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动物园:虱子·跳蚤

2014-10-21 21:17朱孟仪
西湖 2014年10期
关键词:虱子跳蚤鼠疫

朱孟仪

虱子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张爱玲这里说的“蚤子”,据考证,说的正是虱子。当张爱玲在上海隐忍虱子噬痛她的神经和血管时,数千里外的毛泽东正躲在延安的窑洞里,痛噬虱子的血管和神经。

那嘎嘣嘎嘣嗑瓜子一样的声音,透过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耳膜,响彻了全世界。“我记得有一天,我和毛泽东谈话的时候,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松下裤带,搜寻着什么……”斯诺发现,藏在赤色领袖裤裆里的货色,正是“風”月无边的虱子。

当年,站在黄土高坡上俯视中原大地的毛泽东,或许并不知道绝代才女的惊世兴叹:生命的景观美得就像一袭华美的袍,而人生的烦恼又像虱子一样无法撇清。张爱玲这句著名的格言连同她关于命运的谶语——“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一起被封进了历史的瓦罐(也可能是瓷家伙),散发着泡菜一般酸酸甜甜的气息,她的忧郁、无奈、隐忍和坚持,最终发酵为凄凉的晚景。作为农民的儿子,毛泽东没这份小资情调,没有时间玩伤感,许多事情在等待着他。前方有张牙舞爪的倭寇,背后有令他心烦意乱的蒋委员长,身上还有捉不完的虱子,这些都痒痒地消耗他宝贵的时间。

时间像水一样可以涤荡一切。延安虽然缺水却时时澎湃着信念的春潮:抗战终将胜利,蒋家必然灭亡。但是,在骚乱时代无边痒意的象征面前,这位“唯物论者”却拿虱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如若干年后他所写的诗句——“华陀无奈小虫何”。老子说“反者道之动”,灭之不绝怎么办?灭不绝就去接纳,隐忍,干脆任其在精神上泛滥。所谓“山不过来,我就走过去”就是这个道理。革命者认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革命者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帝。

当上海的虱子大耍淫威时,延安的虱子正在蜕变为价值判断的符号,它是鉴别敌我友的法器,考量知识分子投身革命意志的道具。这是家世显赫的张爱玲无法理解的,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成为革命者。在《红幕后的洋人——李敦白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1946年,在延安的一次舞会上,朱德曾风趣地问李敦白:“你身上长虱子没有?要是没长虱子,你就算不上真正的革命同志。”这位第一个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美国人,当然知道红军领导人的意思。延安时期,糅合了魏晋风骨的乐观派的血液哺育了虱子,并把它成功地塑造为“革命小虫”。从消极无奈到积极褒扬,这是一场观念上的弯道急转——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华丽的转身!

华丽转身的背后,跟着一群破衣烂衫、缀满“珠玑”的并不华丽的劳苦大众。他们既是造神运动的主力,又是神谱中的新成员,他们以虱子为标志,把革命者率性任气、潇洒落拓的气度与农民式狡黠的智慧组合起来,编成一个覆盖全中国的方阵,蝗虫也似地向旧中国、旧势力扑去。

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学者文森特·史密斯博士说:“虱子是活化石,这些寄生虫携带我们祖先的基因。”在延安的赤色语境里,虱子携带着革命者的基因,是造神运动的新图腾。近代史上有过许多革命者,如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及其追随者,他们中有落第秀才,有大知识分子,还有治病救人的医生,但谁都没搭准旧中国的脉搏,更不可能搔到中国革命的痒处。只有被虱子骚扰过的赤脚的延安,才知道中国革命的痒处。他们以虱子为觇标,很轻易地就将中国人分为两拨:生虱子的中国人和不生虱子的中国人。这个标准简单到褪下衣裤就能看到答案(如果不好意思脱掉衣裤,那就看看发丝上的珠玑)。

哥白尼解除了地球和宇宙之间的壁垒,达尔文穿透了生命与无机界之间的隔膜,弗洛伊德弥合了理性世界和无意识世界之间的间断,荣格发现了“个人无意识”背后的“集体无意识”,延安时期的革命者化解了人与寄生虫之间的对抗。在人类亲密接触的动物中,还没有哪一种寄生虫能像虱子这样享有红色“恩宠”。

这是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美与丑、荣与辱在这里完美媾和,它们之间没有谈判桌,而且这种现象并非肇始于延安。在古埃及,虱子曾被视为“神的手段”,这一点被延安活学活用了。在中世纪的欧洲,生了虱子彷佛是获得了荣誉勋章,延安时期的知识分子也是这么想的。更有甚者,中世纪占统治地位的教会认为“凡使肉体清洁可爱者皆有发生罪恶之倾向”,延安时期的知识分子也是这么做的。因此,跟肮脏不洁相伴的虱子被称为“神的明珠,爬满这些东西是一个圣人的必不可少的记号。”

