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当爱已成往事
◎十六夜
二十九岁是一个骚动的年纪,正是妙龄女郎向黄脸婆转型的第一步。对我来说,更是一个多事之秋。
那已经是我第二次在床上错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了,我紧张得提心吊胆,连脚底都一阵酥麻。幸好姜维并没有听到,当时太投入了,我瞒着他在外面和邓艾的事,他还是不知,不过,我转念又想,他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我们虽然一直和睦,却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婚姻,几年前姜氏集团破产,他在家里的地位也从此一落千丈。我工作忙,他就在家做饭等我回家,有些闲心时,便写些东西投给一些杂志,却从来不见发表。总之,这是一个相当无趣的男人。
邓艾则不同,他刚刚从政法大学毕业,年轻、活泼、热情、体贴、幽默,总是带着蓬勃朝气,他第一次让我体会到爱情的感觉。
我这几天正在想着要怎样和姜维离婚,因为我们结婚时没做过财产公证,我虽然不可能让他净身出门去睡街边,可是想到他要平白无故地分走我一半财产,我还是不甘心。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可姜维更早,他好像有什么事想和我谈,做好了早饭等我。我不敢看他,匆匆吃了几口就提着包走了。
我最近接了一宗公诉案:一个女强人发财后在外面勾三搭四,又不肯和老公协议离婚,那个男人气不过,在一次吵架中失手把她推下了七楼……那个男人找到我,要我帮忙做无罪辩护。难度很大,但是他开了很高的价码。
我跑了很多地方,搜集对委托人有利的证据,一直到傍晚才赶回律师事务所。这时,邓艾托着盒饭走了进来,说给我留了一份。我吃着饭,邓艾陪我聊了一会儿天,然后问我今晚回不回家。我摇头,笑着说:“今晚我一整晚都有空。”
邓艾突然说:“我们今晚去你家吃饭吧。”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行?姜维虽然文文弱弱的,可是老实人发起狠来更可怕,我可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邓艾叹了口气:“乱麻还需快刀斩,你这么犹豫痛苦,我看着都心疼。”我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你先和我回家一趟,但是不要挑明,先让你们见上一面,都有个心理准备。见过几次之后,我再和他挑明,好不好?”他虽然无奈,还是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先带邓艾回家,把他拉入熟人的圈子,然后把我大部分的资产转移到他的账户去,转换成不动产。到离婚时,姜维就算要告我,也带不走多少东西了。
我立刻打电话给姜维,让他多准备一个人的晚餐,今晚有个同事要来家里借住。姜维好像很不悦,问我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我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挂掉了电话。然后,我又拨打林然的号码,他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也是律师,不过他擅长离婚和财产纠纷案,跟我没有竞争。我们关系一般,也是最近几个月联系才多起来,这种事找他帮忙最好了。
其实,那一餐晚饭我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不过邓艾很聪明,又极其健谈,是一个很好的客人,和姜维聊得还算融洽。
毕竟是在家里,我还是和姜维睡主卧,邓艾睡客房。半夜,我爬起身来,走进没有开灯的厕所,忽然被邓艾从身后抱住了。他在我耳边说:“宝贝儿,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无力地推着他,呢喃道:“别闹……”那天晚上,我们在厕所里待了整整两小时。
我在百忙之中约林然一起吃午饭,讨论离婚前有哪些财产需要转移。这种事是旁敲侧击不来的,所以我直接询问。林然是个素质不错的律师,而且我现在是他的客户。虽然他和姜维当年是上下铺的舍友,不过,我还是相信他。
我小心翼翼地计划着这一切,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那天,我带林然回家,打着让姜维见见老同学的旗号,实际上是想让林然看看我们家的东西,估价并列清单,把有必要转移的资产提前找出来。可是,回到家后,我发现姜维并不在家。
我打开灯,让林然四处看了看,记下了几件紧要的东西后,我对他说:“姜维不在,我们出去吃吧。”林然指了指冰箱:“我来做吧,然后我们再讨论一下你公司的股票问题。”我点了点头。
林然居然很会做饭,我们聊得也很开心。酒过三巡,林然忽然说:“江倩,你知道吗?大学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我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见林然摇头,我加重了语气,“虽然我让你办离婚案,可是,这不代表我是个轻浮的女人。是邓艾先追的我,不是我红杏出墙,而且我很爱他,很爱。你懂我意思吗?”林然低下了头,说:“抱歉。”
林然继续帮我办离婚案,而姜维越来越多疑了,好像要发现我的动作了。
这几天,我一直魂不守舍。邓艾看出我的异样,却误会了缘由,对我说:“真的那么心烦的话就缓一缓,今晚别回家了。”我摇了摇头,心想:资产转移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如果这时候让姜维察觉到,岂不是前功尽弃?
