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秦简《为狱等状四种》新见的一枚漏简与案例六的编联＊

［德］史达

（汉堡大学 亚非学院 中国语言文化系，德国 汉堡）

《岳麓书院藏秦简（三）》已于2013年夏出版。①朱汉民，陈松长主编《岳麓书院藏秦简（三）》，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年。此书以秦王政时代的司法文书为主要内容，包括“四类”简，分属于四卷不同的卷册。整理者把这四卷司法文书概称为《为狱等状四种》。其中最大的是卷册一，共有136枚简，包括七个案例。②《岳麓书院藏秦简（三）》，前言。笔者曾在《岳麓书院藏秦简（三）》出版之前对这些简做过讨论，复原了七个案例的顺序和卷册一的结构。③史达《岳麓秦简〈为狱等状四种〉卷册一的编联——依据简背划线和简背反印字跡复原卷轴原貌》，《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20－25页。笔者当时以为卷册一只含有135枚简（加上11枚缺简）。岳麓秦简整理小组之后发表的复原包括一些补充（如：他们发现了一枚新简并调整了一些简的“原始编号”等）。④岳麓书院藏秦简整理小组《岳麓书院藏秦简〈为狱等状四种〉概述》，《文物》2013年第5期；《岳麓书院藏秦简（三）》，附录三。按照整理者的介绍卷册一含有136枚简（加上10枚缺简）。在此之后，陶安还发现了属于《为狱等状四种》的一枚漏简和一些残片，对卷册一、四的复原再进行了一些改善。①陶安《〈岳麓书院藏秦简（三）〉校勘记》，2013年8月20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ID＝2098。

去年秋天，笔者在察看尚未发表的岳麓秦简资料的过程中又发现了一枚简。据分析，这枚简（原始编号为“J15”）实为《为狱等状四种》的漏简，属于卷册一的案例六《暨过误失坐官案》。岳麓秦简整理小组曾指出，案例六的第一枚简原缺，但简文的一小部分可依据同案例简104（原始编号J16）的简背反印字迹来补充。②《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45页。现在可以确信案例六的开头原来所缺的那一枚正好是简J15。简J16背面上的反印字迹“暨自言曰”等也完全符合简J15正面的文字。以下先附简J15的图版（参图1、2）和释文、注释：

图1 简J15背、正的红外线图版 图2 简J15正的彩色图版

简J15释文：

“·［敢］（谳）［之。丞［1］暨［2］］自言曰：邦尉［3］□□更（？）戍［4］令□计（？）弗传［5］邦侯［6］。女子蓄马一匹，买（卖）卿（乡）［7］遣［8］”

注释：

［1］ 丞，县丞，为县令长的副贰。③《汉书》卷19上，742页；陈伟主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43页。这里的“暨”和案例三（简061）的“江陵丞暨”、案例四（简064）的“丞暨”可能为同一人。④《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49页，注1。所以“暨”前拟补“丞”字。

［2］ “暨”为人名。简J15正的“暨”字不清，但在简104（J16）背相应的地方有这个字的反印字迹。

［3］ 邦尉，秦代一种指挥员。里耶秦简J1；8－649正：“邦尉、都官军在县界中者［…］”。或以为邦尉似即郡尉（里耶秦简J1；8－461正：“郡邦尉为郡尉。”）。⑤《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190页，注1。

［4］ 更戍，当番戍边（的人）。里耶秦简J1；8－149正：“更戍得赎耐。更戍堂赎耐。”⑥《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83页，注3。这里的“更戍令”应等同于同案例简098提到的“戍令”。

［5］ 传，传递、通行。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57－58：“今咸阳发伪传，弗智（知），即复封传它县，它县亦传其县次，到关而得，今当独咸阳坐以赀，且它县当尽赀？”

［6］ 邦侯，待考，可能指诸侯。《书·康王之诰》：“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衞，惟予一人钊报诰。”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180：“使者（诸）侯、外臣邦，其邦徒及伪吏不来，弗坐。”

［7］ 卿，应读为“乡”，即县以下的地方行政机构（《为狱等状四种》简096：“□谿卿（乡）仓天窻（窗）容鸟。”）。⑦《汉书》卷19上，742页。有时指乡啬夫（《为狱等状四种》简126：“卿（乡）唐、佐更曰：［…］。”）。

［8］ 遣，可能为人名（“卿（乡）遣”即“乡啬夫遣”）或者派遣的意思（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5：“人臣甲谋遣人妾乙盗主牛，买（卖）”）。

若将简J15归于案例六，作为其第一简，则有必要重新考虑这个案例的结构和其他简的编排。为便于讨论，先附案例六前半的释文⑧简序依据《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45－147页。笔者对释文作了一些调整。：

·［敢］（谳）［之。丞暨］自言曰：邦尉□□更（？）戍令□计（？）弗传邦侯；女子蓄马一匹，买（卖）卿（乡）遣J15以羸（累）论暨。此过误失及坐官殹（也）。相遝，羸（累）论重。谒（谳）。095

［缺简］

权；□谿卿（乡）仓天窻（窗）容鸟；公士豕田橘将阳，未（斥）自出，当复田橘，官令戍，掾（录）弗得；走096偃未当傅，官傅弗得；除销史丹为江陵史，［簿］①“簿”字按照里耶秦简拟补（参看J18－2022正：“未定薄（簿）”）。“簿未定”即未登记于簿籍的意思。问题应该是“史丹”在未登记于江陵的簿籍之前便已经参与了江陵县的政务（“与从事”）。未定与从事；廿一年库计，劾缪（谬）弩百。凡八劾。097

