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萨音乐是发现自我的途径

李红敏

古典音乐是发现自我的最好的途径

音乐时空：作为钢琴家，大多是弹奏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在很多人心目中是神圣、高贵、精神内涵丰富的音乐，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古典音乐的？

陈萨：其实古典音乐跟神圣和高贵并不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为什么我们认为她是高贵和神圣的？古典音乐发展至今，记录着不同年代的作曲家们各自的人生感悟，你可以通过他们的作品去感受不同的年代和历史，也可以感受到每个不同的个体的发展轨迹，完全迥异，却横向和纵向的有共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现在的时代也能去热爱和追逐她的缘由。我想古典音乐是我们能拥有的发现自我的最好的途径，因此她的确具有神圣一般的价值，也因此而高贵。

音乐时空：每件乐器有其不太可能逾越的局限性，我们知道你跟钢琴是从很小的时候结缘的，谈谈这件乐器给你的感受以及对你的影响。

陈萨：钢琴应该是最具有可能性的乐器，作品文献也最多，被称为“乐器之王”的确当之无愧。而跟声乐和弦乐乐器比起来，她的自然的歌唱性就不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她更像是个乐队，尤其是在演奏很多伟大的钢琴作品的时候，经常会让人体会到犹如宇宙或类似多维度的感悟和体验。

音乐时空：你从小就接触钢琴，很多人可能都会问钢琴让你的童年失去了什么，我们更想了解的是因为钢琴，因为音乐，你的整个人生收获了哪些别人无法理解的欢乐？

陈萨：对，你问得很好。我觉得钢琴并没有让我失去童年的欢乐，因为我是喜欢她的。而也正是因为学习钢琴，让我得以进入一个更大的世界，音乐的世界，艺术的世界，体验到一种类似于走进了伊甸园一样的惊喜。我之前提到过了，音乐是一种最好的发现自我、重新认识自己的最好的通道。人活一生，这个是起码要去明白的。

音乐时空：从小学习音乐的人，有点像受教育的层次一样，先是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推着自己前行，自己也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跟随着，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确自己的方向，开始将钢琴作为一项终身事业来对待的？

陈萨：25岁以后，我觉得自己有了明确的要终生从事钢琴演奏的愿望。事实上经常在练习的过程中，我也常会觉得人类要是没有音乐将会是多么混乱，无味的一种生存状态。

音乐时空：跟很多音乐家聊天，他们都表示学习器乐，最好是能学习某种能随身携带的乐器，这样就能随时随地进行练习，你对此怎么看？

陈萨：当然啦，能带着钢琴走也是更好的！

音乐时空：音乐是一种时间的艺术，记录的是当时当地的情感体验，很多钢琴家都会对自己喜欢的曲子先后进行重录，你会有这样的打算吗？

陈萨：对，我承认。我听很多过去的录音，无论是录制的还是现场的，都时常会有冲动用现在的心境再把它们演绎并记录下来。所以你说到的，我应该会那么做的，在未来。因为有很多的作品，在早期录过一次，哪怕不可能是最好，也是让其变得更好的必要的途径。

音乐时空：于你而言，有没有自己一直想要尝试，还没有实现的一些，比如说专辑的类型或者是音乐的类型？你的粉丝建议你录一些莫扎特或者是贝多芬的协奏曲。如果说接下来灌录新唱片的话，你会选择怎样的方向？

陈萨：我会选择有一些实实在在的、演奏成熟的或是吃透了的作品，起码是目前阶段有十足把握的，当然也必须是我爱的作品。我想莫扎特和贝多芬，可以等一等，以后再录也不迟。

音乐时空：近些年，在国际大赛上拿到奖项的中国人不少，可以说中国并不是缺少人才，也不缺乏诞生好作品的基础，而现实是中国的钢琴作品，尤其是协奏曲能够拥有国际知名度的少之又少，而且中国的钢琴演奏家在录制专辑的时候还是以外国作品为主线，能不能从一个钢琴家的角度为我们分析一下原因？

陈萨：西方音乐史本身就比东方国家的音乐发展得更加深厚和具有体系化，所以年轻人要跳进去学习、演奏，包括录制专辑。可是我们自己也有很好的作品，也有很好的华人作曲家，现在的作品在不断被国际上认可和频繁的被演奏，这些都是很可喜的。但另一方面，中国钢琴作品的诞生需要时间和合适的土壤，可能也需要有经济上的支持，包括推广的平台。比如，我们现在有的国家大剧院青年作曲家计划和一直在活跃的北京现代音乐节都是极好的带领。我想作为演奏家，咱们的任务则是尽量去发现并且去把它们演奏得出彩，并带它们去更多的舞台。

艺术是不断向内探索与对外分享的过程

音乐时空：很多钢琴家都在其他领域有很高的造诣，包括你的老师阿里·瓦迪据说就是一个在任何领域都没有“零”的人。你认为演奏者和作曲家之间能够跨越彼此在时间、空间、文化背景上的差异，完成音乐上的某种对话或者交流吗？

陈萨：当然可以。音乐语言，其实并不是神话，她也有自己的公式、法则、真理。所以有很多东西可以通过学习来完成。而有一部分无法通过学习本身来完成的，则是来自你独立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和它们带来的悟道的过程。

音乐时空：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往往会更加注重自己的内在世界，只有内在世界足够的丰富与强大，艺术焕发的光芒才会愈发耀眼，因为艺术的动力源于迫切表达的欲望，你会花很多时间去琢磨乐曲或者生命相关的话题吗？

