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美利坚

冷凯

马克·库班（Mark Cuban）又开“嘴炮”，不过向来言辞激烈的达拉斯小牛队老板这次瞄准的不是NBA联盟，而是美国的大企业。

“那些已经或打算将自己的公司搬离美国的企业，你们的行为已经对我和其他投资者的利益造成了损害。我希望有人能够和我站在一起，停止购买并出售这些‘逃离美国企业的股票，这样也许可以阻止它们离开美国。”库班7月31日在推特上写道。

库班所指的是美国企业通过海外并购来将自己公司总部搬离美国的现象，业内人士称之为“公司倒置”（Corporate Inversion）。这些企业往往选择爱尔兰、荷兰、英国等公司税率比美国低的国家为目的地，因此这种有着明显避税倾向的行为也被称为“税收倒置”（Tax Inversion）。

现在，这个现象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根据纽约公司税务顾问罗伯特·威伦司（Robert Willens）提供的数据，在过去的18个月中（截至2014年6月）已经有大约20个美国公司为了逃出美国国税局的势力范围而选择整体或部分“移居”海外。另外，根据美国税务部门的估计，至少有12 家企业正在研究“逃离美利坚”的好处和潜力。

美国医药企业艾伯维（AbbVie）是这份名单上颇具分量的一员。7月18日这家企业宣称自己将斥资540亿美元收购总部在都柏林的英国药企Shire，它也计划在不久的将来把总部搬至伦敦或都柏林，只把运营部门留在美国总部芝加哥。

在这笔迄今为止美国数额最大的“税收倒置”交易中，艾伯维采用了典型的手段：收购税率较低国家里规模较小的企业，并且通过投资银行将交易关系改为“将自己并入被收购的企业中”，从而将总部（至少是一部分）搬离美国，并以此享受新总部所在地的税率，达到避税的目的。

人人喊打

尽管艾伯维CEO理查德·冈萨雷斯（Richard Gonzalez）强调艾伯维的行为不仅仅是为了避税，也是为了减少公司对于关节病药Humira的依赖程度，有助于公司更加全面发展，但是拥有艾伯维一大笔股份的布莱恩·希尔兹（Brian Shields）对于这个计划却十分不满。“这笔交易带来的结构变化对于长期投资者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说，“这可能会迫使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出售股票。”

希尔兹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在“税收倒置”交易中，美国企业虽然出资收购外资企业，但在名义上是将自己并入外资企业中。交易完成后美国企业投资者手中的股票结构也会改变，让他们成为美国税务局征收资本收益税的对象，而实际上，这些股东根本没有从这笔美国企业出钱的交易中获得任何实际利益，因此，他们很可能需要出售自己的股票来支付这笔税费。

这正如马克·库班在推特中所说，“在这些大公司移居海外后，他们留下的税务空档就会由你我这样的投资者来填补”。

当然投资者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管。除了库班的号召外，有的机构直接采取行动。在美国最大的药店沃尔格林（Walgreens）7月中旬宣布收购联合博姿（Alliance Boots）并将总部搬至瑞士的计划后，美国CtW投资集团上书美国国会，表示沃尔格林在这笔交易上存在着未将相关信息披露给投资者的舞弊行为。他们认为这笔交易可能对投资者的利益造成损害，因此要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彻查此事。

而在有些人看来，需要填补大公司留下的税收空档的不仅仅有投资者，还有中小企业和消费者。美国可持续商务委员会创始人大卫·布罗德温（David Brodwin）认为：“尽管大公司逃离美国不再交税，但这并没有减少美国对于优良的基础设施、医疗、教育等方面的需求，而这都是仰仗政府的收入。中小企业和消费者将会是大公司‘税收倒置行为的受害者，因为政府可能会设法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

没有人愿意为大公司的行为买单。提供旅游服务的美国小企业Better World Club总裁米奇·洛夫斯基（Mitch Rofsky）就表示“将总部搬至爱尔兰或开曼群岛是大企业一个恶意的玩笑”，而像Better World Club这样的小企业则是他们戏弄的对象。“我们将承担与我们营业额不成比例的税务负担，这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搬到海外。”他说。

同样加入抗议的还有消费者，由于担心沃尔格林成为英国或爱尔兰企业后会迫使美国政府增加药品的消费税，从7月中旬起每天都有很多消费者聚集在沃尔格林的各个药店门口，高举标牌，抗议这家拥有百年历史的企业“逃离美利坚”的计划。民间团体“为税收公平奋斗的美国人”（Americans For Tax Fairness）给沃尔格林CEO格雷戈·瓦森（Greg Wasson）写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说：“如果沃尔格林离开美国，美国人也将抛弃沃尔格林。”

可能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沃尔格林在8月4日宣布暂停将总部搬到瑞士的“税收倒置”计划。

政府行动

媒体认为沃尔格林的妥协是美国消费者的胜利，同时也是奥巴马政府的胜利。实际上，在“税收倒置”愈演愈烈的时候，白宫对于这些企业的愤怒也越来越大。美国总统奥巴马虽然在7月25日做客CNBC节目时承认大企业“税收倒置”的行为是合法的，但他也强调说：“如果你在美国做生意，你基本上也算是美国的一部分。现在你只是将公司的地址改了一下就能避税。对于这个国家和人民来说，这么做是不对的。”

