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打捞 捞起“沉没的声音”

2014-11-08 00:30:18陈楠枰
交通建设与管理 2014年9期
关键词:潜水员沉船潜水

文 / 本刊记者 陈楠枰

沧海拾遗。

拾起的不仅是那些淹没在大海深处或许已香消玉殒的故事,拾起的更是未来新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上探路者的平安和其家人朋友的放心。

无法抵达终点的航程,来不及告别的永别后,尊重生命是最朴素的国家价值,大国责任也体现在坚定有力的救助打捞行动里。

“哥们,你在哪里?家里找你们呢。”孤寂海底,潜水员们喜欢一边摸,一边低声念叨两句,既为自己壮胆,也希望死者在天之灵能帮他一把。

而每次于黑暗凶险的水底摸到遇难者的遗体,

潜水员们也都会在心里说,“兄弟,走,我带你回家。”

救助惊险,打捞事业的发展同样惊心动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外,也是在清除沉睡海底的危险,打捞沉没的财富。

起巨轮,捞古船,十一年间,中国救捞人不断刷新我国沉船打捞记录,多次成功化解“一船沉没、全港瘫痪”的重大险情。

依海富国,以海强国。

有人说,推动“海洋强国”战略实施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过程中,救捞的存在正像生物体自身不可或缺的免疫系统一样,在海洋经济建设和海洋国防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建设海洋强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潜得下去 捞得起来

意外的,一场疫病的发生影响了社会关于另一失控环境下人类生命安全的思考。

2003年,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引起国家对突发公共事件应急能力建设的高度重视,有关部门认为,应在建立一支国家专业救助队伍的同时保留一支国家应急抢险打捞队伍。

同年2月28日,经国务院领导批准,交通部、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财政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中央机构编制委员会等六部委发布《救助打捞体制改革实施方案》,最终明确救助、打捞两者兼顾,不可偏废。以加强救助为主要目的,同时兼顾打捞发展的改革方向,建立一支国家专业救助队伍和一支国家专业打捞队伍“双事业制”的改革方案。

从止步不前,到创新求变

“前苏联曾拥有世界一流的国家抢险打捞队伍,俄罗斯实行私有化后,打捞单位转为企业,抢险打捞功能自然消亡。库尔斯克号潜艇沉没后,俄罗斯对打捞单位转业追悔不迭,但在私有制下已很难重建国家打捞力量。”日前,交通运输部救助打捞局总工程师潘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的确,随着船舶大型化发展,“一船沉没,全港瘫痪”的威胁越来越大,重大海难事故往往同时威胁海上人命、海洋环境和财产安全,救助打捞不及时也极易导致海难事故演变为重大环境灾难。

国际社会形成共识:对可能危害本国海洋环境的遇险船舶和沉船,沿海国家有权进行强制性救助和打捞移除,同时,防止遇险船舶和沉船严重危害社会公众利益,也是各国政府的责任和义务。

“服从政府调动的、具有综合能力的专业救捞队伍有利于及时有效地应对海难事故,避免重大人命伤亡和环境污染灾难,高效清除通航阻碍以保障海上通航安全”的观念逐渐得到国际业界广泛认同。

2003年,通过救捞体制改革,交通部成立三个救助局、三个打捞局和四支救助飞行队,形成救助队伍、打捞队伍和飞行队伍“三位一体”的队伍建制。“三位一体”模式框架基本形成。

海难发生时,救助直升机发挥其快速搜寻和悬停救生的优势,迅速到达现场救助遇险人员,特别是需要急救的危重伤员;救助船舶可以长时间在海上实施灭火、拖带和大规模人员救助等多种作业;打捞船舶对爆炸、碰撞、触礁、搁浅、浸水、倾侧、沉没的船舶实施抢险救捞。“三者结合形成完成救捞任务所需的整体力量,将提高处置海难的整体效能。”潘伟表示。

其中,烟台、上海、广州打捞局以应急抢险打捞为主要任务,履行政府应尽的公共服务职能,并代表国家履行有关国际公约,是保护海上船舶安全、通航安全和海洋生态环境的重要力量。

统计显示,目前,三个打捞单位共有船舶123艘,平均船龄15年,平均功率3972千瓦,拥有4000吨全回转起重打捞工程船、300米饱和潜水工作母船、30000吨自航半潜工程船等打捞装备;打捞职工总数4709人,其中水上2520人,陆上2189人。

