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pple
她小小的身体里有蒲草一样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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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那个女孩好像有蒲草一样的韧劲浑身充满能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勇敢地承担着生活的所给予挑战和磨难。当我看到故事中“她小小的身体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站在大雪中变成了一个纯白的雪人”的时候,心有一点被震撼了,是要有多强大的能量才能这么勇敢?每一个努力的女孩,别担心,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是单良工作以来最忙的一天,行程单是从早上五点钟开始列的,几乎精确到了秒,车子在前几天他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之后被他头昏脑涨地撞到了停车场的后墙,送去了4S店。所以现在的他人模狗样地站在路边打出租车,已经等了快二十分钟了也没一辆空车,这个等车的时间完全没有列在行程表里,那额外的时间要到哪里去补呢?
看着眼前马路上横七竖八的车流,他狠了狠心,拔腿跑向了地铁站。
一个穿着类似利郎商务男装广告模特的男人,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飞奔。
真是糟糕的一天,但最糟糕的不是他要光鲜亮丽地去挤地铁,也不是他没赶上见今天最重要的客户,而是在地铁站的时候他接到了陈坦的电话,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跟陈坦通过电话了。他的行程表上没有这一项。
陈坦通知他,下个月八号她会在老家跟王毅举行婚礼,他如果有时间,就回去参加。
还有很多同学都会来哦,他们很想你。
这是陈坦的原话,她的声音还像当年一样,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没有变。那么变的是谁?单良瘫坐在地铁站的休息凳上,看着一辆辆列车从眼前飞驰而过,里面挤满了人,挣扎的脸,木然的脸,内分泌失调的脸,暴躁的脸……这么多年他太熟悉这些脸了,自己曾经每天都是这些脸中的一个,为了以后他跟陈坦都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他一直在拼命努力。现在算算,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加班,美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他的工作说起来让人艳羡,但早已想不起生活是什么,他努力挣钱,努力忘记了时间。
单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陈坦会嫁给别人。
单良认识陈坦的时候,陈坦三岁,单良也三岁,据说是各自的父母带着他们在逛超市,单良毫无来由地在陈坦裸露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吓傻了陈坦的父母,也吓傻了单良的父母。后来,单良的父母带着单良和礼物登门道歉,再后来,两家就成了好朋友,两个孩子更是形影不离。
所谓不咬不相识。
这段往事陈坦喜欢提,单良不喜欢,一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当年没什么狂犬病的意识,陈坦至今也没打过狂犬病疫苗。有一次去医院体检,看到一个人举着胳膊站在急诊室门口喊,医生,被人咬了怎么办?
这才知道被人咬也得打针。
陈坦没打过,狂犬病的潜伏期是二十年,她说到时候要是真的发病了,头一个得咬单良,这仇得报。单良嬉皮笑脸的,那你就得嫁给我了,要不然哪能时间掐得这么好我刚好在你身边让你咬呢?