［缺简］

［视狱②“狱”字按照简098上部的残笔（即反犬旁“犭”）拟补，上下文是从“狱”字和简097提到的“廿一年”拟补的。：廿一年］六（？）月（？）己未劾不传（？）戍（？）令；其七月丁亥劾干③据整理者的分析这个字从矢、从倝声。他们认为此是“干”的本字，应把它释为“笴”（《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51页，注12）。；其八月癸丑劾非（系）；其辛未劾窓（窗）、098豕；其丁丑劾偃；廼十月己酉暨坐丹论一甲；其乙亥劾弩。言夬（決）相遝，不羸（累）。它如暨099言。卻曰：不当相遝。100

从案例六的简文可知，此案例的关键问题是：跟暨这个官员有关的“八劾”应不应该视为“相遝”，即彼此相互关联。这与对暨的处罚有密切的关系。④《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49－150页，注2。从简098和099可以看出来简097提到的八劾到底是哪些：

第1，其六月己未劾不传戍令；

第2，其七月丁亥劾干；

第3，其八月癸丑劾非（系）；

第4，其辛未劾窓（窗）、

第5，豕；

第6，其丁丑劾偃；

第7，廼十月己酉暨坐丹论一甲；

第8，其乙亥劾弩。

检视简096和097可以发现此二简的简文包含对以上有关第三到第八劾更具体的描述：

第三，［…］权；

第四，□谿卿（乡）仓天窻（窗）容鸟；

第五，公士豕田橘将阳，未（斥）自出，当复田橘，官令戍，掾（录）弗得；

第六，走偃未当傅，官傅弗得；

第七，除销史丹为江陵史，［簿］未定与从事；

第八，廿一年库计，劾缪（谬）弩百。

以上所见对第三劾的具体描述不甚完整，而对第一和第二劾的具体描则完全缺失。对新见简J15的检视可以有两个发现：

一、简J15的简文似乎包含对上面第一和第二劾的具体描述。因此第一到第八劾的具体描述应该都是暨“自言”⑤关于“自言”的含义参看《岳麓书院藏秦简（三）》，138页，注10；卜宪群，刘杨《秦汉日常秩序中的社会与行政关系初探——关于“自言”一词的解读》，《文史哲》2013年第4期，81－92页。的内容，这记录于简J15、096和097之上；之后的简098和099上对八劾相较简短的“概述”应该是另一个人的供词或者官方的“视狱”（即“查阅案例”的意思）。对比两组简中对案例六中“八劾”的描述，将其内容列于下表：

表1 案例六中“八劾”的两遍描述

二、表面上看，简J15和简095的简文似乎没有直接联系。其实，应当把简095放置于简097之后，像为暨“自言曰”内容的结尾。由于在简096的开头只含有对第三劾具体描述的最后一字、而在简J15的下部含有对第二劾具体描述的前半部分，可以推测简J15和简096之间应该还有一枚缺简，而它的内容应该包含对第二劾具体描述的后半部分及对第三劾具体描述的前半部分。由上可知，案例六前半部分的简序应该是：J15－缺简－096－097－095－098－099－100。如此，则调整后的释文应当如下：

·［敢］（谳）［之。丞暨］自言曰：邦尉□□更（？）戍令□计（？）弗传邦侯；女子蓄马一匹，买（卖）卿（乡）遣J15

［缺简］

权；□谿卿（乡）仓天窻（窗）容鸟；公士豕田橘将阳，未（斥）自出，当复田橘，官令戍，掾（录）弗得；走096偃未当傅，官傅弗得；除销史丹为江陵史，［簿］未定与从事；廿一年库计，劾缪（谬）弩百。凡八劾，097以羸（累）论暨。此过误失及坐官殹（也）。相遝，羸（累）论重。谒（谳）。095

［视狱：廿一年］六（？）月（？）己未劾不传（？）戍（？）令；其七月丁亥劾干；其八月癸丑劾非（系）；其辛未劾窓（窗）、098豕；其丁丑劾偃；廼十月己酉暨坐丹论一甲；其乙亥劾弩。言夬（決）相遝，不羸（累）。它如暨099言。卻曰：不当相遝。100

基于以上分析可知，新见简J15解析并阐明了岳麓秦简《为狱等状四种》案例六的结构。跟暨有关的“八劾”包含两遍反复的描述：第一遍比较具体，在暨的“自言”中；第二遍比较简略，在另一个人的供词或者官方的“视狱”中。因此，整理者原来所建议的简序应当稍微修正。通过这样的调整可见，案例六其实只缺少了一枚简（简097和098之间应放简095，并无缺简）。①据此，按照修改后的编联，复原的《为狱等状四种》卷册一应含有137枚简（加上9枚缺简）。从简背划线（参看图3）和整卷册一的复原来看，这个新的编联也是合理的。②笔者一篇待刊的文章在附录C中包括卷册一修改复原的示意图。参看Thies Staack（史达），“The Neglected‘Backyard’of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How an analysis of the verso of bamboo slips can enable the reconstruction of a manuscript roll”，Manuscript Cultures 6。

图3 案例六前半部分的简背划线情況③ 注意：本图只示简的下部。简背划线用黑色线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