在完成公益性应急抢险打捞任务前提下,为减轻国家财政负担,打捞单位也逐渐开展起拖航运输、海洋石油服务、水工工程等生产业务,以此“贴补家用”。

从数字效益,到民心效益

2006年8月10日,超强台风“桑美”登陆福建沙埕港,闻讯而来的上海打捞局、东海救助局先后派遣5艘救助打捞船舶及3支应急救助潜水队,连续奋战21昼夜,将沉没在航道的十余艘沉船全部打捞出水,终于使得50公里长、200米宽、30多米水深的主航道恢复通航条件。

上图:潜水训练;

2013年3月19日凌晨,英国籍集装箱船“达飞佛罗里达”轮与巴拿马籍散货船“舟山”轮于长江口灯船东北约124海里处发生碰撞,英籍轮船两舱进水,海面发现溢油。

当日,交通运输部救助打捞局火速派遣东海救助局“东海救101”、“东海救115”、“东海救159”、“东海救195”等4艘专业救助船舶赴现场开展应急抢险和清污工作;上海打捞局“深潜号”、“联合正力”等2艘专业工程船舶及18名潜水作业人员先后抵达现场,迅速开展水下探摸,形成探摸报告和抢险方案,连夜施工,抽取破损货舱内污油;东海第一救助飞行队专业救助航空器多次执行空中监控海面溢油、快速转运抢险物资及技术人员等任务。

下图:“亚洲动力定位第一吊”3000吨自航打捞起重船“威力”轮

2014年8月26日,沉没一年的57000吨级散货船“夏长轮”终于重见天日。“夏长轮”于2013年8月受台风袭击沉没,广州打捞局于同年11月正式启动沉船整体打捞工程。经过9个多月的艰苦施工,依次完成了舱内卸货、沉船扳正和船舶起浮三个主要阶段,“夏长轮”被整体打捞出水并拖至安全水域,成为迄今为止最大吨位散货沉船整体打捞工程。

2012年9月,海南昌江核电厂海域排水工程安装首节30米沉管(郑楚城 摄)

一次次的船舶搁浅或沉没,试炼着这支海上应急救援中坚力量的能力和决心。“冲得上去,救得下来,潜得下去,捞得起来,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通过应急抢险打捞,清除通航障碍,排除灾害根源,是打捞单位的公益职责。”

交通运输部水运科学研究院曾在考量救捞系统于清障打捞过程中所带来的社会价值时提出,综合各次打捞的航道沉船对当地港口吞吐量影响,评估2003年-2011年救捞系统清理航道沉船对经济社会的直接贡献为90.13亿元,间接和波及贡献为174.40亿元。

在上述的救捞系统社会效益评估中,人命救助、环境救助、财产救助的社会经济贡献只计算了直接效益。若取人命救助、环境救助、财产救助所产生的社会效益直间倍比为1:2.5,则从投入产出角度来讲,国家每投入1元钱,最高年效益达253元,历年平均效益为100元。

诚然,人的生命价值和环境救助的意义并不能用金钱衡量,但通过以上计算所显示出的“数字效益”中,救捞系统救助打捞产生的社会效益和良好影响确实值得社会各界广泛认同。

从求生存,到求发展

“发展打捞经济,增强打捞单位的经济实力,是保障打捞单位打捞能力的经济基础,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履行公益性抢险打捞职责。”潘伟表示。

从求生存,到求发展,十一年间,打捞单位负重奋进,努力开展多种经营项目,保持了打捞经济的持续发展。

2012年12月,“三航砂桩8”轮打捞

实践证明,只有坚持大力发展打捞经济,壮大打捞经济实力,夯实打捞经济基础,提升救捞的综合实力,才能使打捞单位更好地完成公益性抢险打捞任务。但同时,潘伟强调,打捞单位仍必须坚持公益优先原则,多种经营服从抢险打捞需要,“任何时候都要以完成抢险打捞任务为第一要务。”

经过体制改革后的十一年发展,我国专业救捞能力有了大幅提高。但,交通运输部部长杨传堂仍坦言,与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需要,建设海洋强国战略的需要,快速高效处置海上重大突发事件的需要相比,目前,我国的海上救助打捞能力建设依旧落后于经济社会快速发展需求。