那年陈坦十七,距离二十年还有六年。但是那一年陈坦家不太平,发生了很多事。
本来陈坦的爸爸做生意挣了一笔钱,爸爸便趁机加大投入,哪知道这一次反而亏了,陈坦家突然变成了穷光蛋,爸爸留下一封信说出去打工,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陈坦跟妈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好搬去舅舅家暂住。
那件事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单良一放学便搭公交车去找小坦,他还记得那是个秋天,深秋,风很大,陈坦的校服里面还穿着一件绿色的外套,看上去很臃肿。他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路,谁也不说话,一直把她送到舅舅家楼下,她进楼梯,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等她走进去不见了单良才离开,后来的一个多月,每天这样,一直到放了寒假。
快过年了,小镇的水泥路都冻得发白了,单良去找陈坦,给她送些吃的,那时陈坦已经搬出了舅舅家,跟妈妈在很远的地方租了间平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坦妈妈已经从以前的容光焕发变成患得患失,极度缺乏自信,易怒,没主见,唠叨,爱骂人,也不招人喜欢。
所以当陈坦说要搬出去住的时候,舅舅也没有强留。陈坦和妈妈搬出来的时候每人只有一只红白蓝塑胶袋,一个人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原来生活的必须品只有那么几件。之前那个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堆满的东西,竟然都是可有可无的。
单良走进陈坦的小平房就觉得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墙面多处剥落,虽然看出来扫过地了,但白色的墙皮仍然一小片一小片地掉在地上。陈坦打开窗子,对单良笑笑,没办法,公寓太贵了,我们现在只能租得起这种,一个月租金两百多块。
单良在陈坦的小床上坐下来,他只能坐在床上,因为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
陈坦说可能过完年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去广州打工,舅舅说那边工厂多,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很容易找到工作。
那上学怎么办?单良坐在床上望着她。
不上了。
单良至今记得陈坦是笑着说的。单良一直以来都觉得陈坦是那种小小的弱弱的女孩,你说什么她都听,没什么大主意,也不特别打眼,混在人堆里一下子就被淹没的那种,现在才发现,她小小的身体里有蒲草一样的韧劲。
单良站起来,陈坦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洗一件羽绒服,单良说不管怎样上完高三吧,学费的事,我去想办法。
单良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小小的平房,外面的空气清冷,一下子将刚才的霉味从鼻腔里赶走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要帮陈坦。
单良是在大年初七的早上去找陈坦的,陈坦一个人在,妈妈被她劝到外婆家去了,她现在不爱出门,话也少,陈坦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哄得愿意去走一回亲戚。
大年初七的陈坦,穿着一件旧棉袄,系着围裙,收拾着一条别人送的咸鱼,所以屋子里除了霉味儿又多了一股腥味儿,陈坦的手冻得通红,却不肯停下来。
单良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小床上。陈坦扭头看,全是钱,各种面值的都有,陈坦手里的咸鱼吧嗒一声掉在水盆里,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单良背对着她,你别管啦,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你不许退学去广州打工,一定要去上学,要不然我们这辈子就别来往了。
陈坦看着单良,愣愣的不说话,笑意弥漫在她小小的脸上,像阳光下的小野菊。在寒冷的冬天,那间破得不能再破的房间里,单良整颗心都满满的。
后来陈坦才知道,单良给的那笔钱,一部分是他的压岁钱,还有一部分,是他拿了妈妈一条金项链去卖了。
这是单良的妈妈之后找过陈坦她才知道的,但不是责备她,那是个善良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给儿子取那样的名字吧。她拿来很多食物和衣服,还有一些钱,让陈坦好好上学,告诉她那条金项链戴不戴都无所谓,主要是单良有心,别让他伤心。
陈坦抿着嘴点点头。
高中是很多学生和家长紧张得不得了的阶段,学校也抓得紧,只有陈坦不一样,旁边的邻居大妈介绍了一份绣十字绣的活儿,把材料拿回来绣,成品交回去,对方会付钱。起先只是绣些小东西,抱枕之类的,后来熟练了,接了一单大活儿,清明上河图。
单良是那间破房子的常客,放学了来陈坦家做作业,帮她干些家务,陈坦坐在窗边绣清明上河图,单良看着铺在桌上的图纸觉得人类真是可怕啊,这种东西竟然能够用小小的针线绣出来。陈坦一针一针地埋头苦扎,这个时间段,单良可以同时帮她背英语,其实只是过下脑子而已,一心二用冷不丁就绣错了,还得重来,后来陈坦不让单良跟她说话了,单良便把单词和笔记都留给她,自己先回家去。
大概断断续续绣了将近两年,一直绣到高考前两个月,才终于把那幅清明上河图绣完,陈坦站在小床上把那幅图像荣誉证书一样举在身前,单良你看,终于绣好了哦。
陈坦妈妈也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孩子,喜气洋洋的,这幅画面多像一家人啊,单良想。这么多年,他跟小坦似乎已经是一家人了,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却能深深地感觉到。
单良再次去陈坦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一进门就发现那幅清明上河图还在,那张破旧的餐桌边堆满了纸箱子,里面是一个个断头断手的毛绒玩具。陈坦坐在那一堆纸箱子里面,头也不抬地招呼单良自己找能坐的地方坐。
没什么地方可以选了,单良随便拿了一块硬纸板垫在地上,坐在陈坦对面,看着她一个一个往这些断手断脚的毛绒玩具里塞棉花,再一个个地缝起来,成品放在另一个纸箱子里,已经有半箱了。
清明上河图还没拿过去吗?单良一边帮她塞棉花一边问。
陈坦笑笑,那个老板跑了,我找过去连公司都搬走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大市场问了一圈,也有人要,但是都只给几百块,太便宜了,我没舍得。
单良义愤填膺,那当然,几百块就想打发你啊,他们转手一卖几千块进腰包了,他们不舍得出钱,咱还不舍得卖呢!
