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鸣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场警方与“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的荒唐较量,仍在继续。
“联合国官员”提人记
看着眼前名头唬人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特别通行证》、《全世界维护世界和平联合联络工作证》,从警近20年的杨海波有种天雷滚滚的感觉。
“杨海波是哪位?让他快来见我们!”2014年5月17日下午4点35分,湖南岳阳监狱,一高一矮两名中年男子径自闯入。
身为监狱三监区监区长的杨海波赶到后,只见其中高个的男子立刻从挎包里拿出四份文件递给他,定睛一看,《关于请求将林某某保外就医回家赡养慈母体弱多病的申请报告》及国家领导人的回复,司法部、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印发《罪犯保外就医执行办法》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
“我们是专门来提你单位罪犯林某某保外就医的,这里还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的亲笔回复,请立即将林某某交给我们带走!”不等杨海波看完“红头文件”,高个男子趾高气扬地表明来意。
“来头这么大,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监狱任何通知?既然是保外就医,为什么要出示《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按照正常程序,要在监狱里提押罪犯,必须要有上级主管部门的正式通知,并按法定的程序逐级申报批准。疑窦满腹的杨海波遂要求对方出示身份证明。
高个男子顿时显得极为气恼,“我们是保密单位,不能随便透露身份信息。”
“没有证件我怎么相信你们呢?”听到杨海波这样说,高个男子极不情愿地掏出两个证件。一个证件上面写着《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特别通行证》,一个上面写着《全世界维护世界和平联合联络工作证》,姓名均为“吴廷标”,地址均为“京城十八号大院”,职务分别是“办事员”和“专员”。而接下来杨海波问到另一名矮个男子的证件时,对方却拿不出来。“他出来得急,没有带。”吴廷标代为回复。
见此,杨海波一边虚与委蛇,一边不动声色地拨通了领导电话。
下午5点10分左右,派出所和教育科民警先后赶到。矮个男子见势不对准备撤退,被民警追回控制,而高个男子吴廷标始终镇定自若。随后,多名监狱官员和驻队武警赶到。
与矮个男子的沉默局促相比,吴廷标态度强硬。争论中他一直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不时伴随着扬手拍腿的动作。而他所谓的“上面”,竟是“中南海”。他当场号称自己拨通了“中南海”的电话。对于自己身份仍遭质疑,他数次恼怒地拍了桌子,甚至出示了自己和邓小平、胡锦涛等多名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当然,PS痕迹非常明显。
最后直到当晚7点40分,吴廷标及同伴才终于被警察带走。
经调查,吴廷标与矮个同伴林术祥原是湖南省花垣县的两名农民,与联合国八竿子打不着关系。66岁的吴廷标当过兵,做过体育教师、大学保安和矿场看守。林术祥则是林某某的堂兄,2008年,林某某因非法集资入狱,刑期15年。认识吴廷标后,林术祥觉得他说话做事很有一套,是个“路子广、能办事”的人,便让他帮助林某某尽快走出监狱。而吴廷标的确够朋友,一口就应承下来。这才上演了一出持续三个小时的“联合国官员”提人闹剧。
要说冒充官员,这不是吴的第一次,但却是演技最浮夸的一次。不过,若对“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这个高大上的部门追根溯源,这场警方与“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的荒唐较量,虽因吴廷标勇闯岳阳监狱而进入公众视野,实则已持续数年。
由浙江农民余思高创立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经4年发展,组织成员数百人,遍布贵州、湖南、湖北、重庆、河北等十余省市,他们不仅敢于去监狱提犯人,而且敢在银行存假币、坐火车不给钱、骑摩托车不带证。
打不垮的总司令
“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中国联合国总部”……2010年7月,贵州省遵义警方在清查人口时,有群众反映,在他们小区内,常有陌生男女出入。民警逐户敲门检查后,在一户人家中看到20多名男女拥挤在一起的场景。
“令人吃惊的是,室内墙壁上挂着的一排招牌。”民警说,这些金光闪闪的招牌,包括“中国联合国总部”、“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中国世界联合国总行营业执照”等。
警方称,在这间屋子里,除招牌外,还有多枚与联合国有关的印章。另外,还有数套过时的武警制服,以及一种号称“永动力卫星电话”的手机。
一名60岁左右的男子对此表示,这些物品归他所有,但他希望民警不要过问他们的事情。面对民警的搜查和传讯行为,该男子表示“要向国家领导人反映”。该男子称,目前“中国联合国总部”这个组织还不完善,他要尽快撑起这个组织,然后就能“维护世界和平”了。
