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萍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京味文学再度兴起,这与1980年代的文化热和文化寻根思潮关系密切。陈建功、邓友梅、刘心武、汪曾祺、王朔等都在不同时期演绎了不同的京味小说。这一时期的《那五》、《烟壶》、《钟鼓楼》等作品都不约而同在语言上表现出京味特征;同时将空间设置在四合院和胡同等明显带有老北京色彩的地方,而关注的主要是京城百姓的日常生活习俗;表现的对象通常都是老人和旧式人物,从他们的身上发掘传统生活方式、文化品位和精神状态。研究者贺桂梅就曾指出,在他们的叙事中也存在着某种矛盾,一方面试图对这种旧京文化采取认同和挽歌式的回望,但同时又隐含着某种远距离的批判。而这种批判意识到80年代后期逐渐转变为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同情。90年代随着北京的再度重建,文化古都和现代化都市之间的冲突再次成为建筑学界和文化学界讨论的焦点。在高楼大厦、地铁、环城高速公路的包围下,北京的城市空间重新进行了划分。曾经作为北京象征的大宅门、四合院、胡同纷纷被拆,此种情境之下,怀旧的情绪再次点燃,文字恢复过去的意念也愈加强烈。无论是王世襄、邓云乡等人的文化散文,亦或是叶广芩的家族叙事,王朔的革命青春怀旧,都丰富着90年代的北京叙事。在华新民努力抵制四合院和胡同被强拆的同时,普通大众却在银幕上一遍遍重温清宫戏和大宅门贵族故事。
随着老北京的渐行渐远,记忆和书写再度呈现其魅力,“它意味着一个人物、一件史事或一座城市有可能从此获得新生”。北京已不再只是空间地理概念上的城市,而是历史和文学想象的混合物,因而北京叙事还将继续下去。在这样的语境中来探讨张北海《侠隐》中的老北平,应该是合乎情理的。
小说好看,首先是故事曲折,武侠小说中的复仇寻仇主题被作者巧妙运用。1936年9月到1937年8月间,此时的北平城面临日军入侵,各路人马暗流涌动。《侠隐》主要叙述主人公李天然在此间从美国回到北平,开始寻仇复仇。李天然原名李大寒,出身山西农家,家人死于匪乱,被太行派掌门顾剑霜收养传艺并将掌门之位相传。大师兄朱潜龙心术不正,被师傅逐出门墙,因而生恨勾结日本人枪杀师傅全家并火烧太行山庄。李大寒死里逃生,被美国教会医生马凯相救,改名李天然。马凯大夫将他送去美国读书兼整容,一去近五年。在美期间,李天然为保护马凯医生的女儿马姬,反击白人,被美国警方驱逐出境。这些有关主人公的身世、恩仇并未在小说中花费笔墨繁琐道来,而通过李天然与他人的叙说中一一得到落实。回北平后,李天然进入《燕京画报》当英文编辑,翻译花边新闻填充版面。工作之余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仇人,因此也形成与各派人物的交际网络。重新联系上本门师叔德玖,两人通力协助推论侦查,联手劈死仇人羽田,又借剑侮辱日人山本,均留名燕子李三,民间传闻沸沸扬扬。李天然既出入名流宴会,也在胡同巷弄穿梭往来,结识国民党头目、日本商人、汉奸、交际花、外国记者、小巷女裁缝等各路人马,最终实现枪杀仇人的目的,但北平已沦陷,侠士何去何从结尾并未明示。讲故事过程中,作者又设立多重机关诱因,使小说跌宕起伏,比如师叔不幸死于暗枪,李天然独自面对尚在暗处的朱潜龙,女友巧红的顾客之一竟然是朱潜龙的小妾而重新接续起一线希望等都是小说中颇有转折的情节。
