆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过生日外婆只给你一个鸡蛋作为生日礼物你也会很满足,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给你买生日蛋糕,也从不要生日礼物。你说,这样的你,外婆能不喜欢,能不爱吗?”
外婆的眼圈红了,我的鼻子也酸了。
“我的……”我哽住,“我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竟然有些别扭。
外婆的眼泪流下来,微笑着,好像在回忆美好的事物,“你的妈妈,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她很爱你,比外婆还要爱你。”
“爸爸呢?”
“和妈妈一样深爱着你。”
终于,我窝在外婆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这些年,我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我在心里咒骂他们,一直一直地认为,他们因为嫌弃我,抛弃了我。小舅舅没有说错,我就是一个混蛋,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外婆宠爱地搂着我,任由我哭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后背:“哭吧,哭吧,以后爸爸妈妈的忌日,你就可以和外婆一起去看他们啦!他们看见,一定会很开心的。哭吧,孩子,哭吧!”
(五)
有多少人来了又去,有多少人虽去犹在。
有多少认真记着的名字,转身便忘;有多少想忘记的名字,始终记得。
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偶然,我一直想忘掉的名字,恰好就是我一直记着的名字。
我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但却一直鬼使神差地在思考。这是命运交给我的功课,我害怕迟到,所以从不晚交答卷。既然命运咄咄逼人,那么我也只好迎难而上。
我说了什么很大的话吗?
其实并不大吧,对于17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17岁,命运是家人、是朋友、是学习,或许还有说不出口的爱情,就是这样简简单单而已,一个背包便可以将整个命运装进去。
所以,请你原谅,原谅所有17岁的狂妄.
自从病好出院,我整个人轻松很多,瞬间感觉天空也变蓝了,空气也变清新了,压在肩头的小衰神可能已经离开,世界到处充满了笑颜。
在家静养了几天,阿南和李樱子来看望我,还像大人似的送来几袋水果。
阿南刚进门,鞋还没有来得及脱,就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喜你还活着太好了!”
“托你的福,还没死呢!”我有气无力地说。外婆一脸无语地拄着拐杖走出去帮我们关上门,对于我们这些说话从来不经大脑,也不管什么忌讳的小孩儿,外婆已经用包容之心来看待了。
李樱子捂着嘴巴偷笑,摸摸我的头发说:“看到你那么元气,我就放心啦!”
阿南在一旁插话:“樱子可担心你了,吵了几天要来看你呢。”
就在阿南语毕的那一刻,我突然发觉,原来我一直以来忽略掉了很多幸福,那些本属于我的幸福被一直以来莫名其妙灌入的怨念掩盖,让我看不到真相,忘记说了好多的“谢谢”。
看来,往后的日子,我要用心去感受了。
立秋之后的一个午后,小舅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立秋之后天气果然凉爽很多,但他依然穿着白色背心和大花裤衩,热得差一点就想把头伸到冷气下面吹的样子。年轻人,火力太旺,我暗暗给他下定义。
电视里在播冗长无味的家庭伦理剧,可是小舅舅却看得入迷,我瘪了瘪嘴,想说什么来讽刺他,但想了想还是住了口。
电视剧里正演到合法妻子被婆婆和小三儿联手欺负的地方,小舅舅破口骂起来,“靠!什么世道,小三儿都敢这么嚣张。”
我接口道:“能做小三儿就足够嚣张了好不好?”
“你以后要是做小三儿,我就不认你这个外甥女!”小舅舅异常严肃地跟我说,见他一脸正经的模样,我忍住笑意说:“你以后要是找小三儿,我就不认你这个舅舅!”
小舅舅也笑,拍着沙发对我说:“过来一起看,我自己看总生闷气,这个小三儿太他妈坏了,我都想掐死她。”
“才不看,”我一脸鄙视,“这种剧我才不要看,除了婆媳关系就是小三儿小三儿,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们大人无聊透顶!我回屋去看《热血高校》,研究一下打架的意义!”
小舅舅横我一眼:“你都是高中生了,算算还有一年半就考大学了,怎么还看这么幼稚的东西。你看这部剧拍得多现实,社会就是这样子,一点没错!”
“就是现实我才不要看,谁稀罕看你们大人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想一想都觉得很恶心!”
