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是怎样消逝的

蓝玫

【案例回放】

我平时给孩子们留作业，除必要的书写训练外，就只有晨诵配画和写绘了。每次收到孩子们的写绘作品，我都会从内容、主题、色彩、布局、构图等很多方面尽力寻找他们的闪光点来评价，给他们画一个或者几个红五星作为奖励。慢慢地，孩子们会偷偷在下面比谁得到的星星最多。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紫也会数一数自己得了几个星星。但是，她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会羡慕地看着别人讲自己画里的故事，而轮到她来讲的时候，就只会习惯性地眨眼，很少能流利地讲出来。

我几次提醒紫的妈妈，让她顺便也听一听孩子给她讲自己画里的故事。紫妈妈每次都答应得很好，但实际上她似乎并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来做。

一次和美术丁老师聊天，他告诉我，紫很有绘画的天赋，她每次交上来的美术作业都让人眼前一亮。丁老师说：“我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在绘画的时候，真的是有思想的。”

尽管以前我也发现，如果把紫的任何一幅作品单独拿来看，无论是布局还是色彩，都很不错，但我一直认为这是紫的一种天赋本能，并没有觉得这也有她的思考在里面。因为作为晨诵诗歌或者绘本故事的配画，紫的作品内容，还是显得单薄了些，跟故事和诗歌之间的联系也少了些。

听丁老师这样说，我开始想知道：紫的画里到底有没有思考，紫是怎样思考的。

还是那样一个平常的日子。绘本故事讲完了，我安排孩子们给故事配画。大家都开始沉浸在写绘之中的时候，紫正反复用橡皮擦去刚画出来的一个轮廓。那是一个人的头部，就那一个圈，她居然修改了四五次。

我本来只是假装无意中看着这一幕，但看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尽管我心里已经有点发急，但还是使劲按捺着自己，问紫：“你为什么擦掉啊？”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掩饰得不够，还是激发了紫的防御本能，被我这一问之后，她的神色有些紧张。看到紫的反应，我赶紧补了一句赞扬她的话：“我觉得，你已经画得够好了！”

这绝不是谬赞，我的确觉得那个圆已经很到位了。可是紫却不这样认为，她轻声地回答我：“这个比例不好，太靠上了。”边说边用铅笔给我比划着，指了指写绘本上下的宽度。

听紫这么说，我真的有些吃惊，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理解“比例”这个词语，但我觉得她表达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那个头像让整个人物太靠上了，距离写绘本的上边太近。联系她之前反复擦去那个头像修改的行为，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丁老师说的“思考”。

当然，对写绘作品来说，这显然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所在。我多希望紫的“思”，能用在对故事本身，对自己重新创作故事这点上来啊。但毕竟，这是紫的生命呈现出来的特质，我不能代替她的成长，只能尽力帮助她，为她提供更多的机会。

再遇到紫的妈妈，我这样提议：“美术老师说，紫很有美术方面的天赋……”

紫妈妈显得有些兴奋，打断我没有说完的话说：“是吗？嗯，俺孩子可喜欢画了，我觉得画得还挺好看的……”

我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除了点头，就只能微笑地看着她。

一天早晨，紫给我看她为晨诵诗歌作的配画。紫平时交作业的时候，眼睛总是会看着自己的作品，直到交到我手里，眼睛才会从自己的作品上移开，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但这一次，我发现紫先看了看我的眼睛，然后移开目光，习惯性地眨巴着眼睛，掠了一下头发。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等我接过紫的写绘作品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在哪里。

紫平时完成写绘的时候，喜欢先用铅笔画轮廓，然后大块地涂色，最后用黑色的水彩笔勾边。画面虽然常常很简单，但是干净清晰。可是今天交上来的这幅作品，显然是用水彩笔直接画出来的，都是一些线条，没有细致涂过色。尽管画面丰富了，可惜多跟诗歌的内容不搭界，不过是杂乱地堆砌了一些个人想象的东西在上面而已。

下课了，我把紫叫到身边，问她：“这是你画的吗？”

紫没有吭声，像在逃避什么，看着那幅画，不停地眨着眼，嘴巴撅得老高。我看紫的神色，已经猜出了八九分。我试探着继续问她：“姑姑画的还是妈妈画的？”

紫不说话，只是胡乱冲着我摇头。

“我前几天才对你妈妈夸过你，说你很有绘画的天赋呢。今天这幅画，哪里比得上你画的好啊！所以以后还要自己来画，好吗？”紫始终都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会让妈妈帮忙，我便也不再追问了。