好看并不仅仅在小说情节的曲折跌宕,让人过目难忘的则是作者对北平的地理景观、节气变化、风俗人情乃至到地吃食的娓娓叙述。这一条暗线被细细缝制进武侠小说的壳内,且充满悠闲、抒情格调,使得两种相异的叙事风格产生强烈的反差。一面是电光火石般紧迫的复仇现实,风雨欲来,若离弦之剑一触即发,一面却是和风细雨、絮絮叨叨,平静度日的市民情态。这正如作者所言,“这部《侠隐》,除了带动故事情节的报仇主题之外,尤其对我个人来说,还有一个也许更重要的主题:老北平的消失”。选择北平,来自作者本人在兹念兹的心结,1936年出生在北平,13 岁前往台湾,不到一岁北平已经沦陷,留在记忆中的北京如何复活,唯有通过文字,通过细节来重新建构。张北海笔下的北平是从两个方面来“复活”和建构的:首先通过李天然的寻仇足迹勾勒1937年前后的老北平地理空间,以他的日常生活细节展现当时的节气变化、风俗人情;其次巧妙利用李天然的编辑职业,通过各种中外新闻、小道消息及他与纷繁复杂的各派势力的交往,重新营造1936-1937年间的北平政治与文化氛围,再现其社会文化风貌。
李天然去国近五年,再次回到北平,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种特别身份使人产生故地重游的新鲜感。小说开篇作者就安排李天然在北京大街小巷悠游闲逛,带领读者进入北平城区和郊外,彷佛绘制了一幅1936年的北平地图。先从前门外东火车站——正阳门大街——前门东门洞——东交民巷——长安大街——崇文门大街——东总部胡同——干面胡同到达马大夫家,之后北京在李天然的足迹中跃然而出,鼓楼、地安门大街、北海、景山、瑞蚨祥、隆福寺、什刹海、王府井、来今雨轩、顺天府,郊外的海淀县城、颐和园废墟、西山、长城等无不扑面而来。他像个旅行者,穿行在北平大街小巷,尝试各种地道吃食,猪肉包、韭菜盒子、豆汁儿、牛骨髓油茶、脆枣儿、驴打滚儿、糖葫芦、各种果子、大碗茶还有冬天飘香的烤白薯。一个人游荡还不够,再加上师叔德玖在天桥等各处下层百姓居多的地方走动,马姬回到北京的行踪游迹等予以补充,以此来细细描摹、游历北平城。在小说里,作者还特意安排在李天然回国整一年的时间里,历经八月节、冬至、腊八、春节、元宵、清明、五月节等节气变化,细致描绘各种应景吃食和节日风俗。比如八月节送兔儿爷,吃月饼;冬至馄饨加烙饼;年三十吃的除夕菜、饺子馅、放鞭炮、拿红包;元宵节做春饼,吃元宵猜字谜;五月节扔灾、插艾草蒲剑等,颇有点文化人类学的意味。
如此精准的北京细节,令读者产生诸种向往,连阿城都说:“开篇而且通篇即在我很熟悉的北京,细节精确,我甚至可以为有兴趣的读者作导游,只可惜北京现在完全变了,只能神游了。”要尝试恢复这样的北京,是需要做很多考据工作的。张北海也坦承考据工作费时费力,“早在我1996年底动笔之前两年,我就开始做笔记了,包括整理出一份民国二十四年(1935)北平市街道图。另外,我的书架上有关老北京的参考资料,总有好几百本,其中大约四分之一是英文著作”。写武侠完全可以虚构一座城市,而不必注重各种细节,然北京是自己的出生之城,意义重大,他正要通过李天然的行迹重回家园。“他隐隐有点回家的感觉,虽然北平也不是他的家……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儿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儿的果子摊儿,刚才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子,秃头流鼻涕的小伙计……他觉得心中冒着一股股温暖。”(《侠隐》第11页)这种温暖、惬意和沉湎其中的感觉,是作者心中难忘的北京,武侠传奇不过是面纱,稳重却绰约多姿的老北平才是真正主角。
除却吸引人眼球和味觉的老北平风物描写外,张北海还从不同侧面展现1936-1937年间北平的政治文化氛围,以突出该武侠小说发生的时代背景。李天然被安排在《燕京画报》当英文编辑,读书看报是他的主要工作。因而,小说的社会文化背景都是通过报纸刊物反映出来,如日军在北平市郊的演习、西安事变、国民党联共抗日、卢沟桥事变等。各种文体娱乐方面的小道消息如中国体育运动团赴柏林参加奥林匹克比赛、《飘》在美国的流行、各电影院上演的最新剧目、各类影戏明星的活动去向等都勾勒出当时北平混杂的文化氛围及难以预料的时事境况。