“不包括我!”小舅舅急忙订正。
“那样最好!”我走向自己的房间。
“下午一起去钓鱼吧,”小舅舅叫住我,“你看今天天气多好,你别闷在屋里研究他们打架啦!咱们钓些黑鱼回来熬汤喝,我熬的鱼汤简直是绝无仅有的美味,你想错过吗?”
当然不能错过,黑鱼汤,想一想口水都流满地。
“说走咱就走呀,你有我有全都有呀。”我一边唱一边飞回房间里换衣服,小舅舅在门外一个劲儿地催。
忘记说,这是第一次,小舅舅带上我去钓鱼。
钓鱼的队伍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人。当我和小舅舅带好家伙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下楼散步的“大熊猫”。“一起去钓鱼吧!”小舅舅邀请他。“大熊猫”半点没犹豫,就像他俩事先就商量好似的。“钓鱼?好啊好啊,我最喜欢钓鱼啦!”“大熊猫”一定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endprint
小舅舅开车,“大熊猫”坐在副驾驶座上,我自己一个人靠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天很高,是我熟悉的高度。
去年我独自一人徜徉在校园里的时候,也曾这样抬头仰望着天空,我记得当时我说:“天空突然变得那么高,幸福也那么高,教我如何能够摘取。”
只是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一年之后,我的心境会完全逆转。
一年后的今天,秋天的天空仍然很高,但是幸福却来到了我的脚下,只要我稍稍用心感受,就可以得到的幸福。
小舅舅和“大熊猫”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大人们的话题。从国际局势聊到股票涨跌,从金正日聊到小泽玛利亚。
“小泽玛利亚是谁?”我问。
听到我的问题,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猥琐地笑了起来。看到这里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便不再继续问下去。我戴上耳机,将他们的声音踢出耳道,继续看沿路的风景。
车停在滨海路边的一处木栈台,这里很热闹,已经有不少人坐在这里钓鱼,放眼望去,一堆赤着上身、只穿着大花裤衩的大叔们。我偷偷地望了一眼他们的水桶,不错,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鱼都有。
小舅舅已经开始摩拳擦掌,非常兴奋地说:“大干一场吧!”
“好咧!”只有“大熊猫”理他。
小舅舅有两个钓鱼竿,我将我的那杆让给“大熊猫”,“你钓!我不会。”
“笨蛋了吧!”“大熊猫”没接,“我教你,钓鱼很有趣的。”
“那,就像这样把钩甩出去,你试一下。”“大熊猫”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教我。我扭过头去看小舅舅,他早就自己high去了,完全不理会我们。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看你能钓多少!”
“别打扰你舅舅钓鱼,钓鱼要用心的。”“大熊猫”扳过我的脸。
“切,说得那么高深似的?”
“你不要总用不屑的表情说话啦!”“大熊猫”不满意地说。
“哪有?”
“你看,又露出了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你怎么那么啰嗦!”我挑着眉毛抗议。
“大熊猫”做出了一个极为官方的表情:“当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呢,不管你爱不爱听,感不感兴趣,或者就算你非常不屑这个人,也要做出这样的表情,以示礼貌。”
“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我看着他那张标准得似面具的脸,嘟着嘴巴问道。
“因为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大熊猫”故作深意地说,“有人说:‘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长大就代表着放弃自我意识,你现在的自我意识就很强,听不进去别人说话。”
于是,原本应该教授的钓鱼技巧课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礼仪课。
“说话不要总挑眉毛,这样感觉你很好战。”
“嘴巴不要咧得这么大,眉头不要总是皱在一起。”“大熊猫”的嘴巴就不曾停止过,“会长皱纹的呦!”
小舅舅已经钓上来不少活蹦乱跳的鱼,我们这边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废话连篇,打扰我钓鱼!你看都是因为你,我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桶,生气地对“大熊猫”说。
“其实呢,钓鱼的目的不是钓到鱼,而是培养心境。”“大熊猫”又在发表演说,我快要被他吵死,“钓没钓到鱼,根本无所谓的啦!”
“打住!”我踢中他的膝盖,“我来钓鱼就是为了钓到鱼,然后回家熬汤喝!”