陈萨：当然是这样的。艺术本来就是一个向内走的过程，然后再把你看到的拿出来跟世界分享。不过，我想生命，无论你是不是艺术家，只要是人，都应该去思考和学习的，有时候，甚至是充满敬仰之情。

音乐时空：无论从事什么类型的职业，心理素质都是特别强调的，从事艺术这个行业更是如此，既要能习惯舞台上众星拱月的喧嚣，也要在舞台下的孤寂里做到恬然自得，这其实是很难平衡的一种状态，谈谈你的经验。

陈萨：对，经常在演出完了以后，总会经历几天的失落期，那是一种从窟窿里掉进了现实的失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一旦我觉得心里太吵了，就会去顺应，并且慢慢调试到更舒服的状态。

音乐时空：很多从事音乐的人士都会表示对待音乐要真诚，人生的道路其实很漫长，各种际遇都可能激发出不同的想法，你是怎样提醒自己不忘初心的？endprint

陈萨：我没有刻意提醒自己的初心，因为那会让这件事本身太具理想主义。我觉得做艺术的不能忘了真实，不能不听自己的心，有时候做到这两点，其实不难也不简单。当你可以的时候，你不可能会拒绝艺术带给你的东西和讯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会相形之下黯淡褪去了，那么就很简单了。

音乐时空：作为钢琴家，速度、音色、音效等等都非常重要，但是也有很多钢琴家并不十分忠于原谱，每个演奏家的演奏风格或者说音乐通过肢体语言透漏出的情感都不一样，我们注意到你无论是诠释什么类型的曲子，在情感表现上都比较节制，你会怎样看待演奏家对乐曲的情感处理？你会怎样评价自己的演奏风格？

陈萨：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所谓“节制情感”并不是我的追求，也不是我认为自己的状态。每一个人对于感情、情操、放纵、感性、理性等等这些概念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我认为尊重原谱是很关键的，尤其在刚学一首作品的时候，但我同时也认为有些东西应该被穿透了以后带进演奏里。

音乐时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生来会具有某些方面的局限，每个艺术家在不同的阶段可能都会遇到艺术生涯里的瓶颈期，这个瓶颈可能是来自自身的，也可能是来自周遭环境甚至是身边朋友的，那如何冲破局限也就决定了其艺术道路。你在自己的艺术道路上有经历过比较艰难的时刻吗？你会怎样看待艺术道路上遇到的瓶颈问题？

陈萨：是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我相信要突破自己不同时期的瓶颈，应该是靠其他类别的东西而不是眼前的专业或是什么事情。你只是需要去拓宽路，一直走就可以。

钢琴演奏：在时间里寻找自我表达

音乐时空：在你近些年新拓展的演奏曲目中，有大量的德奥作品，在与你合作的众多指挥中，也有不少德奥风格的指挥家，比如说余隆，这些作品的特点更多的可能是严谨，甚至饱含诗意与哲学意味的，在处理这些作品的时候，你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陈萨：德奥作品的时间性和严谨几乎是排在首位的，其次则是之前提到过的情怀和情操，这里面包含了对人性特质一些非常original的东西的寻找和展现。

音乐时空：你在国内的数次独奏会，还有近年来演奏的李斯特、肖邦、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贝多芬等人的协奏曲中，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很多优秀钢琴家都在“全”的基础上有所“专”，比如阿格里齐就擅长演奏肖邦和拉威尔的作品，霍洛维茨尤以弹奏肖邦、舒曼、李斯特、斯克里亚宾等名家的作品见长。你会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陈萨：都有各自长项的，没有人是全能的，即所谓的弹什么都一样好。如果有，那一定是弹什么都不够那么好。在我看来，钢琴家既不能将自己局限在少量的曲目里，也不能无止境的什么都弹。

音乐时空：在接触到一首新的作品时，会有一些老一辈大师的录音，也会有业界流行的处理方式，当然观众也有自身的喜好选择，你会怎样去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从而让它们在舞台上绽放光彩？

陈萨：拥有时间。

音乐时空：从古典派到浪漫派和印象派乃至现代派的作品在你近几年的演出中均有涉猎，这些曲目从时间、地域上跨度都挺大的，作曲家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成长环境，甚至有的是诗人或者哲学家，那么你在演奏这些曲子的时候，会从哪些方面来找到曲子的感觉，以便在演奏的时候能够体会到丰富的情感，从而完成二度创作？

陈萨：你的问题基本就是答案，大体上来讲，everything helps。

音乐时空：室内乐对于钢琴家来说很重要，你如何寻找室内乐搭档？

陈萨：有的时候是在音乐节碰到的，没有可以寻找。当你听到他们的演奏的时候，就大概知道彼此的心性气质和追求的层面是否有契合点了。

音乐时空：在你早年的博客中有一篇关于小提琴家吉东·克莱默致音乐爱好者的公开信的博文，而你似乎也是很少接受商业品牌代言的钢琴家，能不能谈谈你对艺术与商业之间的理解？几年前你就曾宣布要缩减演出的场次，现在每年的演出情况大致是怎样的？

陈萨：商业不能影响或左右艺术创作，这大概是我的基础准则。我觉得艺术会对你整体生活的审美都是一种塑型，不过如果你选择让商业来塑型，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我现在每年的音乐会大概平衡在60场左右，这样很好。

音乐时空：在不同的舞台，你为听众带来的音乐也不尽相同，从协奏到独奏，再到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品，你似乎总能让作品释放出魔力，有点百变的味道，你觉得自己给观众的印象是怎样的？

陈萨：我不知道，这应该不是我来回答的问题。我只是希望将我感受到的能传达给来听的人，这就很好了。也有的时候，两头的感受并不一致，那么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很感谢愿意来和我分享音乐体验的听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