之后见到紫的妈妈时，我对她说：“不管我们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包办，更不能代替孩子生活。孩子总归得有她自己的世界，得走她自己的路。孩子的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来吧。”紫妈妈似懂非懂地听着，“嗯嗯”地回答我。

那一天早操做完了，紫忽然拉着我的手说：“老师，我们去看叶子的眼睛。”我忍不住笑了，使劲攥住了紫的小手，跟着她来到了花池边。

花池里的三叶草碧绿碧绿的，一颗颗亮晶晶的露珠在叶面上滚动着。紫指着叶面上的露珠说：“水灵灵，亮晶晶，露珠儿是叶子的眼睛。”

这是我们刚学过的一首小诗《叶子的眼睛》：山上的早晨，雾气还迷迷蒙蒙，阳光就走进森林，脚步，很轻很轻，不小心把树叶摇醒。哇——水灵灵，亮晶晶，露珠儿是叶子的眼睛。眨呀眨的，好像在说：天亮了，真高兴！

那一刻，我就和诗歌里的露珠儿一样“真高兴”。我说：“是啊，你瞧它眨呀眨的，说什么呢？”“天亮了，真高兴！”紫非常流利地接上了。

孩子们陆续围过来，七嘴八舌地从头开始背诵起了这首儿歌：“山上的早晨，雾气还迷迷蒙蒙……”

那个早晨，因为紫的这个重大“发现”，操场成了我们小蜜蜂班的世界，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回荡着，引来了大家的驻足。看到有人围观，他们背诵得更起劲了！

紫的脸上一直都带着微笑，她的声音在大家的声音里，一点都不逊色。我注意看了，她没有眨眼，也没有伸手去掠她的头发。

我不知道孩子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有那样一首儿歌，唤醒过一个孩子，诗化了一群孩子和一个美好的清晨。我想，大约还应该有之后他们各自的一个世界吧……

【对父母说】

首先，孩子经常受到惊吓，会表现出很多下意识的行为，比如眨眼、手足无措等。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我们有哪些不经意的行为，无意中伤害了孩子呢？或许作为父母的我们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后果却已经在孩子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比如案例中，紫爱眨眼睛、掠头发，其实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某种紧张情绪而出现的反应。

其次，在多数父母的世界里，孩子应该只是一部分。而在紫妈妈的世界里，似乎除了女儿，再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殊不知，对孩子的过度关注会导致父母的焦虑，父母的焦虑又会影响孩子的情绪，从而使孩子经常处于应急的情绪状态，最终导致他们精神方面的问题出现。

最后，作为父母，在每一次家校交流的过程中，应该借机更多地了解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认真听取老师的建议，反思自己在家庭教育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案例中，作为母亲的紫妈妈，显然没有在不断聆听中试图理解自己的孩子，发现孩子身上的种种问题，并及时调整自己对待孩子的方法和态度。也许，她自己的成长历程里就存在很多的缺憾，而这种缺憾，几乎已经无法弥补！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只有更多的父母自我觉醒了，才可能有对孩子更好的、更科学的教育。

【对老师说】

首先，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尤其是面对有问题的家庭及因此而出现种种成长问题的孩子。我们不是救世主，无法拯救每一个孩子和每一个家庭，但是否尽力却是对我们良心的考量。况且，越是面对这样的家庭，面对这样的母亲和孩子，我们越应当心存悲悯，付出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对孩子们之间出现的矛盾，老师既要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处理，更要区别对待有特殊问题的孩子。尤其对紫这样的孩子来说，循循善诱可能更有作用。当然，不是说要老师偏袒哪一个孩子，而是建议老师根据具体的问题和孩子的需求，慎重选择处理方式。

其次，孩子的特质不同，所表现出来的优势和天分自然也各不相同。作为老师，更多的应该是创造机会，让孩子表现自己，展示出与众不同的那一面。鼓励孩子，让他们在不断巩固自信心的基础上，最终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成长路径。“诗歌和故事，不是药，而是营养。”因为有了好的营养，案例中的紫才会有了被一颗露珠唤醒的那个瞬间。而当孩子愿意与老师和同学分享的时候，孩子的心灵便打开了，信任也就建立了。此时，老师更应该做到小心翼翼地呵护孩子稚嫩脆弱的心灵，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要用近乎夸张的言语来鼓励孩子、赞美孩子。

（责 编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