“真没有大志!”“大熊猫”瘪瘪嘴,无趣地看着大海。
“你有就够了。”我继续盯着鱼浮,快来咬钩,快来咬钩,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我的鱼汤,我的鱼汤。
“大熊猫”见我不再搭理他,就自己跑到下面的礁石上去玩,时不时捡起什么东西朝我这边喊:“看!小螃蟹!”“哇!好大的海蟑螂!”“呦!还有海星,不过好臭!”他这样一直大惊小怪,还不断对着我喊,害得我周围的欧吉桑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的脸都糗红了。
小舅舅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钓鱼世界里,他将水桶里的鱼粗略地做了一下比较,将比较小的鱼又重新扔回了海里,将大只的留下来。
为什么他不断地被咬钩?是不是鱼都在他那边?
我要求和他换位子。小舅舅笑笑,没有拒绝,我和他交换了位子。甩下鱼钩后,我自信满满地坐在小凳子上,马上我也可以钓上鱼,第一次钓鱼,帅翻了!
可惜,我仍然什么也没有钓到。
我有些沮丧,抓鱼竿的手开始慢慢地使不上劲。不过想一想,也没有必要沮丧。毕竟只要小舅舅钓到鱼就可以了,今晚的鱼汤反正也跑不了。我索性戴上耳机,静静地听着王若琳的歌,心情也没有那么烦躁了。
“怎么?”小舅舅问我,“不想钓了?”
我摘下一边的耳机回答:“没有,只是有点无聊而已。”
小舅舅看了看我的鱼浮说:“第一次钓不到鱼很正常,不要灰心。”
“知道了。”
他将凳子往我这边靠了靠,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天出来多半不是为了钓鱼,其实呢,我想和你聊聊天。”
“聊天?”我平淡地说,“好啊,聊什么?”
“那个……”果然是因为第一次,小舅舅看起来很紧张,“前几天的事情……”
“没关系,我原谅你啦!”我开玩笑地说,其实他紧张,我更紧张。
“是吗?”小舅舅像松了口气似的说,“那就好!”
“不是吧,你真的要跟我道歉?”
“对呀,我是认真的。”
“干吗道歉,你又没有错。”我才不喜欢看苦情片,小舅舅是男人,应该足够硬气,即使真的错了也不要道歉。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错。
“大喜。”他叫我的名字,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妈妈她……作为姐姐,一直以来都在照顾我这个长不大的弟弟。以前邻居家的孩子常常欺负我,每次你妈妈都会站出来为我打架,打到最后满身都是伤疤。在我闯了祸被你外公打的时候,她也会替我挡住打过来的板子。一直一直,我都陷入在弟弟的角色里,理所应当地受她的保护。所以,即使在你出生之后,我仍然觉得自己只是弟弟。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姐姐的所有目光都被你吸引,所有的爱也都放在你身上,对于这些,我竟然在嫉妒。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你,好像是你抢走了我的姐姐。我忘记了自己是舅舅的身份,或许,从来就没有进入过这个角色。”他说着,脸上写满了歉意,“舅舅是家里的老小,没有体验过被忽视的感觉,所以每当被姐姐忽视,而忽视的原因就在于你,我就开始很讨厌你。你觉得舅舅,可不可笑?”endprint
“还可以啦!”我仍然保持着嬉皮笑脸,其实我只是不想哭而已。
“你一周岁生日的那天,你妈妈很开心,第一次化妆画得那么用心,好像是少女第一次约会一样。她说今天是个大日子,一定要做最美丽的妈妈。”小舅舅眼圈发红,“你知道吗?就算在她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说过她要做最美丽的新娘。”
我沉默了,终于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认为是你害我失去了姐姐,如果不是她非要去给你买一周岁的生日礼物就不会出事,不会离开我们。所以我将这件事整个怪罪在你身上,一直看你不顺眼,一直讨厌你。可是后来,在我没有发觉中,我逐渐进入了舅舅的角色。开始关注你,以一个长辈的姿态,愿意去管束你,教育你。至于为什么态度一直没有改变,或许是因为我习惯了讨厌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奇怪?”小舅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我勉强地笑了笑说。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海风帮我吹回原本要滴落下来的眼泪,我看着小舅舅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的日子,我要将这些年来忘记说的“谢谢”,都补回来。
“很开心和你说了这么多,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小舅舅说,“我会好好地,代替姐姐来爱你。”
小舅舅看向远方,那片海。
这句话,妈妈应该会听见的。
“哎呦!”一直被忽略了的“大熊猫”一屁股坐在了礁石上。
“哈哈!”小舅舅大笑着说,“他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大熊猫”笨拙地从礁石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似乎摔得不轻,表情很狰狞。
“你笨死啦!”我双手握成喇叭喊,不顾一旁欧吉桑们又投递过来的眼神。
“大熊猫”羞红脸喊道:“被海带滑了一跤嘛。”他俯下身去把海带整个捡了起来,恶狠狠地对着海带说,“害我摔跤?今天有海带汤喝啦!”
