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牌友

2014-10-23 19:08唐洁郑毅
蓝盾 2014年10期
关键词:侦查员出租屋专案组

唐洁 郑毅

深圳宝安沙井一个工业区的宿舍,一个29岁的年轻人在血泊中度过了2012年的春节。呼吸停止后,他就一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在他失踪的28天里,无论是工友、厂方还是家人,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死者是众多新生代农民工中的一个。他们努力逃离乡村,融入城市,本该相互依存和慰藉,但却彼此陌生。

简陋出租屋中的凶案

2012年2月13日,正月十五刚过去一周,许多来深打工的年轻人纷纷如候鸟般回到深圳。几天来,深圳市宝安区沙井街道辖区一个工业区的出租屋管理处陆续接到租户的投诉,集中反映楼内臭气熏天。起初,人们怀疑是死老鼠,但是仔细搜寻下来,恶臭的源头指向3楼的314房间。管理人员敲门,无人应答,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的一刻,他惊讶得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样杵在那里。一具尸体头朝着门口俯卧在地板上, 身体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黑色。

消息迅速在工业区传开。

接到报案后,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刑警大队迅速赶赴现场。由于314房的大门敞开,楼道中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这是一套简陋的一房一厅的出租屋,死者住在外间,一张床,一个小桌,一台电视。死者身中16刀,无抵抗伤。房间角落的床铺上,被褥沾有污渍和灰尘,粉红色的床单上有一摊褐红色的血迹。刺鼻的尸臭仿佛无孔不入的幽灵,迫不及待地扑向每个人的衣服、皮肤。

侦查员初步判断,死者在床上遭遇第一刀,然后奋力向大门逃离,但被凶手追杀,刺入多刀后死亡。法医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脾脏、左肺、心脏均破裂,引起失血性休克死亡。

正常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会在6小时左右开始释放尸臭,2天左右出现尸绿,4天左右出现腐败气泡和腐败静脉网,一周左右变成巨人观。这具身高160左右的男尸已经是高度腐烂的“巨人观”,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314房内没有太多的翻动痕迹,但是死者的手机和钱包里的现金均不在了。难道是入室抢劫?死者身着白色的针织睡裤,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窗户也没有攀爬痕迹,专案组侦查员初步分析,凶手很可能与死者相熟。

不辞而别的情侣租客

很快,死者的身份确定:郭玉海(化名),男,29岁,已婚,重庆人,在沙井一家工厂打工,独居在314号房。警方需要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死亡时间,对于确定作案时间,认定和排除嫌疑人有无作案时间,划定侦查范围乃至案件的最终侦破,均具有重要作用。特别是涉及多个嫌疑人时,死亡时间的准确推断尤为重要。

死者于2012年1月16日晚间给妻子和工友打过一个电话,次日就没有上班。这一点也得到其工友小陈的证实,他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1月16日17时下班时。这些信息汇集起来,专案组推测郭玉海的死亡时间是1月16日21时30分至23时之间。

距离案发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出租屋的监控视频已经被后来的数据覆盖,更没有来访登记。邻居租户、工友、家庭成员等几个方面的社会关系,成为本案入手的关键。

案发出租屋是一座三层高的楼房,一楼为商铺,二楼和三楼为出租屋。由于案发时临近春节,出租屋的入住率并不高,专案组侦查员对为数不多的住户尽数排查。蹊跷的是,312房原本入住一对年轻男女,却不知道何时搬走了。也许因为离开得太匆忙,连租房的押金都没来得及退。而这两个邻居恰好符合熟人作案的条件。

难道这对情侣就是凶手?312房的租户很快被确定了身份。男的19岁,河南人,已经回到老家。女的26岁,广西人。原来,两人在深圳打工时相识相恋,但是由于年龄差距较大,这段感情不被朋友看好,更受到男方家人的阻挠。为此,两人也开始争吵不断,直至男方提出分手。2011年底,男生一气之下返回河南老家。独居在312房的女生春节过后也打算退房,却发现退房押金条上留的是男生名字。无奈之下,租约虽未到期,她还是撇下押金搬走了。第一次产生的怀疑对象被基本排除。

并不知情的妻子和父母

案发至尸体被发现跨越了春节假期,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春节是家人团聚的时刻,为何郭玉海的家人特别是妻子没有发现异常呢?

郭玉海的妻子卓兰(化名)是他在深圳打工时认识并结婚的,他们有两个儿子。夫妻俩感情不好,卓兰带着两个孩子在广西娘家生活,与郭玉海的联系也不甚紧密。1月16日晚上,夫妻俩在电话中因为孩子户口问题发生争吵,不欢而散。此后,卓兰虽然一直没有联系上丈夫,但她认为,郭玉海一定是因为赌气暂时断绝和她的联系,回重庆老家过年了。

专案组侦查员又前往重庆寻访郭玉海的家人。其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和哥哥直到警方到来才知道他的悲惨结局。原来,郭玉海从小家境贫寒,他被过继给舅舅养大。他22岁那年,舅舅突然去世,他才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家中。由于从小疏离,郭玉海与父母和哥哥的感情淡薄而疏远。很快,郭玉海便前往深圳打工,几乎与家中没有任何联系。2012年的这个春节,父兄皆以为郭玉海随妻子在广西家中过年。

就这样,阴差阳错,死者与家人失联近一个月,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也使案件错过了最佳的破案时机。

最后联系人是赌友

排除邻居、家人的作案嫌疑后,专案组将调查对象集中到郭玉海的朋友圈。在其大多数工友和朋友看来,郭玉海为人随和,有着重庆人特有的爽直和仗义,不曾与人发生矛盾,更没有婚外恋等情感纠纷。工友如果需要人顶班,找到郭玉海,他都会欣然答应。不过,他有个爱好——打牌。

