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抗旱记

郗斯

太平洋沿岸的熊孩子

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是一个气象灾害相当频繁的国家，飓风、暴雪、洪水、山火时有发生，其中最常见的是旱灾。受到上空副热带高压影响，干旱每年给美国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60亿-80亿美元，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一种气象灾害。

长久以来，斜卧于美国西部太平洋沿岸的加利福尼亚州，尤其是接壤墨西哥的南加州地区，每年春季都会陷入好几个月的干旱期。

正因如此，当两年前该地区又一次进入少雨期时，加州人非常淡定。那时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这场干旱不但来势汹汹，后劲也如此绵长，从2012年一直肆虐到2014年。2013年全年，加州总降雨量只有3.5英寸，严重低于14英寸的历史平均值。今年1月，加州储水量跌至1977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值，大批水库干涸、河床龟裂。

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干旱正在进入第三个年头。用气象学家的话形容，造成这场干旱的副热带高压就像一个超级固执的孩子，按照它的顽劣程度，今年加州将面临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缺水。饱受折磨的加州人，甚至只能寄望于另一个著名的熊孩子——“圣婴”厄尔尼诺，祈祷它能再次光临南美洲太平洋沿岸，顺便驱赶在美国西南部作威作福的副热带高压，从而在今年秋冬季节带来久别的降雨。

大损失与小收获

干旱持续到今年8月份时，居住在加州东南部城市圣贝纳蒂诺的杰伊·托雷斯（Jay Torres）深深感到，旱期最令人苦恼的不是没水洗车，也不是没水洗澡，而是自家前院的草坪因为缺少浇灌，已经枯萎焦黄、无法直视。作为一个最看重门庭美观的加州人，托雷斯决定另辟蹊径，请人用油漆把草坪刷了一遍。

就这样，托雷斯的草坪焕然一新，重新泛出翡翠般的绿泽，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美观又省水，“就是闻起来不一样而已”。这种油漆效果通常能保持3-6个月，邻居们围观过后，纷纷考虑效仿。

在加州，提供油漆草坪业务的公司已经遍布全境，并且生意十分火爆。而这项看似荒唐的业务能够兴盛起来，也从侧面反映出加州现在的窘境，和漫长旱期对当地造成的深远影响。

按产值计算，加州是美国最大、最重要的农业区，全国几乎一半的水果和蔬菜都产自这里。加州农业用地占全州30%，主要产出包括奶制品、葡萄酒、果蔬、稻米、棉花和肉类。

而现在，82%的加州土地都在经受干旱考验，一半以上土地被美国旱灾检测中心列为一级干旱，可想而知，当地农业将受到多么巨大的冲击。据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估算，如果干旱持续到2015年，全州农业损失将超过22亿美元，工作机会减少17100个，很多小型农业社区将不复存在。

如果将加州单列为一个国家，它将是全球第五大食品和农产品供应国。就像巴西干旱将直接影响全球星巴克的咖啡价格一样，加州的旱情也足以影响全球。由于加州主要公共供水系统今年年初就已经停止向地方水务局供水，一些农民不得不以10倍的价格从别处获得水源，结果也只能选择性灌溉庄稼，很多牧场主被迫卖掉蓄养的牲畜群。身处大洋彼岸的中国消费者可能已经从牛奶、樱桃、苜蓿草饲料等美国进口货的涨价中，感受到加州干旱的威力。

而且，被干旱殃及的并不仅限于农业——降雨和降雪的严重短缺，已经威胁到了鱼类和其他野生动物的自然栖息地；由于干旱导致火灾频发，该地区的国家公园遭到毁灭性破坏，周边居民被迫撤离家园，州政府预算随之猛增；大量滑雪场因为缺少积雪而关门停业。

干旱的阴影下，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草坪油漆产业了。据称，提供草坪油漆和人造草坪的景观公司客户数量比去年同期增长了60%-70%，居民区、高尔夫球场和田径场都是它们的服务对象。圣塔菲市政府甚至打算请景观公司将所有公共绿地全部油漆一遍。

节流收效甚微

油漆草坪能将极端天气转化为资本，却无法解决水源短缺的根本性问题。

解决水短缺的办法无非节流与开源两种。加州政府曾多次呼吁民众自发性节约用水，但收效甚微。更令政府失望的是，今年最新数据显示，加州的用水量不降反升，特别是该州东北部地区和南部沿海城市，用水量竟然分别比往年增加了5%和8.4%。