“我喜欢他,”我微笑地看着那只对着海带发狠的“大熊猫”,“我喜欢他。”一句话,我说了两遍。
“喜欢他什么?”小舅舅问。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问喜欢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喜欢他的理由会帮你挽回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和他在一起,即便是一万个理由也没有用。”
“那换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可能是从他告诉我他家的大狗叫作罗宾,可能是从他告诉我他的二胡是跟乞丐学的,也可能就在刚才,他傻到跟海带打架的时候。”
小舅舅微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奇怪的女孩子。”
“大熊猫”,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六)
小舅舅的厨艺真不是盖的,鲜香浓郁的黑鱼汤彻底俘虏了我整个胃,果然用爱心做出来的汤味道就是不一样。
外婆喝了一口汤,咂了咂嘴夸赞道:“味道不错,你爸以前做鱼汤就这个味儿,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小舅舅满脸自豪地笑。
“大熊猫”举起大拇指,笑眯眯地跟着说好喝,但是我怎么看他都像是在拍马屁,我暗地里偷笑。
“好喝就多喝点。”外婆热情地款待“大熊猫”,说实话“大熊猫”很讨人喜欢,他长得老实又朴素,说话彬彬有礼,还总是一副谦逊的姿态。老人家都会喜欢这种成熟稳重的年轻人吧。
“希露最近怎么样?”我喝了口鱼汤问道。
“大熊猫”轻轻地放下勺子,尽量不使勺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太大。
“它又胖了一些,而且开始调皮了呢,”“大熊猫”笑笑说,“一会儿去看看她吧,它肯定想念你啦!”
我转过头去看外婆。
“去吧,别太晚回来。”外婆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大熊猫”的房间还是那么的干净,即便是家里有一只爱搞破坏的小猫咪,也还是足够整洁。
“希露!”我一进门脱掉鞋子就招呼它,“大熊猫”直接跑去厨房给希露泡猫粮。贤惠的男人呀,我看着他的背影,连连啧着嘴巴。
希露本来窝在沙发里睡觉,听到我的召唤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两只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瞬间就把我萌到了。它慢慢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我目测了一下它的体长,真的长大了不少,也胖了不少,我想笑。
希露从沙发上蹦下来,优雅地走着猫步来到我的脚边,围着我的小腿蹭来蹭去。
“饿了吧,一会儿就有的吃啦!”我哄它。
希露似乎听得懂我说的话,仰着小脸看我的眼睛,然后“喵”地叫了一声。
“喔喔,希露饿了,大熊猫动作快!”我冲着厨房催促,一把将它抱起来,在它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希露:“咕噜噜——咕噜噜——”
希露正在满足地舔着泡软的猫粮,“大熊猫”蹲在它的旁边,用宠爱的眼神看着它,温柔极了。
有时候我也会像其他女生那样,幻想一下自己未来的男朋友。或许就像“大熊猫”这个样子吧,两个人,一只猫,一只狗,温馨而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艾喜,我跟你说一件事。”“大熊猫”突然叫我的名字。
“什么事?”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正经的声音,我心里莫名地在打鼓。
不会是,不会是,要和我表白吧?