陈坦始终抿着嘴带着笑意的样子,单良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忍不住了,扔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大声说,陈坦你怎么不生气呢,怎么不着急呢,你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呢,你这个样子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啊!
陈坦手上的活儿始终没有停下来,慢悠悠地说,生气有什么用呢,着急有什么用呢,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我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挣点钱,让我们娘儿俩不至于饿死,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单良说不出话来了,这样的小坦,太让人难过。
单良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会有一天,要挣很多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小坦说,别害怕,我照顾你一辈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单良明白了,有些承诺你开不了口,亦是怕自己做不到,徒增别人的失望。
几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单良像一支箭一般跑进陈坦家,喘着气说,清明上河图,我在网上卖出去了,那个人愿意出三千块!
陈坦不信,那个人就是你吧!
单良头摇得都快要甩出去了,当然不是,我也没那么多钱啊,我去网吧上网发的帖子,发了一个星期了,一直没告诉你,今天终于有人买了,我拿了我爸爸的卡号,一会儿人家就给我打钱,我得把东西给人拿过去。
陈坦将信将疑,我跟你一起去吧!
单良拦住她,你赶紧把那些玩具弄完,晚点我来跟你一起复习一会儿,没几天就要考试了!
陈坦迟疑地点点头,单良拿了清明上河图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三千块钱对于陈坦和妈妈来说,真是不小的一笔钱,这是在高考前最让陈坦欣慰的事。
单良和陈坦高考都考得不错,单良能够上一本,陈坦也可以上二本,但她坚决不上了,很多人找来说要资助她,都被她一一拒绝。她已经成年,有手有脚的,不想接受别人的捐助。陈坦没去广州,在市里的一家工厂当起了工人。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流水线上当操作工了。
单良本可以去更远的城市,但最终上了市里最好的大学,距离陈坦的工厂有三十几公里。
单良每次去看陈坦基本上都是站在工厂大门口等她下班,陈坦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戴着深蓝色的帽子,头发全部藏在帽子里,工厂大门一开,铺天盖地的人从里面往外拥,毫无辨识度,连单良也认不出哪个是陈坦。
他那个可爱的蒲草一般坚韧的陈坦,已经融在人群里了。
单良的大学生活才开始了几个月,陈坦有一天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他,说从下周开始她要去上夜校。单良问上夜校干吗呢?陈坦说我也不知道干吗,就是想多学点东西。
单良诚恳地说,多学点东西是好的。
陈坦的声音却有些迟疑,我觉得,多学一点东西,才有可能不掉队太多。
单良当时正在玩游戏,并没有多想,后来冷不丁这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回荡,他知道陈坦是怕他上了大学成为大学生,而她却是个高中毕业的普通工人,两个人之间会有差距和隔阂。
那到底有没有呢?也许真的是有的,他每次站在她的工厂门口等她,看她穿着那身衣服,就觉得非常怪异,好像那身衣服吞走了当年跟他一起穿校服的小坦。
但不久之后陈坦就真的去上夜校了,隔三岔五打电话给单良,告诉他这几天学了什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认识了什么同学,吃了什么好吃的……快到冬天的时候,陈坦买了手套给单良送过来,这是陈坦第一次到他的学校。新建的校区,超级大,从宿舍到教学楼要坐班车,走路的话要走一个小时。陈坦喜欢得不得了,眼神里全都是艳羡。
单良跟她一起坐在校园的长椅上,对她说别担心。
陈坦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你很在意我当不当工人吗?
