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钟洋
1986年,钱成了我家的大问题。这一年,我们被迫搬迁到一个叫龙溪的山区小乡镇,安顿下来后,家里已经是揭不开锅了。9月,学生们陆续走进了校园,而母亲还在为我们三姐弟的学费奔波着——向东家借、向西家讨。那时候,山里人都穷,钱是从牙缝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十几元学费该要抠多少回?没有人算得清。
就在母亲跑遍了整个村庄都未借到钱的时候,意外发现村口的香樟树下躺着一把钱。母亲把钱捡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母亲想,钱也许是过路人不小心丢的,也可能是村民纳凉时弄丢的……但不管怎样,丢钱的人肯定是心急如焚,指不定就要寻短见了。前些年,村里就有女人因为丢了钱,回家挨了丈夫骂,又气又自责,偷偷上吊死了。手里握着钱,母亲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安地坐在香樟树下等失主来寻。左等右等,母亲没有等来失主,却等来一场瓢泼大雨。不得已,母亲冒雨跑回了家。
母亲右脚进屋,左脚还在屋外时,继父就问:“借到钱了吗?”母亲摊开手掌,说:“钱一分也没有借到,但在村口的香樟树下捡到一把钱。”看着母亲手里的钱,继父心情格外地复杂。愣了好一会儿,继父说:“要不,先用这些钱交学费。就算是向人家借的,我们记好账,写好借条。”母亲低下头,把手里的钱数了好几遍,然后用一张旧信纸写下“32元6角8分”和“1986年9月18日借钱16元整”字样,再然后,母亲把钱小心翼翼折好,再扎上橡皮筋,放在衣柜里。16元,恰好是我们三姐弟的学费钱,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们三姐弟拿着学费欢天喜地去学校了。临走前,母亲一脸严肃地说:“这钱是我们向人家借的。等哪天还上了这16元钱,我再到香樟树下等人家来领。”
后来,我们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那16元钱一直到1996年都没有还上,而剩下的钱也被我们以各种理由借光了。当最后一分钱被我们以急需买铅笔为由借走后,母亲便像一个犯了大错的人,整日坐卧不安了。32元6角8分钱终究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母亲心坎上,成了母亲的心病。特别是,1995年冬天,继父患了哮喘病,整日咳嗽不止,母亲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母亲以为是失主前来索债来了。
转眼便到了2000年,我们姐弟都长大成人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大有改善,还有了一些积蓄。当然,那32元6角8分钱我们早还上了,就是不知道该送给谁才对。为了尽快去除母亲的心病,继父做了一块大大的木牌子,钉在村口的香樟树干上,木牌子上写着“1986年9月18日村民黄晓兰在此捡到32元6角8分钱,请失主尽快前来认领”。
木牌子钉好后,引来很多村民围观,但谁也没有来认领。一来是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失主可能忘记了丢钱一事;二来是随着经济的发展,30多元钱已经不是“很大一笔钱”了。
“是不是我们还应该为这些钱付利息?”前年春节,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母亲,但我知道,母亲的心病又加重了。
就在我为母亲的心病加重而担忧的时候,母亲却奇迹般地好了。原来,母亲看了一则报道——贵州省某山区小学,很多孩子因为贫困面临失学。母亲便向那所学校捐了500元。最重要的是,母亲捐款之后,还把那32元6角8分用信封装好邮寄了过去。
那所学校的负责人收到那32元6角8分后,会想到什么,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我猜不到,也无从得知。但我知道,母亲的心病,可以让我回味一辈子,更让我知道,一个人只有不做昧良心的事情,才能让心灵变得轻盈、快乐,才能昂首挺胸地行走在尘世间。
编辑/吕秀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