如果真的是告白,我想我会很高兴,至少知道“大熊猫”是喜欢我的。
但是我还不想谈恋爱,现在的这种关系我很喜欢,打打闹闹得很欢乐,如果他真的跟我告白,我恐怕会不知所措,恐怕就不会再这样自然而然地和他交往了吧。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自以为是地乱成一团麻。
“我妈妈病了……”“大熊猫”突然说。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他上扬了一天的嘴角,此刻已经无力地垂下。
“她需要换肾,我恐怕……”他忽然间沉默。endprint
我的心脏“咯噔”一声,停跳了半拍。换肾?!是那种非常严重的病吧,叫什么?尿毒症吗?虽然心里有疑问,但是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恐怕不能继续读书了。”“大熊猫”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叹气,在我的对面坐下。
“手术费用很高,家里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件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负担不起我的学费,却一直没有告诉过我。直到已经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迫不得已给我打了电话。妈妈的手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所以在手术之前,我爸决定要一家三口出去旅行,我妈妈连北京都没有去过。或许,这将会是妈妈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旅行。”
我不敢看“大熊猫”的眼睛,怕看到眼泪,因为我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颤抖。眼泪,恐怕早已挂在了脸上吧。
整整一天都在笑的他,原来心里早就已经笑不出来了吗?
“别这样,你妈妈会好起来的。”即使此时此刻的安慰已经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但我还是这样想,这样说了。
我已经忘记去在乎他根本不是向我表白的这件事了。
“大熊猫”吸了吸鼻子,凝视着我说:“谢谢你安慰我,我也觉得我妈妈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他用力地握紧拳头。
“嗯!”我使劲地点头,想把自己微弱的力量都灌输给他。
“那么,你要回去了?”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是的,要走了。”
“什么时候?”
“我答应导师将最后的工作完成就退学回家,估计下个周末就要走了。”“大熊猫”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日历。
“好可惜,你马上就可以研究生毕业了呢。”
“谁说不是呢。”
“希露呢?”
“走之前要办托运,我说过不会离开它的,你放心!”“大熊猫”苦涩地微笑。
“你的心情明明那么差,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一起去钓鱼?”
“大熊猫”深深地看着我说:“因为我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跟你出去玩,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我想和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至少不会我才一走,你就把我忘记。”
我想说:大熊猫,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可是我没有勇气开口。
“怎么会忘。”最后我含糊地说。
“大熊猫”走到墙角将那把木吉他拾了起来说:“让我为你最后一次,弹吉他吧。”
他还没弹,我的鼻子就已经酸了起来。
该死的最后一次!
“……
年幼冲撞的时代
早已不复存在
你教我懂得
苦难尽了 甘甜会来
一颗心里 满是感慨
……"
“大熊猫”唱着唱着就哭了,因为哽咽,声音变得很模糊,我只听出了这么几句歌词。
“这是……”“大熊猫”用袖子擦着眼泪,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孩子,我递给他纸巾,听他继续说,“这是我给妈妈唱的第一首歌,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她笑得合不拢嘴。”
“这首歌很好笑吗?为什么会笑到合不拢嘴?”我好奇地问。
“大熊猫”似乎在回忆,脸上挂起幸福的微笑,“因为我唱跑调了。”
“呵呵呵——”我干干地笑。
我可以祈愿吗?“大熊猫”的妈妈,希望您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
“时间不早了,”“大熊猫”看了看手表,开着玩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外婆该上来找我要人啦!”
“好吧。”我有些舍不得走,但还是起身走到门口换了鞋子。“大熊猫”送我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我穿鞋。
我故意地把穿鞋的速度减慢,幼稚地想拖延一些时间,和“大熊猫”在一起的时间。
“那个……”换好鞋,我转过头来说,“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要不要,你去送我的话,我会伤感的。火车站那么多人,你说我一哭多丢人呀。”“大熊猫”收起方才的失落,又开始逗我开心。
“不送就不送,谁稀罕!”我有些生气地大力打开门,站在门外边大声地对他吼,“那么再见啦!”
这样就要说再见了吗?
夜已经很深,我依然独自坐在书桌前不肯上床睡觉。桌案上的小桔灯开着,温暖得为我照亮信纸,我用力地握住钢笔,拼命憋回涌出眼眶的泪水。
不许哭,我命令自己。
可是脑子里一直不断地回忆着从认识“大熊猫”那天开始的点点滴滴。就像过电影一样。
奇妙的巧合、蝙蝠侠的罗宾、街头卖艺的“大熊猫”、仰望天桥的少年、跟海带打架的傻子……
“大熊猫”走的那一天,我异常地心烦气躁。步子很沉,每一步走得都像是跟地板有仇一般,颇有给地板跺出窟窿的架势。
“大喜你不舒服?”正在喝水的小舅舅关心地问。
“没有!”