在古代中国,洗澡是一件大事。当雅典贵妇们每日七次洗浴身体时,中国人仅在祭祀前才沐浴更衣。据梁实秋考证:“到了唐朝,还有人‘居丧毁慕,三年不澡沐。晋朝的王猛扪虱而谈,更是经常不洗澡的明证。”(梁实秋:《洗澡》)这就使虱子得以繁衍,轻易闯入“汉字动物园”。但遗憾的是,不知何故,虱子并没有成为造字的上好材料,仅以“残风(風中的虫是误写)”之身,支撑起王猛们魏晋时代的半边“风度”,进入人文语境。扪虱而谈在六朝时期蔚然成风。那些落拓不羁的名士,一面拿虱子当自备零食,一面目中无人高谈阔论。中国历史典册中最富有魏晋风度的篇章,爬满了虱子。

“小小虱子引得恐龙脾气暴躁。”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恐龙的脾气之所以暴躁,只因它常年受到虱子的折磨和骚扰。”一只虱子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令人始料不及。每种事物都有其生命周期,被虱子折磨的恐龙已经绝迹,折磨恐龙的虱子也难得一见;那些曾经作为革命的分泌物的血腥、苦难与“正义”,一如敝屣弃之于道旁,“革命小虫”的红色血浆也随着“革命”的终结,被酿成甘洌的“革命小酒”。

在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的长篇诗作《马尔多罗之歌》里,185种动物以怪魔的名义及其变形和嗜血的文字争相呈现。作品试图以惊人的破坏力,挣脱狭隘的审美束缚,发动一场彻底颠覆文学的革命,这中间,就有虱子的美学意象,以及“藏而不露的非凡智慧”。不过,这个没有鞘翅的肉身,在当下已经倒闭或终将倒闭。这位永远24岁的年轻诗人以火热的激情、沸腾的疯狂、奇异的恐怖、震撼人心的力量,在摧毁的同时创造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诗歌世界。他吟道:

所以,人们啊,当你们听到冬天的风在海上和海边、在那些很早就哀悼我的大都市上空、在寒冷的极地呼啸时,请说:“这不是上帝的精神经过,而是淫荡的尖锐叹息,夹杂着那个蒙得维的亚人的沉重呻吟。”孩子们,这是我对你们说的。那么,满怀仁慈地跪下吧;愿那些比虱子还要众多的人类长久地祈祷。

跳蚤

跳是蚤的生活方式。作为一个爱咬文嚼字的业余读者,我认为跳蚤以动词形态,在“能指”与“所指”之间,横插入了一个诡异的想象空间。

跳,固然是跳蚤的天赋秉性——据说,跳蚤一下子可以跳到它的身体350 倍以上的高度,相当于人类立定跳到埃菲尔塔尖之上;跳蚤弓起身子起跳,完全不需要索托马约尔式的助跑。生物学家说,这是因为跳蚤每天能吸收15倍于自身体重的血,分泌出弹性蛋白,而且它的气囊由呼吸控制。

至于“蚤”,金文写作 ,右上方是 (又,手),左下方是 (虫)。篆文 (蚤)在金文基础上增加了搔痕与斑点,将金文字形中的 (又,手)写成 (叉)。从金文、篆文的字形来看,它们都不是跳蚤的象形临摹,而是人类遭遇跳蚤骚扰之后的搔痒状态,充满无边痒意的抓挠的动作。当“蚤”的“抓搔”本义消失后,再加“手(扌)”另造“搔”代替,以达到强化行为主体在场的目的。《説文》:“蚤,啮人跳虫。从 , 声。 ,古文爪字。”五经博士许叔重所说的“爪”,应当是人手的象形(但我顽固地认为,“爪”是兽爪的意义“转注”)。因此,文字学者认为,“蚤”是动词“掻”的本字。用“足跳”和“手搔”两个不同主体发生的不同动作命名动物,这在动物命名史上十分新鲜。

跳蚤是史上最高龄的杀手。早在人类产生新鲜的命名嗜好之前,身怀绝技的跳蚤就在地球上蹦跶了六亿年。有史可考的独领风骚的风光年代,大约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的欧洲。那时候,欧洲正酝酿一场社会变革,既得利益者每天叫嚷“维稳”与“和谐”的主旋律,压抑不住的民间智慧与骚情则通过饲养“宠物蚤”来发泄,这一风习一度刺激了跳蚤马戏团的诞生。更多的征象表明,当时的欧美已进入自然探索的萌芽期,莱布尼兹、牛顿、富兰克林为代表的一批杰出的科学家应运而生。

随着自然科学的萌芽,从中世纪神学黑暗中走来的人们,并没有满足于跳蚤马戏团的特技表演。当跳蚤获得科学家的广泛关注之后,它们被邀请进入科学家预设的心理学玻璃瓶——这是一个著名的动物实验:

