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次击落日机最多的王牌飞行员

唐学锋

200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在主席台就座的除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外，还有一批曾经参加过抗战的老战士代表。大会由时任全国人大委员会委员长的吴邦国同志主持，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的胡锦涛同志发表了重要讲话。纪念大会开始前，胡锦涛同志在人民大会堂湖南厅会见了60多年前曾亲历那场战争的老战士和将领代表，并向他们颁发纪念章。

在这批老战士中，有一位前中国空军飞行员，他曾击落日机8.5架，并因在“荆门空战”中击落敌机3.5架（其中1架与美国飞行员联合击落，算半架）创造了抗战期间单次空战中击落敌机最多的纪录，是抗战时期中国空军著名的王牌飞行员之一。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倍受人们关注，他就是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的五哥——王光复。

漫长的训练之路

王光复，祖籍天津，1916年11月10日出生于北京。

王光复的父亲王治昌早年留学日本，就读于早稻田大学，曾任职北洋政府农商部，主管工商事务，并一度代理过农商总长。王光复的母亲董洁如，是天津女子师范学院教授。王光复共有兄弟姐妹11人，他排行第五，长兄光德、二哥光琦、三哥光超、四哥光杰、六弟光英、长妹光美、二妹光中、三妹光正、四妹光和、五妹光平。

说起王氏兄妹，大家一定不会陌生。王光复的四哥王光杰（后改名王士光）很早就参加了革命，为我党在华北设立了第一座秘密电台，是《永不消逝的电波》电影主角原型，曾荣获“特等功臣”称号，解放后，王光杰曾任四机部（后来的电子工业部）副部长。六哥王光英，曾被周恩来称为“红色资本家”，后来担任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长妹王光美，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原子物理硕士，后来参加革命，成为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

王光复的中学时代是在北平度过的。那时，日军已侵占了我国东三省。日军的飞机也常常飞临北平，进行骚扰。王光复所在的志诚中学为了躲避日机，常常停课。王光复心中燃起了怒火：“我总有一天要亲自把它们打下来。”

机会终于来了。1936年，中央航空学校（从杭州迁昆明后于1938年定名为“空军军官学校”）在北平招生。原想去大刀队当兵、到前线杀敌的王光复立即报了名，并被录取。王光复先是来到南京，进入陆军军官学校接受军事训练。1937年3月30日，正式进入中央航空学校第9期学习飞行。3个多月后，全面抗战爆发，刚完成初级飞行训练的王光复随航校辗转来到云南昆明，继续完成中高级飞行训练，终于在1939年7月12日正式毕业。

王光复等人从航校毕业后，并没有马上分配至作战部队。因为他们在航校接受的是美英式训练，使用的飞行器材也全是欧美国家生产的，而此时中国空军战机全是苏联援华的飞机。为了让毕业学员能够尽快熟悉和掌握这些飞机的性能，形成真正的战斗力，中国空军曾在梁山（今重庆梁平）和四川成都设立了驱逐机和轰炸机两个训练总队，对他们进行训练。后来为了避开日机轰炸，中国空军当局于1939年8月正式在新疆伊宁设立教导总队，由苏联顾问负责训练工作。王光复所在的中国空军军官学校第9期学员作为第一批受训对象，于当年10月到达伊宁。由于飞行技术特别优异，王光复在受训完毕后，以飞行教官身份继续留在了伊宁。

1941年，王光复才正式奉调至中国空军第三大队第7中队担任飞行员。但此时，由于日军零式战斗机的出现，中国空军使用的苏制飞机在速度、爬升、俯冲、武器装备等性能方面无法与之对抗，被迫采取避战战术。因此，王光复虽然到了作战部队，却一直没有机会上天与日机作战。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正式对中国进行军事援助，并帮助中国空军重建。1943年11月，王光复所在的第三大队前往印度卡拉奇接受训练，于次年4月初回国。

此时的中国空军第三大队已加入中美空军混合团，与美国空军飞行员并肩战斗在中国的天空。

进驻梁山掩护任务中亦打下1架日机

1944年4月，王光复所在的空军部队进驻桂林还不到半个月，又接到中国空军最高当局的命令，移防梁山。

此时的梁山机场热闹非凡，不仅驻有中美空军混合团指挥部（后迁至重庆白市驿），第一大队、第三大队队部，还有中国空军第四大队第21中队。各式飞机（包括暂时转场来的飞机）达到近百架，为抗战时期梁山机场驻场飞机最多的时期。