在《侠隐》中,作者不仅有意突出在华美国人对北平时局的关心,也通过对北平各阶层人士在战事面前不同的人生选择来再现暗流涌动的北平态势。蓝青峰表面是实业家,却暗自在北平从事抗日活动。其子蓝田出身富庶,在上流社会流连忘返,竟然也在一次斗殴后领悟到人生目标,加入了国民党的空军部队,最后战死沙场。蓝兰要逃离北平去美留学,因为北平太旧太老。交际花唐凤仪在紧要关头为自己考量,带着珠宝随时逃离北平。李天然的同事小苏,看似文弱、默默无声的女子,倒去投奔延安参加抗日了。朱潜龙、卓十一、金主编等则在暗中投靠日本人以牟取权益。马大夫、罗便丞这些外国人似乎铁定了心要在中国呆下去,因为这里已经成了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凡此种种,皆写出北平临战,稳定的社会文化结构面临分崩离析的状态。即便是北平的自然风物再具有魅力,也抵挡不住日本铁蹄的践踏,“沦陷半个月,北平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儿”。正如蓝青峰所言:“不管日本人什么时候给赶走,北平是再也回不来了……这个古都,这种日子,全要完了……一去不返,永远消失,再也没有了……”(第412页)这何尝不是作者内心的咏叹,老北平随着1937年的到来走向末路。
通篇来看,武侠不过是《侠隐》的外壳,真正的主角是老北平,作者旨在通过李天然的寻仇复仇展现北京的现实遭际。在叙述过程中,作者既展现老北平安逸、舒适的日常生活细节,也表现临战前风雨飘摇的社会政治氛围,这一弛一张恰与武侠小说的寻仇复仇巧妙结合,共同达到高潮。战前的繁华和宁静更突显战争到来的残酷和激烈,而北平的安逸与惬意也意味着沦陷后的磨难和屈辱,因而那种回家的温暖感觉进一步加深了家园被毁后的失落感。这也是小说叙事中最突出的一个特点:以大量笔墨呈现战前的盛况而将战后的破败一笔带过,将想象空间无限留存给读者。
张北海的北京叙事与老舍、张恨水等不同之处在于:他带着一种国际性的视野来叙述北京,令其北京叙事更具文化混杂性和开放性。老舍、张恨水等人的笔下经常出现传统的北京人和洋派学生之间的对峙。李天然本身就是一个文化混合体,无论他的身份、经历乃至交际圈都呈现出文化混杂的色彩:从美国归来的留学生却是太行派的掌门;白天是时髦八卦杂志的英文编辑,晚上却身着夜行装飞檐走壁,出入胡同寻找仇人和情人;与美国人生活在一起,接触各类人等,吃北京小吃、喝加冰洋酒、长袍马褂和美国休闲衫一起出现,自然而触目。李天然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个体,生活在现代社会,接触过美国文化,却执着地坚守侠义精神,以最传统的方式复仇。而作为活动舞台的北京也同样呈现出纷繁复杂的样貌,从上文所述可见一斑。也许这些读者都可以接受,唯一在文中无法解释的是作者一再强调李天然对复仇的关注,且坚持要用武林规矩手刃仇敌。这在1930年代的中国社会,显然不太可能。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独立的现代民族国家民国成立,在此历史语境中,国家既是民众最终的归属,也是民众为之奋斗与抗争的对象。而同时西方的民主法治意识也逐渐渗透到普通大众的生活中,民国初年燕子李三虽然替天行道,也免不了受法律制裁。因而在此时,一个执意遵从武林规矩行事的侠客将面对的是个人与国家仇恨之间的龃龉以及传统江湖规矩与现代法治体系的矛盾。这种种矛盾恰恰暴露了侠之现代困境,也是作者对当时复杂现代性的一种观察途径。
