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玛丽拉·萨托里欧斯+译/杜子倩
单亲妈妈下班、感到郁闷时,只要看着眼前这个需要她照顾关爱的孩子,就能带给她爱与喜悦,但即使如此,她有时仍会感到孤单,因为这个孩子还未长到能与她平视的高度,也无法和她心灵交流。
更何况之前可能还有另一个人陪在身边,最可能是孩子的爸爸,可以帮忙负责部分或一半的责任,回答孩子无止境的天真问题、把从大卖场买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楼、共同承担家里与日俱增的开销。正因为这屋里曾经住着另一个人,此时这位单亲妈妈不只觉得孤单、被遗弃,更觉得寂寞。
德国诗人贝恩曾用一句话精准表达了年长者的寂寞:“寂寞来自年华老去及失落。”一个偶然和我一起坐在公园板凳上聊天的老先生对我说:“他们,全死了。”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说,说多了也不会比较欣慰。
英国演员彼得·奥图在一场访谈中语带嘲讽的谈论死亡,被问到如何保持健康年轻时,他答道:“我保持体力的秘诀,就是跟在我朋友们的棺材后面走。”
不想打扰与被打扰,于是寂寞
德国电视台每年新年前夕播放的《一个人的晚餐》,不只娱乐上百万观众,同时表达了独居老人年复一年又幸存一年的心情。
影片中一个年长的女士,幻想自己和四位已过世的友人共享年夜饭。每次上菜之前,他们会彼此敬酒,她忠实的仆人只好负责喝下每个“客人”的酒,当然他很快就醉了。于是整个晚餐,就随着仆人酒醉后的荒腔走板,失控到几近爆笑的场面。这其实是一部悲伤的电影,但观众在影片最后个个破涕为笑,原因或许只能解释为岁末倒数时歇斯底里的欢乐情绪了。
有时候我们也会想,为什么独居的退休者、白发苍苍的妈妈以及许多年长者,总喜欢在每天傍晚五点到六点时才去买东西?他们明明整天都没事。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想走入这时涌进店里的上班族人潮,寻找那一丝丝人际互动的接触和温暖?或在被人群推挤到收银台时与他人有联结、互动?
就算好动的青少年们在老妇人后面短促的叹息:“快点,老太太!”而她还是慢吞吞地用颤抖的手从皮夹里拿出最后一个零钱,让收银员点收。她是不是想着:至少还有人注意到自己,即使态度不是太尊重。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天会去医院探视一个朋友,当时我痛心地体会到年长者和他们的寂寞。我的朋友和一个80岁的老太太同住一间病房,老太太床边的小桌子上不仅没有花束,连医院提供的电话都被她退掉了。她说:“反正没人会打来,而我也不想打扰别人。”
她总是两眼无神地躺在病床上,不过当我去看朋友时,隔壁病床的她总是很高兴,这样就可以听到别人的声音和对话了。
我问她:“您有家人吗?”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有啊,有啊,一个儿子、一个媳妇、两个孙子。”
“他们一定住很远吧。”我说,心里想替她找个好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他们从不曾出现。“不远。”她说,“就在城的另一头。不过他们很忙,要忙孩子的事、工作,还有家事,忙不过来。”帮他们说话?自我欺骗?无可奈何?从那以后,在朋友的默许下,我会拿着椅子,坐在两张病床之间,三个人一起聊天。
职场英雄,与世界失联
有愈来愈多的高级经理人一旦失去家庭后,就变得沉默、胆怯或是失去爱的能力。以往他们习惯在家庭里索取一切,但现在家庭夺走了他们的一切。
华特是一家大企业的高级经理人,他的太太在和他结婚28年后,选择和他离婚。
“现在,我就像生活在都市里的隐士,跟不上社会的脚步。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话、聊什么内容。现在的女人到底要什么?玫瑰花、香水还是飞机票?我这样做是不是可笑到了极点?”
这些向来野心勃勃的灰狼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几年前还英勇善战、饥肠辘辘地奔驰在野地上寻觅猎物,嘴角上不经意扬起得意的笑容,脑中则是不时出现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自我满足的名言:“权力是最好的春药。”然而现在这些灰狼是掉入陷阱里了?还是濒临饿死边缘?
都不是。他们只是放弃了追猎、好奇和探索。厌倦了?跑累了?心灵受伤?还是他们已经忘记该怎么在猎场上活动?
这些单身或是重回单身的高级经理人,过去总以金卡或黑卡吸引别人的目光、和诺贝尔奖得主称兄道弟,现在他们逐渐变成迟钝、不适应社会,这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改变,还是对于改变无能为力?