“有心事?”
“没有!”
这种态度,也只有鬼才会相信我没事吧!
外婆翻了翻日历,忽然说:“今天小代回家吧,你不用去送送人家吗?”
小舅舅听了外婆的话,突然坏笑起来:“我说大喜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大熊猫要回家了啊!”
“才不是!”我嘴硬道。
外婆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去送他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送他我才会后悔呢。”我继续嘴硬。
“哈哈!”小舅舅好像捡到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笑个不停,“小女生的心思真是太有趣啦!想去就去嘛,谁又不会拦你,去了也不会丢人,为什么不去?”
瘪了一会儿嘴,我终于吐出了原因,“大熊猫说不用我去送他,他怕在火车站流眼泪太丢人。”
“哈哈!”小舅舅继续笑,“傻孩子,他是不好意思叫你去送他啦!快去吧,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他,难道你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吗?”endprint
见我依然犹豫不决,小舅舅拉起我说:“反正我今天没班,小舅舅送你去火车站!”
“小舅舅!”我惊讶地看着他。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第二次,所以要珍惜呀!”小舅舅认真地说。
我咬了咬牙:“嗯!”
当我赶到火车站的时候,看到大熊猫拖着行李箱正要过安检。
我急忙大声地喊他,喊了他的名字——代雄韬。终于喊了他的名字,却不觉得像我想得那样绕口,也不觉得有那么难听。
“大熊猫”听见我的声音,明显吃了不小的一惊。他奋力地从长龙一样的队伍里挤出来,被人群撞得狼狈不堪,脸上却一直都挂着笑容,是那种幸福的笑容。
他好不容易来到我跟前,累得喘着粗气。
“你怎么来了?”
“送你呀,明知故问。”我白了他一眼。
“不是让你别来吗?”他的声音很小,原来这真的不是他心中所想,他是希望我去送他的。
我没有理他,从包里掏出一封信。
“拿着。”
“信?”“大熊猫”接过信封,咧开嘴巴笑,“什么信?情书吗?”
“才不是,我突然文思泉涌,写了一篇散文给你欣赏而已。”我仰着脖子看他,不想承认那的确是一封意义上的情书。
“嘿嘿,你就嘴硬吧。”“大熊猫”看了看信封,想要将信封拆开。
“不行!”我连忙制止,“上了火车之后才可以看!”
“呦,这么神秘呢?”“大熊猫”的笑意更浓,“希露昨天晚上已经到了我家,我爸妈非常喜欢它哦,你可以放心啦!”
“那就好,”听见希露平安到家,我很开心,但是一想到今后都见不到它,心里不免得失落起来,“只是我以后都看不见它了。”
“大熊猫”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不会啦,我会时常给希露拍写真,是写真呦,那种十分露骨的呦!”
“你还是那么变态!”我笑着说。
“彼此彼此。”他也笑。
“时间不早了,你该进去了。”
“嗯,那我,走了?”大熊猫打量着我,表情有些奇怪。
“走吧,再见!”我站在原地,冲他摆手。
“大熊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舒服。
“怎么还不走,你要晚了!”我提醒他。
“走之前,能不能……拥抱你一下?”“大熊猫”紧张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音。
“早说,抱一下又不会怎样!”我很随和地走过去,张开双臂拥抱了他。可是当两个人相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抱一下真的会怎样。
当我抱住他的那一刻,伤感突然席卷而来,我才意识到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大熊猫”抱住我的胳膊紧了紧,然后松开,他凝视着我说:“好好照顾自己,每一天都要开心地过,即使没有我。”
“什么话,好像没有你我活不了似的。”
这样和“大熊猫”无所顾忌地斗嘴,到了今天,就要终结了。
“那我走了?”“大熊猫”拖起笨重的行李,朝着安检口,缓缓地行进,还不时地回头看我。
“别像琼瑶剧似的,腻歪死人!”我冲他喊,可是自己的鼻子已经酸了,眼睛也已经红了。
见我哭了,“大熊猫”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说:“艾喜别哭,当你学会笑着送我离开的时候,就证明你已经长大了。”
“我不想长大!”我任性地说,继续哭。
“可是人总会长大呀,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看着你长大。”“大熊猫”沮丧地说,“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当我学会笑着送你离开的时候,就是长大了吗?那么好吧,在你走之前,让你看到我长大!