姜维虽然有些木讷,却是个聪明人。那天晚上,他终于和我大吵了一架。他质问我,为什么我最近对他那么冷淡,而且家里的存折、珠宝全都不见了?我几乎条件反射般要编谎话哄他,可是,想到林然叫我沉默以对,我便没有开口。林然说:“只要你不说话,把他逼得爆发,最好被他打几下。有了家暴证据,我们就有了道德切入口。”
和姜维冷战的第二天,我去监狱看我的委托人,劈头就问他:“你的老婆那么强势,有没有揍过你?”见委托人点头,我又问他,“有人可以证明吗?”委托人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我舒了一口气,这么多无头无序的线索,终于让我找到了突破口!
好几天没有和邓艾独处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偶尔见面,也只是在走廊上匆匆打个招呼。我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每天依然在跑那件案子。我要说服法官,那个男人是第一受害者,而且,他妻子坠楼是一宗意外,应该从轻量刑。只要能改判有期缓刑,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因为见不到邓艾,我反而专心了许多,对这件案子有了六七分把握。
我还是每天都回家,继续和姜维冷战,积攒着他的怒气,祈求他赶快爆发,揍我一顿才好。好几次,他的手都扬起来了,最后还是放下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突然警觉起来:姜维虽然无趣。却不至于这么软弱,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种眼神……似乎演戏的成分很重。不过,我当时一味想着和邓艾结婚时的场景,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有深入去想。
在我开庭的前夜,姜维忽然高兴起来,对我说,他在一家杂志上过了一篇稿子!我淡淡地“哦”了一声,他反应巨大,摔门而出。我一个无心的举动却让他那么生气,文人的心理,只要涉及这个就会变得那么脆弱吗?
那天晚上,姜维没有回来,我也没有找他。临睡前,我打电话给邓艾,没想到却是占线,我没想什么就睡下了。
我的对手律师只是警方随便找的一个新人,没想到却异常凶猛,咬住了好几点关键。幸好我准备充分,拿出十二分精神应战,一一化解了。历时两个多小时,法庭判我的委托人非故意伤人,有期徒刑六年,缓期一年执行。委托人笑了,说要请我吃饭。
饭吃得还算不错,委托人找了家安静整洁的火锅店。结账后,委托人借了我的手机,说要打个电话回家。他解了锁屏,却不拨号,沉默半晌后问我:“你手机桌面这照片……是邓艾?”我一愣,反问:“你认识他?”
委托人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问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心想,这关你什么事!便冷下脸来,说:“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委托人叹了口气:“我岂止认识他?我恨不得扒他的皮……睡了我老婆,还骗得我家破人亡的,不就是这个浑蛋吗?”
我惊呆了,没有第一时间打邓艾的电话,而是打给了林然,我要冻结我的资产账户!没想到,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匆匆辞别了委托人,打车朝林然的事务所赶去,这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林然的事务所在哪里。
我翻包找出他的名片,根据地址找过去,却有人告诉我,那里根本就没有林然这个人,我彻底慌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我自己的事务所。找不到邓艾,我上网查我的资产记录。等待缓冲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而且差不多预料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除了心疼我辛苦积攒下来的钱,更让我心疼的是邓艾的背叛。他说爱我,原来全部都是假的?
电脑屏幕闪了闪,进入银行了。我看了看,忽然感到奇怪:怎么里面的钱纹丝未动?我飞快地把大部分动资金转回了自己的安全账户,为了保险,又改了一次密码,锁了U盾。
我突然高兴起来:邓艾也许做过一些坏事,可他还是爱我的。他良心发现了,他还是爱我的!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办公室,突然收到了姜维发来的短信:快回家来吧,我有事和你说。
姜维站在客厅,身边是一个崭新的行李箱,开着盖,里面是几本书和几套简单的衣服,他见我回来,说:“你回来啦。”我点了点头,开口问:“你这是……要干吗?”姜维说:“我们离婚吧。这个箱子是用我那次稿费的一半买的……那些书不值钱,给我留个纪念吧。”
我问他:“你干吗啊?”姜维点起了一根烟。我很惊讶,自己居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看他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他吐出一口烟,说:“邓艾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拖着不离婚,就是害怕你被人骗。”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姜维是特地回来嘲讽我吗?姜维继续说:“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邓艾是什么货色;还有林然他人品之差在大学是出了名的,你应该找我商量一下的,不过都无所谓了……”看着我疑惑的表情,姜维又说,“我告诉林然,如果他打你的主意我就报警。他和我的交际圈重叠太多,逃不掉,就怕了。”
我们沉默对视。后来,姜维掐了烟,拉着箱子走到我跟前,我这才发现他变得好瘦。他低下头,双手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落在我们交错的唇上,冰凉而灼热。姜维放开我,低声说:“江倩,我真的好爱你。”我泣不成声,要抱紧姜维,他却推开了我。
窗外太阳沉入天际,路灯却迟迟不肯亮起,
(原载《百花》2014年8月上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