该名男子正是余思高。接下来的剧情更加荒诞。“余思高自封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总司令,对外自称李德胜(毛泽东曾用名)转世。到公安局,我给他做笔录,他仍坚持自己是毛泽东。他还有一个玉玺,一个御枕。”该案办案民警至今仍对余思高的行径感到不可思议。
警方办案材料显示,其时,余思高的组织已经堪称星火燎原,成员多达数百人,遍布云南、重庆、广东、北京、湖南、四川、贵州等省(市)。余思高向他们发放“中国联合国总部先锋官”、“执法官”、“执行官”、“公务员”等工作证。甚至案发时,每天还有络绎不绝的信徒来到余思高的住处要求加入。
警方联系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受骗者,但他们拒绝相信余思高是骗子。最为铁杆的,是余思高的数名贴身保镖,他们自称是林彪、邓颖超等人转世,对余思高谎称的身份坚信不疑,警方最后只能将他们遣送回原籍。
然而即便警方当场查获了余思高伪造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央军事委员会”、“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毛泽东主席令”、“中国联合国总部”等印章12枚,伪造的证明文件87份,这些证据仍然不足以让余思高获罪。
“我们明知他是诈骗,但拿他没办法。诈骗罪必须要有受害人,但没有人报案。”endprint
“他私刻了很多章,比如国务院的、联合国的,我们明知是假的,但要办案的话,要权威机构出示一个正牌的印章来进行比对。我们难道去找国务院,找联合国吗?”最后,警方找到遵义军分区,在中央军委下达的文件里找到了一个可堪比对的印章,以“私刻公章”为由将余治安拘留15天。
到2013年再次对余思高进行调查时,警方因为证据不足,连拘留的处罚都没有,只能没收其虚假印章证件。
入魔
与遵义市警方拿余思高没辙类似,岳阳市警方拿吴廷标同样没办法。
从吴廷标随身挎包发现,里面除了账单,还有许多寸照与身份证复印件。账单写满了名字和金额,内容由“办证费”和“生活费”两部分构成,如:“交办手续费名单:2013年农历10月初六杨秀春4000元(相片、身份证),2013年9月28日交费名单:杨秀春交200元,杨胜坤交100元……”
吴廷标辩称,这是“替人办洗矿证”的钱。但据办证人身份证信息显示,他们中许多都是年届七八十岁的老人,不符合洗矿工的年龄;且一个洗矿证不可能高达6000元,更无须按月交费。
吴廷标名单上的人员,他们大多对吴廷标其人赞不绝口,但一谈及“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便都守口如瓶。而且,这些办证者多是些乡镇老人,绝大部分为独居者。少数愿意谈起买证的吴启学和吴大才,前者是重庆市秀山县里仁乡的一名养殖场退休职工,2013年9月,他花6000元在吴廷标那儿办《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特别通行证》、《全世界维护世界和平联合联络工作证》两个证。
吴启学表示,他和一同办证的五人只交了一次性的费用,而湘西地区的组织成员还需要按月逐级向组织缴纳会费。
而查阅吴廷标所持账单的翻拍照片,上面记录着,“2013年8月份交给师傅3000元,9月交师傅2700元。”
办案民警因此曾对吴廷标的不老实大为恼火,试图想办法对吴廷标延期羁押,把事情一查到底。
按刑法,个人诈骗公私财物2000至4000以上,已达到“数额较大”的标准,按照刑律可以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警方始终找不到报案人,5月28日,吴廷标被如期释放。
心中贼
纵观余思高和吴廷标所发展的成员,他们有以下特征——中老年人、低学历、乡镇居民。这些人群在现实中一无所有,是权力与金钱的稀缺与渴求者;但在余思高描摹的世界中,他们却又轻易地“无所不能”。
重要的是,或许连余志高们自己都真的相信,这种“把想象等于现实”的自恋心理,被心理学家武志红称为“巨婴心理”。按照武志红的理论,我国“巨婴遍地”的事实,正是传销、邪教和各种稀奇古怪组织能够轻松成功的基础。
而余思高谎言的核心之一,就是“中共成立时,9名元老在遵义留有一笔巨额资产,如果找齐转世的另外8个人,就可以找到并解冻这笔巨额的民族资产”。虽然这个类似“七龙珠”的故事荒诞不经,但奉行者不在少数。
2013年5月28日,安徽阜阳籍64岁男子马文海因骑摩托车未佩戴头盔被交警拦下。马掏出“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执行官工作证”,声称自己正在解冻民族资产,要求公安配合自己所从事的“绝密活动”,予以放行。
警方将马带至派出所,才知道马曾任阜南县某镇副镇长职务,因忙于“民族资产解冻事务”被辞退,妻子怒而和其离婚。警方提醒其已身陷骗局,但马仍自信表示,最多到2013年10月,资产解冻就能完成,届时他就能获得高达5000万美元的中介费。最终,警方只能将其解冻民族资产的伪造文件全部予以没收,并罚款550元。
而湖南农民吴廷标,赴岳阳监狱并非只是其“一时糊涂”,而是其一贯逻辑的延伸,他不仅为组织发展新成员,还按月收取费用,供养给上级。
换句话说,在“联合国维和部队总司令部”这个组织里,吴廷标们究竟是受骗者,还是行骗者?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在警方彻底将这个荒诞组织铲除之前,也许一批一批的新成员将加入其中,成为下一个“吴廷标事件”的伏笔。
至今余思高创立的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官网”,仍能打开。打开留言板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网站明显是骗人的,求教,他们的目的是啥?”
(李大环荐自《商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