第三大队的飞机全部飞抵梁山后，立刻接替第四大队第21中队，担当起梁山空军基地的防空警戒任务。

同月，侵华日军发动“一号作战”，企图打通由东北经华中、华南前往东南亚的交通路线，挽救东南亚地区孤立的日军，并摧毁中美两国在华南的空军基地，防止美国空军利用该基地起飞攻击日军海上交通线和轰炸本土。

王光复所在部队进驻梁山后，立即投入战斗。他终于迎来军旅生涯中最繁忙和紧张的战斗生活。王光复很适应，也很喜欢这种战斗生活。他曾在梁山基地对采访他的记者说：“说良心话，现在打仗虽然辛苦，一叫就会被调到后方休息几天，那该多么扫兴。现在只要肯干，要啥有啥，就是找不到敌机；不像以前，要啥没啥，看见敌机在头上我们急得干瞪眼，您想想，那时我们多么的窝囊。”

此时的中国空中战场已发生重大转折，中美空军逐步夺回了在中国上空的制空权，将作战区域推进至敌占区。王光复所在的战斗机部队的主要任务也演变为掩护轰炸机攻击敌军空军基地、交通运输线、敌军阵地等。

王光复执行掩护轰炸机部队攻击敌军阵地最典型的一次战例发生在1944年底，轰炸湘鄂交界之要冲——羊楼洞敌军作战物资堆积场的任务中。

是日，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一大队出动6架B-25轰炸机，从梁山机场起飞，在恩施上空与担负掩护任务的第三大队18架P-40战斗机汇合，浩浩荡荡地向羊楼洞方向飞去。

王光复所在的第三大队第7中队一共出动了8架P-40战斗机，飞在B-25轰炸机下面，担任下层掩护任务——不但要负责驱逐低空来扰的敌军飞机，还要负责压制地面的敌军高射炮火。飞在中层掩护的是第三大队第8中队的6架P-40战斗机，而在高层的则是第三大队第28中队、第32中队各4架P-40战斗机。

当我机群临近岳阳城郊时，突然遭遇日军地面高射炮射击，但我机群未予理会，继续保持队形向目的地飞行。8点15分，我机群终于飞至羊楼洞目标上空，轰炸机群准备投弹。突然，王光复发现了敌机，他立即用无线电通知我机群：“老大，老大（B-25代号），1点钟的位置，有鸽子15只，不，是20只。”

收到王光复的通知，在中层担任掩护的6架P-40战斗机迅速飞到B-25的右侧，挡住敌机攻击B-25的通道。我B-25轰炸机在完成对目标投弹任务后，整队安然转弯撤离。此时，高空的20架敌机未去攻击在上层担任掩护的第28中队、第32中队，也未追击我B-25轰炸机队，而是以全速从高空扑将下去——他们以为王光复所在的下层掩护中队一定疏于防备，企图来一个突然袭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光复本来就是第1个发现敌机的，他立即明白了敌机的意图，用英语向美国领队喊道：“吃稳，零式现在是要对我们奇袭，我们装作未看见，等他们冲到开枪距离时，咱们来个突然上升炸弹开花，他们来不及拉升，一定继续俯冲，咱们一翻身，正好捉他们的尾巴！”

这是一种大胆又极其冒险的战术，但敌机果然上当了。20架敌机闪电般向王光复所在中队俯冲下来，就在他们满心高兴，以为偷袭即将得手之际，王光复所在中队的8架P-40战斗机突然昂首拉升，向敌机射出火焰。敌机躲闪不及，无法拉高，只得硬着头皮往下俯冲，企图逃跑。但为时已晚，王光复首开纪录，打下1架敌机。他的队友汪梦泉也干掉1架。在高空和中空掩护的我机，也向敌机发动了攻击。

敌机队形顿时被打散，只好各自逃窜。王光复正打得兴起，紧紧追在1架敌机之后，向敌机不断射击。这时，无线电传来总领队“归队”的命令（护航时不能远离自己的保护目标），王光复只好放弃对敌机的追逐，带着能够继续扩大战果的遗憾，与机群一起护送完成任务的轰炸机返航了。