单良心里一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坦挽住单良的胳膊,我知道。
陈坦回工厂之后没几天就是圣诞节,单良没告诉她自己要去看她,他知道她上夜校,跑去夜校门口等,等着等着便下起雪来,越下越大,单良盯着学校大门,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陈坦走过去自己没有看见。
善良的人往往就那么倒霉,那天老师画考试重点,下课时间延迟将近一个小时,陈坦下课出来的时候,看到校门口站着一个纯白纯白的雪人,好多女同学都扑上去大叫,谁这么快就堆了这么大个雪人啊!
陈坦那天穿了件红色的棉袄,所以单良一眼就看到了她,雪人朝陈坦走过去,身上厚厚的雪啪啪地往下掉,雪人竟然动了,同学们都尖叫欢呼起来。单良走到陈坦面前,将她抱起,大声说小坦圣诞快乐!
陈坦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雪人是单良,这个傻瓜带了伞也不打,扔在一边,硬是把自己弄成了雪人。这是他站在门口等陈坦的时候看到雪花落在垃圾桶上,一会儿就白了,谁也看不出那是个垃圾桶,灵机一动想到的。
一个活的雪人,是单良那个圣诞节送给陈坦的礼物,尽管他被冻得有半个小时都说不出话来,四肢几乎没了感觉,但回暖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陈坦挽着自己胳膊的温度,觉得这个冬天那么温暖。
那天晚上陈坦请单良吃了顿小火锅,本想找个地方住下,奈何哪里都客满,走到一个银行的自助营业厅门前,见有流浪汉住在里面,陈坦笑着问,单良,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流浪吗?
单良看着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下雪的圣诞节,自助营业厅里空调打得足足的,无比暖和,透过玻璃门能够依稀看到外面飞舞的雪花,拿着玫瑰花的姑娘面带笑容地走过,还有卖烤红薯的老人以及戴着圣诞帽的孩子,陈坦给那晚的自助营业厅取了个名字,叫“雪景阳光房”。
两个人一直聊着天,把那个熟睡的乞丐给吵醒了,乞丐是个健谈的人,爬起来非要给他们讲故事,一讲就讲了大半夜。凌晨时分,三个人饿得不行,单良跑到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泡面和茶叶蛋,分给乞丐一些,乞丐非要给钱给他们。
第二天一早,单良坐汽车回了学校,陈坦也回了工厂。那个圣诞节,是他们唯一一次那么“隆重”地度过。回学校的路上单良心里有些难过,但又有股热血在体内奔涌似的。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以后的日子,是应该过得好一点的。
单良大三那年,陈坦家又发生了一些事。陈坦的妈妈在某一天早上突然不见了,过了一天,妈妈回来跟陈坦说她跟一个年轻时的姐妹偶然碰了面,她们十几岁的时候是一起长大的闺密,现在那个姐妹也是一个人过,住在很远很远的山里,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妈妈也想去过那样的生活,问问陈坦的意见。
想来也是个很好的归宿吧,两个受过伤的女人,最终相依为命,在青山绿水间,快乐悠闲地过完下半生。
陈坦理解了妈妈。“有空我会去看您的。”
单良接到陈坦电话的时候正在食堂准备买早饭,结果什么也没买就走了。他站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听陈坦说了妈妈的事。
单良静静地听着,陈坦的呼吸很重,她说,单良,这回我真的是一个人了,空落落的。
单良很想安慰她,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现在说什么才合适,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隔了好多天陈坦才又打来电话,她说我去看妈妈了,她们住着草房,但是她现在过得很好的样子,只是那条山路好难走,我坐了人家的驴车才到的。但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那段日子单良忙着英语考级和期末,没有时间去看陈坦,听说她不上夜校了,工厂太忙。一开始陈坦每周都有电话来,后来慢慢也少了,有时打来单良不在,打过去陈坦又在上班,偶尔说上两句,也都是让对方放心的话。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大学四年就已接近尾声,大四那年春天单良去看陈坦,在她的工厂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个男孩,皮肤黑黑的,短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一口白牙。
陈坦介绍说,这是王毅,是我们车间主任,平时特别照顾我,早就说要请他吃饭来着,一直没机会,今天单良来了,刚好一起,你们都不介意吧。
王毅笑呵呵地说,不用那么客气啦,都是小坦自己能干!