死者最后一次通话是1月16日21时许,他打给一个叫翁金弟(化名)的人。他也是死者关系紧密的牌友之一。这是巧合吗?但是奇怪的是,翁金弟在春节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工厂打工,不符合行凶后藏匿的一般逻辑。

面对警方的询问,翁金弟表现得很是自然,他承认了自己案发当晚致电死者的事实,称通话内容是他想问郭玉海借点钱,被拒绝后就挂了电话,22时30分许,他和老乡去一家超市附近寻得自家表哥借钱。与死者打过牌的有13人,没有人有印象翁金弟与死者有过任何口角和矛盾。而对于当晚借钱的情节,翁金弟的老乡和表哥均进行了证实。

对于翁金弟的态度,专案组内部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翁金弟表现得很放松,回答起问题来也是不假思索地流畅,且合情合理,还有不在场的证人。更重要的是,现场死者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当天死者所在工厂正好发工资,死者的直接经济损失应该是两三千元。如果翁金弟已经杀人抢钱成功,何来问表哥借钱的必要?另一种意见认为,翁金弟具有作案的动机与时间。他是个好赌之人,时常欠下赌资。案发当晚,他与死者通话后,又找表哥借钱,存在时间间隔,即存在作案的时间。

测谎技术协助破案

郭玉海的社会关系网比较简单,但专案组反复排查后,都未能发现与死者有重大矛盾点的嫌疑人,也未能发现有明确作案动机的犯罪嫌疑人。案件侦破一时陷入僵局。

侦破分析重新回到开始,熟人作案成为最重要的线索。与死者最后通话的翁金弟尽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是,1月16日正值回家过年前夕,翁金弟到处借钱,说明他很缺钱。专案组决定采用测谎仪来辅助审讯。测谎技术除了帮助认定犯罪嫌疑人外,还能排除无辜者。

专案组请来深圳市公安局刑侦局技术处的测谎专家,将这个90后年轻人与另外两三个嫌疑人一起进行测谎。这一次,翁金弟的小动作明显增多,他嘴唇发干,不停喝水。

测试结果显示,翁金弟在几个关键问题上心理反应失常,不诚实度达到76%!显然,翁金弟没有通过测谎测试,有重大作案嫌疑。

测谎测试之后,翁金弟的心理防线明显崩塌,他虽然极力辩解,但是已经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汗水把后背浸湿,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前后矛盾,对于矛盾点也无法自圆其说。

次日,审讯刚刚开始,经过一晚煎熬的翁金弟大哭着说:“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有多年办案经验的侦查员赵思嘉心里暗想:“有戏。”

侦查员同意了翁金弟的请求,但前提是必须先把该回答的问题回答清楚。此时的翁金弟说话都已经断断续续了:“我杀人了!郭玉海是我杀的……”说完这句话,他瘫软地靠在椅子上,似乎疲倦到没有一丝力气。

翁金弟交代了作案的所有事实,与现场勘查相互印证。最关键的是,他供称,将作案刀具和死者的手机扔在了工厂门口的臭水沟里。这两个物证十分关键,让整个案件形成比较完整的证据链条。

当天下午,这个戴着手铐脚镣的年轻人带警员来到工厂对面的一条臭水沟旁,他们旁边停着一辆消防车。消防车的水柱喷薄而出,冲刷着水沟里的淤泥,顿时臭气蔓延。过了一会儿,两名消防员下到臭水沟,徒手一点一点摸索。警戒线外聚集了一层又一层的围观市民,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

“找到了!”经过打捞,从臭水沟中找到一把水果刀和死者的手机。

借钱不成临时起恶念

原来,郭玉海和凶手翁金弟是牌友,但郭玉海经常向翁金弟借钱,翁金弟一直心怀不满。更让他不忿的是,郭玉海不是真金白银地还钱,而是在牌桌上以牌账顶欠账。

2012年临近春节之际,思乡的情结盘踞在每个打工者的心头,翁金弟也不例外。他连续几天打牌输钱,回家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恰好,他发现郭玉海在牌桌上赢了不少,就想找郭玉海借钱。

1月16日21时,他来到郭玉海楼下,打电话确认他在家后上楼。但没有想到,坐在床头的郭玉海一口拒绝借钱,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想起对方之前总找自己借钱,但是等到自己困难的时候对方却冷眼旁观,翁金弟顿时有些情绪失控,朝郭玉海大骂起来。当时郭玉海背对翁金弟,看着郭的背影,翁金弟越来越意气难平,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朝着郭玉海的后背就捅了一刀。

郭玉海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伤害既惊恐又害怕,忍着痛往门口跑。翁金弟追上去,将郭玉海推倒在地,从其背后连捅数刀。此时,他仿佛听到宿舍楼道上有人走动,惊慌失措,来不及翻找,将死者茶几上的手机和钱包中的现金往口袋里一塞,逃离现场。一路狂奔到工厂门口时,担心死者手机会暴露自己,便随手将水果刀和手机都扔进了臭水沟。回到宿舍,他一数钱才发现,死者钱包中仅有300多元钱。无奈之下,便联系老乡一起去找表哥借钱。

这个杀人后的年轻人,春节后照样回到工厂上班,装得若无其事。他说,不是因为自己心理素质好,而是压根连逃走的想法都没有。因为他觉得,每天工厂都会进来许多新工人,也有不少人不辞而别,没有人会注意一个突然消失的人。

(摘自《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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