美国水资源委员会主席费莉西亚·马库斯（Felicia Marcus）指出，加州人对普通干旱习以为常，太多民众根本没有意识到连年大旱的后果，没有看到溪河断流、农民失业的可怕景象。

为此，加州政府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通过了一项史无前例的紧急节水条令，规定自8月1日起，居民和商家不当用水者将面临最高每天500美元的罚款。清洗车道或维护草坪时水流过大、流至路面或毗邻区域、喷水管没有加装截流管嘴等行为，都属于“不当用水”，而且属于刑事处罚范畴。

按照新规，各城市水务部门将承担起贯彻节水计划的工作，比如限制居民进行户外或宅院清洗的日期。如果贯彻不力，责任部门将面临每天1万美元的高额罚款。今年10月起，水务部门还要对居民用水量进行追踪记录，具体到平均每人每天用水多少加仑，并向当局汇报。在此之前，很多地方水务局都非常抗拒通过水表追踪用水量，特别是在农业发达的中央山谷地带。去年，农业重镇弗兰诺斯城终于妥协，率先为用户安装了水表。之后，当地人均用水量猛跌了22%。

重在开源

与政府直接扣帽子、上罚单的手段相比，加州科学界更希望通过“开源”和改善水源管理体系来解决水源短缺。

加州农业主要依靠灌溉。在少雨的南部，农业灌溉和城市用水都必须依靠从北部和东部调水。水库、高架水渠、引水管道、抽水站和精心维护的地下蓄水层，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复杂的供水网络，从千里之外为农场和城区提供水源。尤其是从科罗拉多河引水的全美灌渠（All American Canal）工程，被加州人称为“流动的蓝色生命线”。

加州公共政策研究所经济学家艾伦·汉纳克（Ellen Hanak）认为，考虑到这张网络的存在，加州的抗旱能力可能比预期的要强一些，政府要做的就是加强管理、简化调水程序。而且加州很多城市都已经大规模提高了地下水储存标准，基本上可以在2015年底前保证人们的日常饮用和农作物灌溉，同时依然能为鱼类和其他野生动物提供栖身之所。

不过，州政府在开源方面依然有很多工作可做，比如拦截径流，减少淡水向海洋流失。在城市废水循环利用方面，专家建议以伦敦的城市污水处理站为榜样，从污水中提取出比新鲜降水更纯净的可饮用水。这不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水源短缺，也将成为加州城市治理的新亮点。

农业转型

在改善水管理体系方面，加州政府仍然面临一个较大的障碍，那就是它的水源分配模式。

加州农业规模虽大，但即便每年因为干旱损失几十亿美元，对加州2万亿的经济总量来说，其实很难构成重伤。有经济学家认为，这正是加州水源窘境的问题所在——农业对加州GDP的贡献只有2%多一点，却占用了80%的水资源。

这种不科学的水源分配比例之所以存在，必须追溯到很多年前，加州人口只有区区几百万时。当时的州政府通过了一项水源分配法案，原则是谁先申请，谁就优先得到灌溉水源。自那之后，加州人口一路飙升，现在已经超过3800万，但这套“先到先得”的水源分配法则却一直沿用了下来。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学家理查德·霍伊特（Richard Howitt）认为，长远来看，要改变这种“少数GDP占用绝大多数水源”的低效现状，除了改革分配体系，改变加州的种植类型也很重要。他认为，在加州这种高度依赖灌溉的半干旱区，本来就不该有棉花、紫苜蓿和水稻的位置，而应该多发展经济价值更高的作物，尤其是加州本来就很有优势的开心果和酿酒葡萄等。

事实上，因为灌溉成本过高，放弃种植玉米和棉花的加州农民确实越来越多。美国农业部最近一次统计显示，加州的玉米种植面积较去年减少34%，小麦减少53%，棉花减少60%，而杏树的种植面积增加超过50%。

弗雷德·斯塔尔（Fred Starrh）就是最早放弃传统作物的农民之一。他的家族在圣华金地区种植棉花已经超过70年。然而，连年干旱和全球市场的风向变化让他明白，种棉花已经行不通了，珍贵的水资源必须用于附加值更高的作物。他说：“水费越来越贵，我们不可能为了1英亩棉花，花上1000美元买灌溉水。”

斯塔尔农场作物的转变，反映的是整个加州农业的转型。痛苦而漫长的干旱期中，新的农业地图正在黄金之州内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