如果说投资者、中小企业和消费者受大企业“税收倒置”行为的影响只是停留在假设阶段的话，那么美国政府已经受到了这一行为的实质伤害。根据美国财政部的数据，从2013年7月到今年6月，美国政府的公司税收入为3030亿美元，同比上涨11%，也是近六年来公司税收首次突破3000亿美元，不过距离七年前3830亿美元的峰值还是要低20%。

而在这段时间内，美国企业的税前利润早在两年前就突破了历史最高值，达到了每年2万亿美元，增长速度也要快于政府公司税收——这直接导致政府公司税收占公司税前利润的比例在2013年降至14.4%，只有2007年6月比例的一半。

尽管大企业搬离美国并不是这种差距出现的唯一原因，但它不仅仅成为人们担忧美国政府会增加其他方面税收来弥补空缺的主要依据，也迫使美国政府对“税收倒置”这种现象给予更多的重视。8月初，美国国会研究小组税收联合委员会估算美国在未来10年内会因为“税收倒置”损失195亿美元，因此它呼吁美国政府应尽快采取行动来遏制这一现象。

2014年7月中旬，美国政府议案提出，只有外资占比至少在50%以上的企业才能将总部搬离美国（目前是20%）。鉴于之前的“税收倒置”案例都是“外国小虾吃美国大鱼”，这套方案会大幅增加交易成本。如果该法案得以通过，它的生效日期将会被追溯到今年5月（指在这之后发生的并购交易外资占比都得在50%以上，否则会被视为无效）。

然而，这样的法案被认为是奥巴马政府“恼羞成怒乱开枪”的产物，因为它也会将真正有兴趣并购美国资产和到美国投资的外国企业挡在门外，对美国的经济发展和就业市场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几乎和奥巴马在各个方面提出的改革方案一样，针对“税收倒置”的措施也受到了“老对手”共和党的挑战，人们也普遍认为这一有些偏激的法案不会在国会上得以通过。

“共和党人总是站在这些大公司的一边。”奥巴马在CNBC的节目上表示，“他们对这种破坏美国税基的行为视而不见。”而共和党人则指责奥巴马和民主党小题大做，因为现在的公司税收只占政府收入的10%-12%，远低于1950年25%的水平，然而奥巴马政府却摆出一副“天塌了，快逃命”的姿态，他们的改革措施也是不着边际。

税制改革

很显然，有关“税收倒置”的问题也成为民主党和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之前明争暗斗的主题。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两党的分歧只在于“如何遏制税收倒置”。很显然，无论“税收倒置”是否影响美国的税基，美国人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大企业一个个“非美国化”，成为其他国家的骄傲。

相比于民主党，共和党人更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彻底的税制改革，首要目的就是降低美国目前的公司税率。共和党参议员保罗·莱恩（Paul Ryan）认为：“（两党）与其在国会山上就‘税收倒置争论不休还不如去看一看，大公司为什么要离开美国。”

过高的公司税率是大企业逃离美国的主要原因，美国联邦政府和各个州政府都在向企业征税，总税率最高达39.1%（平均35%），不仅冠绝发达国家，也远远高于全世界25%的平均水平。更何况，美国的公司税率从以前的低税率逐步上升到现在的数值（最高曾达46%），让美国从英法企业喜爱的避税天堂变成现在的“税收吸尘器”，对于沃尔格林这样拥有百年历史的企业来说，颇有一点“前后对比，满脸都是泪”的感叹。

“如果我们能将总部搬到瑞士，我们可以在未来5年省下近40亿美元的缴税额。”格雷戈·瓦森说，“我们可以将这笔钱用于新产品的引进和推广，进一步造福消费者。”而冈萨雷斯表示爱尔兰12.5%的公司税率可以让艾伯维每年省下大笔经费用于研发，对于公司发展有着莫大的好处。

美国的高公司税率已经维持了20多年，不仅仅迫使一些企业远走他国，也将更多的企业“培养”成避税高手。在美国，通用电气、苹果、谷歌等企业不仅仅创新能力超强，避税手段也是首屈一指。因此在保罗·莱恩看来，即使美国政府能够遏制“税收倒置”，也无法阻止公司避税，唯有降低税率才能起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原本对降低税率有所顾虑的民主党目前的态度也有所松动，而有望达成协议的两党最大的问题在于：降多少？怎么降？

部分共和党议员认为世界平均水准25%的公司税率是一个理想的数值。但是维拉诺瓦大学法律教授小理查德·哈维（J. Richard Harvey Jr.）却认为这样的数值无事于补。“大企业都是唯利是图的，25%的税率依然比爱尔兰等国的税率要高，对于这些企业来说，搬到那里依然对它们有利润上的帮助。”他说，“因此，除非美国公司税率降低到10%，不然都不会对‘税收倒置有太大的效果。”

因此，降低公司税率仅仅是美国公司税改革的一部分。在莱恩看来，一个可行性较高的方案包括：建立一个简单明了的公司税收体制；将公司税率降低到18%-20%之间；实行更有效的公司财务审查制度；向非企业单位的业务收税。同时，他还强调，一旦条件可行，应尽快实施用消费税、增值税来替代公司税等更激进的改革措施。

“只有这样，美国才能抑制住‘税收倒置等公司避税行为。”莱恩说，“美国企业只有感觉到留在美国也有充足的竞争力的时候才不会搬走，这也是美国保持魅力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