从打捞能力建设上看,大深度潜水打捞及大吨位沉船打捞能力尚稍显薄弱。

虽然我国初步形成300米饱和潜水作业能力,但与国际饱和潜水领先水平还有很大差距。一旦发生300米以上突发事件时,我国暂不具备这种深水潜水救捞作业处置能力。

而随着近年来船舶不断大型化发展,30万载重吨以上的VLCC、38万载重吨矿砂船及能够装载18000个标箱的集装箱船等超大型船舶已投入使用,“一船沉没、全港瘫痪”风险越来越大,向我国大吨位沉船打捞能力提出严峻挑战。

打捞单位背负三大经济负担,一是公益性打捞入不敷出;二是国家投入不足,自筹资金购置打捞装备不堪重负;三是退休人员数量不断增加,退休人员费用不断提高。而新人才引进方面,“救捞行业工作艰辛危险,职工待遇却相对偏低,各单位人员编制不足,使得尤其是救捞专业领域的专家型领军人才和高级管理人才引进相对困难。”

加之近几年来,由于市场萧条,经营形势严峻,尽管2013年数据显示,三个打捞局总资产、净资产分别为112.1亿元和58.1亿元,达到2003年救捞体制改革前的3.5倍和3.2倍。打捞单位仍旧面临不小的生存发展危机。

打捞单位的转型升级经里,交通运输部救助打捞局局长王振亮提出:“成就打捞事业新辉煌,还必须坚持走‘三位一体’独具特色的救捞发展之路,加快大深度潜水打捞、大吨位沉船打捞装备建设,加强饱和潜水成套技术、大吨位沉船整体打捞和分解打捞成套技术的研发和转化应用,使应急抢险打捞能力适应海上重特大突发事件应急处置的需要。与此同时,人员编制和人员经费严重不足,打捞单位经济负担沉重、国家投入不足等问题亦须得到重视解决。”

打捞淹没在黑暗中的故事

姜志勤 烟台打捞局,“起重2号”船长 脑子里放张图纸镇定下水

潜水员在打捞局在最关键的岗位之一。

渤海海域的冬天特别冷,海底多淤泥,潜水员下潜后,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打开强光手电,也只见一小团红光。哪里是船舱?先左拐还是先右转?凭姜志勤的经验,“在水下,睁着眼和闭着眼一样,全靠记忆力,脑子里要有一张图纸才行。”

26年潜水生涯中,姜志勤几乎什么危险都遇到过。

2009年12月5日,正值寒冬。长190米、型宽30米、型深16.3米,总载重4万多吨的香港籍货轮“AFFLATUS”轮,在威海外锚地避风时,不幸因风大走锚,搁坐于威海刘公岛小弘岛周围的礁石上,4个货舱全部破碎进水,船体右倾约15°,礁石穿破船底插入舱内。

无数次与风浪争夺后,姜志勤和同伴们终于迎来最后关头,他们用“芝罘岛”船顶靠在难船右侧,为两只浮筒充气,11000马力的三用拖轮“德洁”轮将主拖缆带固定在难船尾部,随时准备拖带难船出浅。

然而,意外发生了。经过两个小时不停的充气后,左舷浮筒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姜志勤意识到,“难船的倾斜角度若继续增大,极有可能发生侧沉。要想解放浮筒,则必须首先割除破损的船体钢板。”

但是,如果此时切除钢板,会突然改变钢丝和浮筒的受力方向,在水下的潜水员若躲闪不及极易发生危险。北风夹着雪花,刀一般刻在脸上,姜志勤毅然着装下水作业。

为防止被有拉力的钢索击打,他只能在水中“倒挂金钩”,难船船底,姜志勤一手紧握电氧切割刀,一手扶住破损的钢板,并用手指掌握住切割焊条的位置,双脚不停打着脚蹼以维持身体平衡,口中不停指挥水上人员控制电流开、合。

姜志勤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独自奋战了两个半小时,终于拼尽最后一丝体力割掉被浮筒钢丝缠绕的钢板,清理出浮筒钢丝,解放浮筒,被同伴拉出水面,瘫倒在甲板上。

“作为潜水员,心理素质特别重要,果敢和镇定都是必须的。”姜志勤说。

AFFLATUS轮抽油

张潮水 广州打捞局,“华天龙”工程总监 从普通潜水员到工程总监

“把心放在船上,把船放在心上。”张潮水常这么说。

在交通运输部广州打捞局里,打捞人常称呼张潮水“水哥”,这个59岁的汉子有张黝黑发亮国字脸,一口浓重广东乡音,热情爽朗,嗓门很大。

“水哥”出身渔民世家,只有高中学历,1976年9月从事救捞事业以来,先后参加30余项大型海上急难险重的救捞任务,从一名普通潜水员起步,历任班长、潜水队长、工程队长,直至2007年成长为我国自主研制的4000吨全回转超大型海上起重工程船“华天龙”号工程总监。在同事和同行眼里,他简直是个传奇。