我咬着嘴唇,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扬起下巴不服气地对他说:“谁说你看不到?在你走之前,我就做一个大人的微笑作为你的送别礼物吧!”
未等“大熊猫”反应,我便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有史以来,第一个,甜甜的微笑,我将它送给了“大熊猫”。
“大熊猫”愣住了,他迅速地转过身,我知道,他一定是感动得哭了。
“哭就哭嘛,干吗转过去?”我故作坚强,半斤八两地嘲笑他。
“哈哈——”听了我的话,他转过身,果然是哭了,他的眼泪还在脸上,却笑着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我喜欢你!”
这算是告白吗?
“大熊猫”向我告白,我很高兴,即使是在离别的时候,即使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
目送着“大熊猫”离开,过安检,进入候车厅,他一直没有回头。
是不是,我们之间的故事,也会像这样离开,永远不会回头?
火车一声呼啸,库赤库赤地渐行渐远。
我难以辨认,远去的火车是将我的快乐带走,还是将我的忧伤带走。
总之,他真的就这样,永远地淡出了我的视线,不复归来。
不知道“大熊猫”会不会在上了火车之后打开那封信,车窗外的景色不停转换,他依然可以专心地读我的信吗?
笨蛋大熊猫:
此时此刻,你已经坐上了火车吧。
火车有没有库赤库赤地开?本想和你一起坐着火车天南海北地疯玩,一起看窗外的风景,一起听汽笛的声音,如果感觉单调,我的一边耳机也可以借给你听听歌。只是,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你有幸收到,是不是感到无比荣光?所以你不许只关心窗户外面的风景,你要认真地阅读这封信,因为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
大熊猫,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小舅舅问过我喜欢你什么,我答不出来。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可能是当听见你讲述大狗罗宾的时候,又或许是我想象着你少年时期与天桥美妙羁绊的时候,也可能是在那天,你无聊地举起臭烘烘的海星的时候。总之,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足够了,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给你的唯一目的。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可能你只把我当作一个长不大的妹妹吧。因为把我当作妹妹,所以才会那么照顾我,那么喜欢叮嘱我吗?你总是希望我长大,为什么那么希望我长大?是不是因为你想我快些长大,才可以和你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我有好多问题都没有来得及问,你那么突然得就要离开,快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啦!
我们不是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我们是两条相交线,相交之后,便相离而去,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
最后,我会为你的妈妈祈祷,你是好人,你妈妈也一定是好人,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
还有,希露就交给你啦!这只身世坎坷的小猫,也只有你可以给它温暖!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那么,就这样吧,收好信,继续看火车窗外的风景吧!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再见面!
祝好运
喜
夏天,蝉不做一点事情,只是终日唱歌,而蚂蚁则忙于储藏食物。冬天来了,蝉为饥饿所驱,只有跑到邻居这里来借一些粮食过冬,结果遭到了难堪的待遇。
骄傲的蚂蚁问道:“你夏天为什么不收集一点儿食物呢?”
蝉回答道:“夏天我唱歌太忙了。”
“你唱歌吗?”蚂蚁不客气地回答,“好啊,那么你现在可以跳舞了。”
——《拉·封丹寓言》
法布尔在《昆虫记》中推翻了拉·封丹这篇曾引以为傲的寓言。
一来,蝉的食物是树汁,根本不吃蠕虫蚊蝇;二来,蝉在地下蛰伏四年,钻出地面之后生命也只有一个月左右,根本活不过夏天。
而我想说的是,在北美洲东岸的森林中,有一种蝉可以在地下生活长达17年之久。
17岁这一年,李樱子一边努力地读书,一边认真地恋爱。
17岁这一年,阿南一直暗恋着林冬白,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告白。
17岁这一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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