打击敌军运输线酣畅淋漓

王光复最喜欢的战斗任务是打击敌军运输线，自己可以任意发挥。有一次，中国空军当局收到一项情报，称有大批日军油料、弹药秘密改用船舶自汉口运补长沙之敌，立即命令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出动飞机，消灭日军这支运输队。

1944年9月19日下午2点15分，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第7、8中队从前进机场（位于湖北恩施）起飞11架P-40战斗机执行此项任务。这11架P-40战斗机，分别由4名美军飞行员和7名中方飞行员驾驶。中方飞行员分别是王光复、叶望飞、刘超、唐崇杰、赵立品、刘敏堂、程敦荣。

3点零4分，中美空军混合团的飞机抵达长沙目标上空。王光复率一个分队降低高度，很快就在长沙附近的湘江江面上发现了情报中提到的日军补给船队。站在船头上的日军望见中国飞机，吓得赶紧钻进船舱。

王光复看得好笑，他用无线电呼叫：“Captain Beer，我发现那些船了，日本鬼子们正往船里钻，我们要下去扫射啦。”

在高空掩护的美军队长在无线电中大笑道：“祝你好运，下去吧，空中没有敌机！”

王光复立即率领4架P-40战斗机向覆盖有帆布的敌船俯冲下去。说来也巧，这些帆布上都绘有迷彩，极易从空中识别。这样，王光复他们在攻击过程中，就不会误伤中国同胞的船只。

王光复率队对日军运输船只反复俯冲、扫射，凡是火舌舐射到的船只，立刻起火，并引发爆炸。只见湘江上火光四起，日军纷纷跳江逃命。可惜江面上散布了大量的汽油，也起了火，他们跳到江里，就等于跳进火海，仍然活不了。

湘江两岸站满了中国民众，他们奔跑着，跳跃着，不断为英勇的中国空军鼓掌欢呼。

这一仗，王光复他们打得十分痛快，直至在水面上再也找不到射击目标，才轻轻松松地飞到长沙上空，向挥手致意的同胞们摇动翅膀，表示还礼和慰问，然后与掩护的队友汇合，飞回恩施基地。

“荆门空战”一举成名

王光复在抗战中参加的最著名的一次空战是“荆门空战”。在这次空战中，他因击落日机3架半（与美国飞行员派克森联合击落1架）而成为中国空军在抗战后期涌现出的最著名的王牌飞行员之一。

1944年10月27日，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在美军瑞德中校率领下，出动17架P-40战斗机扫荡汉口至蒲圻的日军铁路运输线。当我机群快到汉口时，转而顺着粤汉铁路南飞。不久，我机群便在汀泗桥至武昌区间的土地堂，发现一列正在行驶的日军军用列车。领队一声令下，位于机群下层的8架P-40战斗机在王光复带领下，立即向着目标俯冲下去。王光复发现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满载着汽油桶，遂带领僚机唐崇杰瞄准这节车厢发动攻击。很快，这节车厢就起火爆炸。受伤的火车在滑行约300米后，终于像一条死蛇一样躺在铁轨上不能动弹。其15节车厢全部起火燃烧，无一完好。

在嘉鱼江面，我机群飞在中层的4架P-40战斗机又将一条大木船和一条运兵汽船击沉。其后，返回湖北老河口机场途中，我机群发现日军荆门机场在没有任何警戒的情况下，正在进行轰炸机降落。我机群当即向敌机场发起攻击，并与空中的敌机展开一场大空战。

这是一场后来被王光复称之为“顺手牵羊”的空战。在空战中，王光复大展神威，一人击落日军轰炸机1架、零式战斗机2架，并与美军飞行员派克森联合击落日机1架，创造了中国空军飞行员在抗战期间的单次空战中击落敌机最多的纪录。

是役，中美空军联合击落敌机20架，取得了“荆门空战”大捷。我方仅损失飞机2架，机上的两名飞行员均得以生还。

1945年1月5日、6日、11日，王光复所在的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连续3次出击汉口及武昌的日军空军基地。在这3次袭击行动中，共击落炸毁敌机71架。经此番打击，日本空军在华中的主力基本上被消灭，中美空军的飞机可畅通无阻地飞至华东、华北甚至东北展开对敌作战了。

3月7日，已换装的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出动10架P-51战斗机，袭击了南京的敌明故宫机场和下关码头。王光复在空战中击落敌机1架，使他在空战中击落的敌机数量达到5架。

