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泽芸
在一次化疗结束后,回到家里,刚十九个月的儿子趴在她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她流着泪水,将孩子紧紧地搂在胸前,紧得似乎要嵌进自己清瘦的身体里,她是多么地舍不得孩子,舍不得丈夫,舍不得父母,舍不得这个世界。
她流着泪想:过不了多久,我的孩子也要变成没妈的草了。上天啊,哪怕就让我还是这般痛,痛得不能动,每日污衣垢面趴在国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向你乞求,乞求你让我活着,哪怕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只要能看着我爸妈牵着土豆的手去幼儿园上学,我也是愿意的……”
向上天发出如此哀怜甚至泣血乞求的年轻妻子和母亲,是复旦大学的一名青年教师。她叫于娟。
原本,我在日日迎朝霞送暮霭的匆忙生活中,于娟,这个普通而又朴素的名字,我已几乎淡忘。然而近几日去复旦大学办事,漫步于绿树掩映的书香校园时,心里无来由地又漫上了这个名字。
想起2011年那个春天,草长莺飞,漫天漫地的绿色生命们都鼓足了劲儿,蓬蓬勃勃欢欢喜喜地生长,可是那个名叫于娟的年轻女子却告别了这个她无限留恋的世界。
那时候,在上海本地的新闻中看到这个事情时,我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大致知道,又一个年轻的生命英年早逝了,惋惜而无奈。同时心里又想,生与死是极自然的事情,就好像果实成熟了要掉落,演员演完了要谢幕一样。
而且彼时工作、家庭、写作、读书都想兼顾,这件事情便如一缕轻烟一样慢慢在脑海中淡然了。
我知道,每天承受着剧烈癌痛、生不如死的于娟,说她愿意承受这极度的痛楚,愿意每日污衣垢面地趴在路口乞求,只求上天让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她上有父母,中有丈夫,下有幼子,人生最痛苦的三件事:晚年丧子,中年丧妻,幼年丧母,如果她死了,她的父母、丈夫,还有孩子,就会面临这人生的最大痛苦,所以她不能死。
这样的话,在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生命末日说出来,令人听了肝肠寸断。
然而,生命没有彩排,每一刻都是现场直播,于娟的这场癌病,若上溯起来,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
2009年末的时候,她被确诊为乳腺癌,并且已接近晚期!
晴空霹雳!
同时她也觉得非常困惑,她不明白,癌症怎么会与自己有关系?一、她没有遗传;二、她体质很好;三、她刚生完孩子喂了一年的母乳;四、乳腺癌患者一般是45岁以上人群,而她才31岁。
可是冰冷而残酷的诊断书就摆在面前,无可置疑。晚期,最多只有一年半载的生命!
要一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生命相信自己只有一年半载的生命,这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为了治疗,他们卖掉了上海仅有的60平方米的房子,父母将在山东老家的房子也卖了。然而,这些都没能阻止住死神愈来愈近的脚步。她在剧烈的病痛中,痛定思痛,思索人生的意义。她觉得需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让更多的人了解癌症,并远离它。
她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方式。
她反思:回想10多年来,她基本没有12点之前睡过,考试、考研、考博这些是堂而皇之的理由,然而与此同时,更多的是聊天、网聊、BBS灌水、蹦迪、K歌、吃饭、发呆等等填充了没有正当理由熬夜的夜晚,厉害的时候通宵熬夜。
她反思:自己之所以患上癌症,肯定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累积的结果。健康真的是无与伦比的重要,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会发现,任何的加班,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大房买好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孩子,把买好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
这是于娟在生命最后一刻,给尚活着的人们敲响警钟。
人往往是这样,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尤其是健康或者生命。
一个健康的活蹦乱跳的人,觉得自己的健康是理所当然的,永远也不会失去,就像每天沐浴着的阳光,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地照耀在身上,并无可贵之处。
当突然有那么一天,阳光突然长久地隐入了厚厚的阴霾之中,我们失去温暖、失去光明,我们就会度日如年,就会强烈感受到有阳光的日子是多么美好。
当突然有那么一天,健康突然长久地将我们抛弃,在睡梦中都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就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我们就会明了:活着真好!我们才领悟到做一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的快乐。
正如于娟说的那样:“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里逃生死死生生之后,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不想去控制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闲事淡事,我不再有对手,不再有敌人。世间的一切,隔岸看花,风淡云清。”
隔岸看花,风淡云清。这是一个在生命边缘,真正了悟人生的人告诉我们的。
还等什么呢?好好珍惜并享受生命吧。
这样想着,我夹一筷子爱吃的红烧烤麸放进口中,闭上眼,慢慢地,体味那丝丝的沁甜,从烤麸柔韧细密的孔隙中流溢而出。
这样想着,我就会搂紧我的宝贝们,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听她们甜丝丝地叫“妈妈”,心中充满感喟。
沐浴着生命的阳光。活着真好!
(编辑/袁恒雷 刘伟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