医界和心理学家还发现,男性高级经理人普遍出现的一种现象——身心俱疲症候群。但如果你想要借由这个症状来嘲笑他们,是找不到对象的,因为有这种症状的男性主管光从他们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也很难发现他们正受困于痛苦中。
事业成功的男性总是习惯独来独往,接下来他们会害怕与人接触,慢慢地就会开始孤立自己、甚至与世隔绝。一位主要病患均为企业高级主管的心理分析师这样透露。
当家里有老婆和小孩时,家庭的社交活动会淡化他们沟通能力不足的现象。但是当孩子长大离家,如果此时又面临婚姻破裂,这类男性才会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上的无能。
原来,一直以来在背后支持他们的另一半,帮他们扮演了社交活动的润滑功能。当少了另一半,这些男人对人际关系的进退应对根本招架不住。
抛下白天在公司里呼风唤雨的权力,现代寂寞的领导灰狼只能孤单地拖着脚步躲回公寓里。华特带着固执的骄傲地说:“离婚后,我就搬离原本的房子。我新租的小公寓小到容不下访客,这样也不需要再找女主人了。”
他下班后的生活枯燥到了极点,“我会一边手洗昂贵的丝质短袜,一边听着乔库克的老歌。之后意兴阑珊地看着煽情影片放松心情,天快亮时才爬上孤单的床。喝完的那一、两瓶香槟酒瓶,不用急着收拾。门铃响了,我也不会响应,而电话录音机早已设定为拒接来电模式。”
为什么这类例子让人感觉如此悲哀?正是因为男人的权力与颓废,呼风唤雨的影响力和寂寞感之间,产生的骇人差异所形成的最大对比。
其实,中年男性和寂寞的关系绝非新鲜话题,我们可以轻易地想象他迅速沉入有如浪潮般的寂寞中。或许他会比已婚的男性友人们早死个几年,跟女性相较之下,寿命甚至更短了一点。
顾盼自雄,藏着寂寞
大多数退休男性会寻求人际的慰藉,例如在公园内席地下棋、看病时在候诊室闲聊。可是事业成功的“渐老”单身者却缩回家,这种精英隐士的逃避行为美其名为“重视个人享乐”。而在回答所有他认为具威胁性的尖锐问题时,可以听出他费尽唇舌地解释“我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
为什么这些职场顶尖人士的寂寞总比其他人来得悲惨?为什么在办公室愈能干,生活自理能力就愈差?
一个知名企业顾问对这些人在人际关系上的退化丝毫不感讶异,他认为:“在这个全球高度竞争、在职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状况下,男性精英们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我们尚未有克服这种状况的工具,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时间,又如何能顾及个人情感?”
在这个年纪,若还是孤家寡人,可能会维持很久的单身状态,或许一辈子都得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
华特是个要求高、不信任别人的完美主义者,“跟我约会的女人若觉得因为我有私人飞机、又能和经济部长会面,所以很了不起,我就会认为她实在太肤浅了。”即使是和她们来一场短暂的冒险约会,都会让生理方面开始退化的男人退缩。可是和他们年龄及教育程度相仿的女性,绝不会和“一个快要得自闭症的神经质家伙浪费时间。”这是一个48岁的柏林女律师大笑着告诉我的。
“这些总是优雅现身的人,你可以从他们大衣袖口脱线的程度上,看出他们慢慢变邋遢了。”一个心脏科医生的女助理透露。
然后有一天,这些男人会注意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愈来愈疏离了。于是他们决定找人谈谈这个问题,但另一方面,他们最怕的又是自我表白。一个女企业家就说:“谈论自己的情绪,总被视为示弱的表现,这也是男性精英保持缄默的原因之一。”
一直要等到他们的恐惧到达极限、自我欺骗开始破裂、对生命及爱情不自觉的渴望渐渐浮现时,寂寞的男人才会主动求援。医生和治疗师对于这类案例太有经验了,而且常常是和死亡有关的不好经验。
“有人评估一切后选择自杀,并非出于精神上的痛苦,而是深度考虑后的结果:‘我还能得到什么?我已经抵达巅峰了,再也没有什么我能追求的东西。某些人速战速决,多数人则以毒品和酒精进行慢性自杀。”一家大型医院的主治医生这么说。
那些自信十足的绅士、企业家,这些以能力装饰权力、活力,夹杂着一丝忧伤,因智慧、经验丰富而迷人的年长男子,都到哪里去了?一个82岁的退休银行家说:“也许女人能够拯救我们。”
(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