李天然回国后,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无论当时北平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似乎都与他无关,他被置身事外。小说尤为突出的是马大夫和罗便丞对北平命运的高度关注,虽都是美国人,却比侠士李天然更为关注中国的前途。这多少有点悖谬。李天然在国外对中国近年来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这也有违多年来爱国留学生的形象,尤其是对日本侵略中国的时事毫无头绪,连西安事变也是由马大夫告诉李天然的。因此,文中多次出现,李天然面对两位美国人对中国事务的熟悉而愧疚的心态,“脸红了,心里很不好意思”。为何作者要如此塑造李天然的形象呢?这个侠客的一腔热血在哪里呢?他为何心里只有一己的恩仇却没有国家的仇恨呢?我想作者在此正是要通过表现这种矛盾展现当时个人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关系。作者所要表达的“侠的终结”主题也意味着现代社会中个人英雄主义传统的消亡,取而代之的恰是为民族国家的独立而奋斗的集体主义精神。
一般的无刷直流电动机结构简单,控制方式也相对容易,但由于霍尔元器件的限制,控制精度较低,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永磁同步电机控制精度高但是控制方式相对复杂。为了增加控制精度且不增加控制难度,可增加一个非接触式的磁编码器。由于编码器的结构定转子分体非接触式,编码器转子嵌入电机转尾端,编码器定子与其在轴向分开一定距离,所以该编码器只能装在电机尾端。电机设计时需考虑电机的使用工况,如振动、冲击、工作时长、工作效率等等。需通过合理的结构布置、电磁设计等方式来满足需求。
“民族国家——阶级”对“个人”的冲击是现代性的遗产,而且是更为激烈的现代性冲突。两者之间的冲突不是所谓“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而是现代性的内部冲突,是现代性的展开形式。旷新年在研究“现代文学观念的演化”时曾经谈到这个问题,他认为,正是晚清“国家”的发现,才造成“五四”进一步的“个人的发现”,因为国家建设的需要产生了个人建设的需要。“五四”将“个人”从传统的家庭结构中解放出来,目的是为了使人成为具有普遍性的个体和作为同质性的个体去参与民族国家的构成,其结果是,个人不再是家庭的基本成员,而是作为社会和国家的基本单位而存在。也就是说,“现代”在解放了“个人”的同时,实际上以迂回前进的方式极大地加强了对于个人的控制。国家把个人从家庭控制之下解放出来,将之置于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国家对家庭结构的破坏是为了建立更大的和更有力的国家结构。
因而,在面对日本入侵的中国,个人必须都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共同对抗日本,个人仇恨也终将被民族国家的仇恨所替代。于是,怀有绝技的侠客自然被众人期待成为民族英雄,他的复仇行为都被看成是自觉的民间抗日,他凭借高超武功火烧羽田的鸦片仓库、掌劈羽田、借日本浪人山本的武士刀等都被报纸及群众传为抗日美谈,他已经成为民众眼中替天行道的民族英雄。但李天然始终谨慎抵制个人复仇与国家仇恨之间的关联,不关心国事、不愿意与政府合作,甚至认为自己借刀只不过要警告日本浪人中国武侠后继有人。李天然的诸如此种行为和想法令人费解,不仅马大夫、蓝青峰对他坚持武林规矩复仇的想法无法理解,连玛姬也对他无视民族危亡的境况极为不满,“你以为山本侮辱的,只是你们武林?”即便如此,李天然和德玖师叔依然我行我素,一老一少在北平的夜晚飞檐走壁,走街串巷,却难以找到朱潜龙的老巢。随着师叔的被杀,李天然也越来越感觉到单枪匹马无法完成复仇大计,一次次接受了蓝青峰的协助,最后与政府合作里应外合得以枪杀仇人。报仇的方式并没有按照李天然原先的设想,以武林的方式解决,而是以枪这种现代武器代之以徒手,这一结局也无疑带有强烈的嘲讽与无奈:侠终究是无法在现代社会里存在了。