同年，王光复因战功升任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第7中队队长。

在整个抗战期间，王光复共执行敌后作战任务72次，每次飞行时间均在3小时以上，多时加挂油箱达到7个多小时；与敌机在空中遭遇12次，先后击落敌机8.5架。王光复因战功卓绝，曾荣获国民政府颁发的8星星序奖章。

两次光荣负伤

王光复击落日机8.5架，却从未被对手击伤过。他在抗战期间负的两次伤，均来自地面的高射炮火。

1944年10月23日，中美空军混合团第三大队从湖北老河口机场起飞8架战斗机，到许昌、襄城、郦城等地执行打击日军运输线任务。在巡航途中，王光复发现敌军的一个火车站内停有一长串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车厢，前后各有一个火车头。他立即告诉战友们：这一定是敌人的军火列车，干掉它。同时，王光复提醒大家，扫射后一定要拉满油门快速脱离，否则军火爆炸后会伤及自己。这果然是一列满载军火的列车，经我飞机射中后，立即起火爆炸。在这次战斗中，王光复驾驶的飞机被日军地面炮火击中，机翼中3弹、座舱中2弹，腿部被弹片擦伤。幸而伤势不重，他驾机安全返回基地，稍事包扎，又投入战斗。

王光复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在1945年3月22日。那一天，他带领赵立品、徐思义和杨昌法等人，每机加挂250磅炸弹，从老河口起飞，沿长江向东飞行，负责寻找并打击日军的运输船队或车队。飞行了一段时间，王光复的飞机前下方出现一片树林，他降低飞行高度，准备探个究竟。但临近树林上空时，突然从下面射出了子弹，击中了他驾驶的飞机，他的腿上也中弹了。王光复立即下令所有飞机对准躲藏在树林中的日军投弹。

投完弹后，王光复想立即将飞机拉起来。这时，已失血过多的王光复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两眼一黑，他加大油门一踩，飞机不但没向上冲，反而失速向下坠落。当飞机已经下降到1000米左右的高空时，他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和精湛的技术，又将飞机拉起来。王光复认为自己这次可能没有办法飞回基地了，就下令战友不要管他，立即返航。但他的战友怎么可能放弃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胞，不断地用无线电呼叫他，并引导他往回飞。

在上空盘旋约10分钟后，王光复逐渐看见眼前的东西。在战友们的保护下，王光复坚持将飞机飞回老河口基地。王光复因伤势过重，在被医护人员采取了初步止血措施后，立即被空军用1架C-47运输机送往重庆，住进空军在歌乐山的医院。医生为他开刀，并从身上取出一颗高射机关枪子弹。

当时，《中央日报》的著名记者刘毅夫专程到医院采访王光复，并在报纸上进行了报道，将他誉为“一滴汽油一滴血”的抗日英雄。重庆市民由此认识了这名空战英雄，大家纷纷前往医院进行慰问，送吃送喝，十多天连续不断，场面极其感人。

不忘历史

抗战胜利后，王光复曾随所在空军部队移驻北京，因此有了机会回家，与兄弟姐妹进行短暂的相聚。后国共两党之间发生内战，他考入空军指挥参谋大学受训，于1949年随校迁移台湾。在台期间，王光复曾在空军参谋大学任教官，后调任空军总部作战处长。台湾当局得知他的家人在大陆的情况后，对他进行种种限制。1964年，王光复申请退役，结束了军旅生涯。1985年，王光复夫妇移居美国德克萨斯州的达拉斯市。

改革开放后，王光复终于有了机会回国与分别了几十年的兄弟姐妹们见面。2005年，王光复和夫人还受中共中央统战部特邀，来到北京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有了本文开头提到的一幕。

大会期间，王光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很是幸运，虽然我曾流血负伤，但我觉得自己只是尽了一个军人应尽的一份责任和义务。现在，抗战胜利已经60年了，抚今追昔，更让我怀念当年一同流血奋战的战友们，特别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们。一切荣誉属于千百万抗日战士，我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自豪。”他还提道：“今天日本又强了，经济起飞了，所以他们开始做一些令人失望的事。”最后，他寄望年轻人“不要忘了那段历史，要居安思危”。

2008年7月9日，抗日英雄王光复先生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家中去世，享年92岁。

（本文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约研究员。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杨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