小坦。要不要叫得这么亲昵啊?单良觉得自己耳朵被人拧了一样。
其实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王毅喜欢陈坦,陈坦应该也知道的吧,那她到底又喜不喜欢他呢?
单良那顿饭吃得心里堵得慌,王毅越憨厚单良就越觉得他欠扁,但是看着陈坦高兴的样子,他也不想扫她的兴,赔着笑吃了一顿饭。
那天单良在陈坦那儿只待了几个小时,学校系主任打来电话说实习的事,让他赶紧回去,之后就一直忙着实习,找工作,交论文,尤其是工作的事情,让单良每天坐立不安,他太想找一份好工作了,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陈坦。他要带她离开工厂,离开王毅,离开以前的一切。
也是单良命好,五月的时候,一家他觊觎已久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华东区市场总监来这座城市参加高峰论坛,他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对方住的酒店和行程,装成服务生叩开了老总的房门,将自己的简历递了上去,当时直接的结果是,他被酒店保安给架了出去。
但一个多月之后,单良真的接到了那家企业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去实习。他心花怒放,收拾了行李连夜赶去北京,在那里实习的人并不是都能留下来的,有些人自己走了,也有些人实习期满不再留用了,单良拼了老命表现自己,别人上班的时候他在,别人下班了他还在,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用什么眼光来看他,他就像一头老牛,勤奋得让那些老员工都嫉妒,甚至是害怕。
六个月之后,单良顺利地留了下来,合同发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是全班起薪最高的一个。
这是单良在北京的第几个年头了?这几年他就像是给自己做了个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拼命挣钱,为了实现在心里给陈坦的那个诺言,他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做到了。
但他从未想过,在老家,不上学的孩子过了十八岁就要开始物色对象了,陈坦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剩女,她一个人已经撑得太久了吧!
陈坦婚礼的前一天,单良请了假,买了机票回老家。从飞机场打出租车,司机开价六百,单良气得差点直接打110,当场跟司机吵起来,家乡话溜溜地往外冒,你当我外地的肥鸭子啊,打表也才一百二,你竟然敢跟我要六百!
司机一听傻眼了,也不甘示弱,你一本地人带着北京腔干吗,这年头谁混饭吃容易啊!