李天然如此盲目执着地要以武林复仇的方式解决个人恩怨,一方面反映的是作者本人对侠义精神的理解:执着、坚持、忠守信义,另一方面也寄托了作者对现代社会中法律和道义关系的思考。文中多次提到马大夫一家对他用武力方式复仇并不赞同,希冀他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或者与官府合作正大光明处决汉奸(朱潜龙及日本人是李天然和民国政府的共同敌人),被李天然拒绝。法律能解决吗?以他自身在美国的经历、师父一家被烧杀的惨剧,均无人为之伸冤正义。在此情境之下,也唯有依靠自己的绵薄之力,“以前的王法再不是东西,还容得下我们,还尊称我们为侠义道,可是现在,法律取代了正义,第一个给淘汰的就是我们。今天会两下子的,只能成为法外之徒,只能去干坏事,只能投靠黑道……”(302页)在这一愤慨的陈词之中,可见李天然对现代体制的严重怀疑。传统社会中的道义价值被取缔,而代之以所谓的法律以示公平与进步,强权却可以控制一切,不管是在美国或是中国,乃至日本对中国的入侵更是无视国际法的约束。因而,作者也并非让李天然作为一个纯粹对国家危亡全然无动于衷的个体,而是在他的内心对现代体制有着强烈的质疑精神。他拒绝蓝青峰的建议与政府合作,而只是私下里与蓝青峰达成合作的协议,他对于强权政府并不信任。表面上看起来,李天然的自私与愚钝着实令人费解,事实上,作者在此却要将他塑造成一个对现代社会体制颇有体味的过来人,对一切制度保持谨慎的态度。因而,我们也可说在《侠隐》中,张北海努力祛除在抗战背景中人物可能被赋予的英雄色彩,不简单地将一个侠客与民族英雄画上等号。尽管李天然被众人期待着走上这条道路,但作者却一再延宕、推迟这个过程,甚至让李天然在报仇后觉得浑身轻松,除了娶妻别无想法,完全将时事置于一边,不加考虑。直到小说结尾,蓝青峰再次约见他,看着血色黄昏下烟尘滚滚的北平,作者依然没有让李天然表态去参与抗日。
这个矛盾性个体的存在确实是异数,也正是这种矛盾才体现出当时背景之下,李天然作一个自由飘荡的侠之不可能性。我们熟悉的当代红色革命文学中常见的叙事模式在此被消解,《青春之歌》、《红旗谱》等小说中的主人公国难当头之际,必然是放弃个人家庭,参与到集体国家的革命事业之中,而摆脱个人主义的桎梏融入集体洪流,意味着人物的成长和成熟。张北海显然对这一套叙事模式不以为然,偏偏要在此间构造一个李天然对抗个人成长的革命史,这也是《侠隐》的独特性。这个侠客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传统守卫者,他是接受了西方文化洗礼后对现代体质有着明晰认识的传统继承者,虽然显得孤绝却侠义长存。
《侠隐》虽然是美华作家张北海的首部长篇小说,但他继续了在系列散文“文化纽约”中的文化观察者和体验者的视角介入对北京的想象,且带着一种跨国视野来面对老北平。正如王德威所言,“他写的是一个有关巨大时差的故事”,并能“仔细咀嚼北平宜古宜今的都会魅力——一种最特殊的现代性。”在他的小说世界里,我们看到的北平是混杂多样的:既从容沉稳大度却又面临种种危机,既有江湖人士的恩仇报复,也有美国医生记者、日本特务、时髦男女等出没,传统与现代、洋派与保守均在此舞台上演。张北海给北京叙事贡献的正是这种文化混杂特性,展现出北京特有的容量,改变了其稳固不变的“文化古都”的形象,赋予北京新的阐释。
注释:
②陈平原:《北京记忆与记忆北京》,第1页。
③陈蕾:《张北海:老北平的消失,侠之终结》,《城市画报》,第211期,2008年7月1 日,第81页。
④阿城:《侠隐》麦田版序言,来自易文网http://www.seph.sh.cn/books/bkview.aspx?bkid=132343&cid=392900。
⑤侠之终结与老北平的消逝——《侠隐》作者张北海答客问,《中国时报》,参见易文网http://www.seph.sh.cn/cache/books/132/bkview-132348-392908.htm
⑥旷新年:《中国20 世纪文艺学学术史·第二部下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页。
⑦王德威:《北京梦华录》,第3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