在一个玻璃瓶里放一只健康活泼的跳蚤,琉璃瓶的高度不超过跳蚤的弹跳力。也就是说,跳蚤在需要时可以很轻松地跳将出来。这个实验的独特性在于,实验者将跳蚤放进玻璃瓶以后,上面又加上一个玻璃盖,让跳蚤仍然可以看到瓶外美丽的天空。但玻璃天花板的出现,却造就了一个“有光明无前途”的瓶内世界。当跳蚤依照往常的经验施展特长时,不幸的事发生了:跳蚤的每一次弹跳,都毫不例外地撞到天花板,然后“嘣”一声掉落。头昏脑胀的跳蚤像一个虔诚的上访者,碰壁之后内心十分疑惑,又十二分不甘心。然而,一次次奋勇跳起,一次次重创跌落。为了避免痛苦,它将亿万年练就的无法停止的弹跳力,调整到天花板的高度,经过N次练习,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模式和机制。此时,实验者将玻璃盖悄悄地撤掉,可怜的跳蚤却还是维持在调整后的高度上跳跃,就像马戏团被绑在木桩上的大象,不再尝试冲撞固化的约束。跳蚤还能跳出这个高度吗?实验者对这个问题又有了兴趣,于是拿来一盏酒精灯在玻璃瓶下燃烧加热,结果没多久,这只跳蚤热得实在受不了,就奋力一跳,很轻松地恢复了动物界跳高冠军的荣誉。

回到“瓶外世界”的科学小虫,在18世纪和19世纪轮转的时间夹缝里重振声威,一跃成为较早进入经济领域的动物,一个全新的概念“flea market”(跳蚤市场)进入人类视阈。语源学家克丽丝汀·安默儿说,flea market最初来源于纽约的Fly Market,Fly Market是纽约下曼哈顿地区的一个固定市场,这一市场从美国独立战争(1775年)之前一直延续到大约1816年。另有一种说法认为,flea market起源于19世纪末的法国,是巴黎专门卖便宜货的地方。那些旧货因时常寄生跳蚤、虱子等小虫子,人们逐渐地就将这样卖旧货的地方叫做flea market。

欧美“跳蚤市场”的自由经营模式刺激了中国人的交感神经,它们随着西风东渐来到了窘迫的古老国度。虽然来得有点晚,但来势生猛,可谓板荡一切。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市场化浪潮中,矜持了数千年的中国人如醍醐灌顶,终于活明白了:原来一切事物,包括娴淑、优雅、善良、节俭、良心、贞操,以及权力、荣誉、尊严、光荣与梦想等等,统统可以折算成金钱,放到功利的天平上去比较、衡量,并参与市场交易。甚至,连神圣的教育都没能幸免,一夜间镀上了黄金的色调。因此,“教育成功学”遂成为普罗大众推崇的显学,作祟于每一条教育理念和每一项教育实践背后。家长与学校、社会达成了高度统一的秘密协定,他们将一个个“跳高天才”置于“瓶内世界”,然后加上种种割裂传统、东鳞西爪拼凑起来的教育观念的“玻璃盖”,罩在莘莘学子的头顶,从出生到求学、从升学到毕业、从成家到立业……一条完整的“人才”成长链,套牢每一个期待成功的中国居民。各种各样貌似公允的考试,加上房奴、车奴、卡奴、官奴、孩奴各类名目繁多的枷锁,任谁也挣脱不了的奴性就这么制造出来,却又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小主。

“我终于支不住了!”我老家的一位朋友曾发誓决不让“起跑线”的谎言缩短和剥夺儿子的童年乐趣,可在“龙种”理念的指导下,最终还是缴械投降。“龙种”理念下的教育大纲是这样的:软教育、硬投入、争夺稀缺的优质教育资源。在这一旗帜下,每一位家长都被动员起来了,他们以实际行动无声地宣誓:希望下一代赢在胎教、赢在才艺、赢在择校、赢在起跑线上。可是,中国式父母角色的紊乱,以及在无法成人的儿女面前表现出的精神分裂,最后大都免不了为社会经济与教育的错位埋单,倒在失业、全民焦虑的枪口下——“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76页)。这又是一起教育观与教育,人生观与人生开的玩笑,挑战中国式智慧的黑色幽默。摸了三十多年石头之后,当年的跳蚤实验重新引起了中国人思考。一位博友甚至诘问:如果我就是这只跳蚤,那么在现实生活中,谁是我们透明的玻璃天花板、酒精灯呢?什么是我的高度、自我设限?谁扮演了主谋或从犯,坚定不移地恪守应试教育的法则?又是谁扮演了受害人,哭喊着要声讨教育的罪愆?谁一心只想让孩子们成“才”,却不在乎他们是否成“人”?究竟是谁造就了中国的“跳蚤效应”?父母、家人、老师、领导、社会、体制,还是舍不得改变或改变不了的习惯?