单良懒得再跟他吵,上了车,一路打量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些年家乡变化太大了,大得他都有些恍惚,仿佛真的是个外地人,这般背井离乡的,几年都不曾见过父母几次,还有小坦,他快想不起她的样子了,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年轻了还是苍老了,他一概不知。
这些年在北京疯狗一样地打拼,到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突然觉得一切都跟镜花水月一般,那些努力追求的你曾经看得很重的东西,一旦换一个角度,便什么都不是了。
单良回到家,爸妈激动得都要哭了,烧了一桌子菜,目测一家三口起码得吃三天才能吃完,一向注重身材晚上从不吃主食的他,吃了整整三碗米饭,撑得肚皮都快要炸了。
他心里难过。
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天天有人住似的,那一年他托人买下的陈坦绣的清明上河图还躺在柜子里,三千块,是他出的。他在旁边艺术学院老师家给学生们当模特,二十块钱一个小时,摆着他们需要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当完模特儿回来,他还跟着二伯父去卖了一个月保险,假装是二伯父的孩子,跟人说孩子考上大学学费还没凑齐,这招似乎挺灵的,二伯父那个月做成了四单,给了一千八百块给单良当零花钱。
这件事单良从未跟陈坦提过,甚至从未跟任何人提过,他不想她知道之后有负担。可他也从未想过,小坦会嫁给别人,他甚至想要不然就去抢婚好了,现在向小坦表白,一定可以把她带走的,他能感觉到,小坦喜欢的是自己,不是自恋,而是一种彼此都能感应到的信息。
陈坦和王毅的婚礼在老家一家不起眼的酒店举行。单良到达的时候,门口放有新郎新娘婚纱照的X展架,P得过了头,都认不出来是小坦了。简陋的大厅里,司仪正领着新人在彩排,单良走进去默默地挑了个座位坐着当观众。穿着婚纱化着浓妆的陈坦看起来很怪异,单良不觉得这样的她有多美,如果她是自己的新娘,他绝不会让她打扮成这样。
陈坦看到单良很开心,笑着跟他打招呼,凑在他耳边说,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你为我高兴吗?
单良心里千军万马,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跟陈坦没聊上几句,王毅穿着劣质的燕尾服像个小丑般凑过来,你俩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呀?
单良觉得自己心脏上被人插了一把刀,装成乐呵呵地跟王毅打了声招呼。这几年,他学得最好的一样技能,可能就是装了吧。单良悄悄问他,想不想在今晚的婚礼上用六种语言对小坦说我爱你呀?
王毅连连点头,我也想给小坦一点惊喜呢,可我也不是个会浪漫的人,没个好主意,你快教我啊!
单良笑着说,那你要保守秘密哦,晚上给她一个惊喜。
王毅真的很憨,一个下午都在学那六种语言的我爱你,单良把那六句话用中文谐音编好写在纸上,王毅下定决心死也要背出来。
这样的男人,一定会对小坦好吧!
那个下午单良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王毅,看得出他是真心对小坦好的,小坦穿高跟鞋不习惯,从舞台上下来踩着自己的婚纱差点要摔倒了,王毅紧张得不行,一个劲儿地问她疼不疼,要不要紧,累就不要穿了,安慰她其实穿什么都不打紧的,舒服就行!
小坦走到哪里,王毅的目光就在哪里,生怕她凭空飞了似的。
小坦一皱眉头,王毅都紧张得要死,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单良觉得自己的胸腔憋着一股气,像个吹足了气的气球,快要爆开了,那些不可名状的伤感弥漫在婚礼的上空。即便是把小坦抢过来,现在的自己,又能不能像王毅一样对小坦这么用心呢?他即便可以赢这一刻,也不一定能赢得了这些小细节,赢不了一辈子。
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小坦现在就不幸福呢?自己能够给小坦的幸福,又有多少?北京的繁华与冷漠?小坦要的,又是不是这些呢?
婚礼开始了,王毅站在台上对陈坦用六种语言说我爱你的时候,陈坦哭了。
单良也在心里默默对陈坦说了六种不同语言的我爱你,只是,小坦再也不会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她或许已经等了太久。
单良在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狠狠抱了抱陈坦,他还记得当年开玩笑说过的话,狂犬病的潜伏期是二十年,二十年早就过去了,他却始终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幸好,现在看来她以后都会是幸福的。那么,她在谁身边,对于单良来说,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