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防之道看传统

岳晓锋

佛门讲慈悲，惜生止杀。作为大乘胜地、禅宗祖庭的少林寺是如何与作为御敌必杀术的拳脚功夫联系在一起呢？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是为了看家护院、护法卫国，有人借用长城的防御性解释说少林功夫的真意在防不在攻，也有人说少林功夫的首要功能是强身健体。

要回答这个问题，除了强调少林功夫是学佛修禅的衍生品外，我们不妨沿着古人的脚步，认真地看看延续了1500多年的少林历史，细细体会觉悟传承千年的少林传统拳。

最早有记录的少林功夫高手是北魏少林寺的开创者跋陀所收弟子——“葱岭以东，禅学之最”的僧稠禅师。

大禅师怎么会是功夫高手呢？

这里我们有必要谈一下大乘佛教。小乘佛教主张自己觉悟，只为自身。大乘佛教不仅自利，还兼为一切众生。换句话说，大乘佛教承担了社会责任，所谓“庄严国土、利乐有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少林寺从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作为一座皇家寺院而出现的。到了唐朝、宋朝、元朝、明朝，少林寺的皇家寺院的身份一再地被加强。少林寺对于战乱和改朝换代给众生带来的苦难有着特别的体会，也有着更加强烈的责任感。普通人发动战争、杀人，是出于嗔恨心和贪痴心；佛门参与战争，则是要尽快结束战争，送恶人到极乐世界，让恶人不再受六道轮回的业报之苦。所以，历史上少林寺一直积极入世，并以武功帮助相对正义的一方。纵观1500年的历史，少林寺从来没有在王朝更迭中被清算过，作为度世的一个方便法门，武功伴随着少林佛学的兴衰而兴衰。

虽然没有资料证实跋陀会不会武功，但有学者考证，他的另一位弟子慧光，不仅是一位律学大师，还是一位武功高手。

至于禅宗初祖达摩，他与少林功夫的关系更加密切，少林寺内自古就有达摩创拳的说法和认知。

到了唐朝，“寺以武显”的同时，少林寺正是中国的禅学重镇，连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也心向往之，甚至于贞观十九年和显庆二年两次上书皇帝，请求到少林寺修禅观译佛经。同时，少林寺在唐朝也是中国律学“相部宗”的重镇，少林寺的律学大师明尊、慈云、元素、智勤闻名全国。

五代及宋元时期是少林功夫大发展的时期，不仅有福居禅师汇集十八家功夫，编撰《少林寺拳谱》，也有宋太祖赵匡胤亲入少林交流武功，更有高僧觉远邀请武功高手白玉峰、李叟入寺切磋，把罗汉十八手演变成了少林拳七十余手。少林寺在这一时期大师辈出，不仅有法如、木庵性英、乳峰德仁、中林智泰、还原福遇等享誉全国的大禅师，还有统领全国佛教、被奉为国师和少林寺曹洞正宗开山祖师的雪庭福裕。

明朝是少林功夫发展史上的顶峰，大禅师了改、性成、小山、正道、海宽名满天下。到了清朝，自海宽圆寂之后，320年中少林寺再也没有走出一位影响全国的大禅师，史书碑刻以及寺内口口相传的历史中，少林功夫同样几乎不见踪迹。

为什么少林功夫的兴衰依附于佛学大师、大禅师的出现与否呢？

这不是偶然的。这说明对于少林寺来说，少林功夫并没有那么重要。在没有大禅师的时代，少林寺是不屑于谈论武功的。武功虽然厉害，但在缺乏约束的时候却很难有大的发展，这个约束就是佛法和禅宗。

有关少林上乘功法“心意把”诞生的传说很有代表性，充分印证了佛教与武功的关系。

寺内口口相传的故事说的是，古代少林寺有位老僧人终生痴迷武功，勤学苦练，技艺愈是精湛，心态愈发平和，心胸愈加宽广。到了迟暮之年，白发须眉，回首一生时他难免有些失落：一身的好武艺从来没有机会露过一手、用过一次，他觉得自己身为少林弟子应该为后世留些东西。

达摩西来一字无，

全凭心意下功夫。

若在纸上求妙法，

笔尖蘸干洞庭湖。

有感于禅宗“以心传心，直指人心”的教义，这位老僧人融汇终生所学，创编了包括站桩三十五把、变桩一百六十把的少林上乘功法——心意把。心意把集中体现了禅宗“外不着相、内不动心”的特点，把“思维、意念、搏击、招式”真正融为一体，是少林武僧借练功习武达到收心敛性、屏虑入定的最佳功法。

佛门眼中，参禅才是正道，拳勇只是末技。心意把全在一个“心”字上。学佛的目的是正确用心，以达无苦之境。应该说，学佛和练习心意把是殊途同归，用心如镜，达到没有行为的那个我存在，于一切相不念，常住不变易，非我、非我所，如是安住自己的心便是最高境界。虽然“心诚于内、肢体形于外”是少林武僧渴望和仰慕的一座高山，但是只有真正学会心意把之后才会发现，心意把是进入禅定的一个方便法门，从攻防格斗、实战应用上看，心意把甚至还不如一套小洪拳更加威猛有效。

这就是少林功夫的传统。

从攻防格斗上看，小洪拳既是起点也是终点。从境界上看，“致道无难，唯嫌拣择”，学习少林功夫最终追求的是开悟解脱，这和学佛修禅没有任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