2007年9月,“ 华 天龙”平台吊装工程

任职工程总监期间,“水哥”和同事们一起制定了“华天龙”号两大本管理制度汇编,带着船员对“华天龙”不符合施工状况的项目进行技术创新和改造达2000多项,创造了一天都没有靠泊码头,一天都没有进厂修船,一天都没有因设备故障而耽误施工的奇迹。

有人计算过,“水哥”每年在船上工作的时间竟超过330天。“水哥”却说:“我每年能休息三四十天,已经很满足了。”用他的话说,打捞人就要有“豹的速度、鹰的眼睛、蚂蚁的腿脚、神仙的肚子”——抢时间、抓细节、手脚并用和废寝忘食。

听起来,打捞人个个都是钢筋铁骨。从投产到现在,“华天龙”几乎每天都在工作,并推行24小时工作制。全体船员就像是一部机器,每个人是这部机器的零件,缺谁也不行。赶工程,忙打捞,每天两班倒,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

“很多时候,一艘船在主航道上沉没,整个航道的作业都可能受到影响。”“水哥”说。短则十几二十天,长则半年一年在海上连续作业的例子,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

2012年,一家商业船舶公司以年薪百万的丰厚条件邀请“水哥”加盟,却遭拒绝。“水哥”说,“能走到今天,全靠打捞局培养。我要甩手走了,良心上讲不过去,兄弟们也会骂死我的。”

金锋 上海打捞局,潜水队队长 饱和潜水作业的中国第一人

2000年8月12日,俄罗斯海军核潜艇“库尔斯克号”不幸沉没,118名官兵葬身海底。由于不具备深海潜水作业能力,俄罗斯不得不求助于英国和挪威。

全行业不禁自问,若此类事件发生在中国,是否有能力自救?答案是,不能。因为我们没有饱和潜水技术。

为打破西方国家在饱和潜水市场上的垄断,12年后,突破一项项常规潜水深度作业极限,“蛟龙号”下潜至-7062米深海,刷新了“入海”记录。但很多难度大、操作复杂的海底作业,仍需潜水员来完成。“直接暴露在高压环境下的承压式潜水,依然是人类在深海极限面临的挑战。”

作为中华技能大奖获奖者,金锋堪称我国饱和潜水从研发到生产应用的实践者。“饱和潜水在我国‘实战’零的突破始于2006年冬天。”金锋眯眼一笑。

那年10月初,一列30余人组成的饱和潜水队悄然来到番禹作业现场。谁将是第一批进入舱内进行饱和潜水作业的队员?这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生命支持系统全部由水面人员控制,这等于要让原本由自己掌控安全的潜水员将生命完全托付给舱外人员。”谁心里都没底儿!

“我是党员,也是潜水队长,我上!”金锋一马当先。

-103.5米的海底,足有两米长的石斑鱼从金锋身边游过,呈现站立姿势的海鳗两只眼睛在探照灯照射下发出慑人寒光。发现人类,鱼类也很好奇,目不转睛看着潜水员们游近,再走远。如此特别的注视下,金锋和搭档开始了我国第一次饱和潜水作业。

卸下螺丝,拆下大法兰,更换海底软管,安装拧紧。看似简单的过程在深海中操作起来也绝非易事。“好像在太空行走,浑身使不出劲儿,稍微用力,整个人就会飘起来。”作业近7小时后,筋疲力尽的金锋才和搭档一起回到悬在头顶的潜水钟内。

再次起吊潜水钟的过程发生了意外——起吊系统液压管路突然爆裂漏油。

潜水钟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守候在岸上毫无经验的队友们一心想把潜水钟拉上船,强行启动起吊机。“结果管线中液压油直接喷射而出,潜水钟一点点又滑了下去。”潜水监督郭杰揪心急了。

经过紧张抢修,潜水钟才被勉强拉回船上,金锋“幸免于难”,他总结,“饱和潜水需要人、技术、仪器共同配合,行潜之前都只能算是实验,只有人真正出钟行潜成功才能获得世界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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