可见,跳蚤已经不满足于作为科学实验的对象或市场形态的指称,它一跃成为了一种“文化虫”,并隐形于翰墨书香。也因此,“蚤”成为“风骚”之“骚”的造字元素。两千多年前,藐视世间一切“透明天花板”的伟大诗人屈原,在大师云集的轴心时代创作了《离骚》,奠定了华夏第一诗人的不朽地位。清代杭州人杭世骏认为,离骚泛指词赋、诗文:“斯诚离骚之博徒,艺苑之别子矣。”(《东城杂记·序》)宋人魏庆之也说离骚是与风雅颂并称的一种文体:“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沉宋律诗。”(《诗人玉屑·诗体上》)。同是宋代,宋人方岳研读了屈子的身世之后,说离骚是愁思的宣泄:“天岂无情,离骚点点送归客”(《齐天乐·和楚客赋芦》)。唐诗人岑参也认为,离骚指的是离别的愁绪:“帝城谁不恋,回望动离骚。”(《送赵侍御归上都》)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说,离骚是“遭遇忧患”:“离骚者,犹离忧也……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金文“ ”(骚)由“ ”(马)与“ ”(蚤)合成。《説文》:“骚,扰也。一曰摩马。从马,蚤声。骚,用手挠马。”许慎说,骚的造字本义是抓扰马匹,以刺激马匹的意思。汉王逸在注《楚辞·离骚》时认为,骚是离别的愁思。“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陈直径,以讽谏君也。”这应该是比较权威的注释。

在汉语语境中,跳蚤不停地在歧义的岔路口跳跃。它从抓搔一类的动词出发,然后代指文人、文体、文风、文采等高雅的书面名词,甚至直抵社会底层,连接到流浪汉、低级酒馆、荡妇、妓女、老鸨、穷乡僻壤等相关口语名词,再反身跃入诗性审美的高端,几番反冲,孳生了骚扰、骚动、骚乱、骚货、牢骚、骚人、离骚、骚客、风骚等常用词。从“骚”的语义场来看,此时,“骚”与抓扰、刺激马匹的动宾结构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关联,倘把“马”和“蚤”认定为一个并列结构,倒是可以踅摸出双方身体与性情的巨大反差:马极大,跳蚤极小;跳蚤吸血,马喜夜草;马善跑,跳蚤能跳。依据形声字既表义又表音的训诂法则,这种极端错位的造字构思,以及“马”与“蚤”建立的“联合体”本身,究竟暗示什么呢?

文字是明矾,可以澄清污浊,沉淀杂质,供后人叩问历史,也可做饭后茶余的谈资。据传,明末国运衰败之时,各地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崇祯皇帝忧心忡忡,担心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就潜入民间请教一个测字先生。测字先生叫他随口说一个字,他就说了一个朋友的“友”,测字先生马上说:“不好,‘反字露头了!”一句话道破了崇祯的心病。他赶快改口说:“我说的是有没有的‘有。”测字先生说:“那更不好了,‘大明江山丢了一半!”(“大”字去掉捺,“明”字去掉“日”。)崇桢只好又改口说:“我说的是申酉戌亥的‘酉。”测字先生说:“那就更糟糕了,‘至尊身首异处了!”(“尊”字掐头去尾,只剩中间的“酉”。)接连三句话都没好兆头,崇祯彻底失望了,拿出包袱打算付了钱了事,可是心里着急,手不住地发抖,怎么也解不开包袱,就用嘴去咬包袱巾的一角。测字先生脸色大变,转身就走,说:“口下含巾,乃一‘吊字,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到一个吊死鬼!”几年以后,测字者竟然一语成谶,李自成反明、清兵入关、大明失国,崇祯果然吊死在煤山的一棵槐树上。

关于明朝的那些事儿,早在七十年前就有风靡一时的雄文《甲申三百年祭》论述过,那是风光一时的著名风骚诗人郭沫若的杰作。然而,在这篇应命、应景的御用文章中,几乎看不出对清军入关与李自成败北、明朝衰亡的内在联系的阐释。明朝作为斜插在元、清两个王朝之间的一个汉族王朝,其黯然失色的原因自然有其历史规律,不可能操纵于江湖术士的胡编乱造,但明朝的灭亡与清朝的兴起的确漫布着重重迷雾。有史学家曾拷问:北京城墙高大、御林军强悍,1664年春天,李自成如何能轻易闯入?能打下北京的李自成,怎么打不过满洲兵?论实力,满洲人口不足百万,士兵不过十万。而明军过百万,闯王的部队也号称百万。历史发展到今天,终于有学者发现一个令人拍案惊奇的谜底——跳蚤!

史论者分析说,按照《大兴县志》记载,李自成进京前,北京出现了大量死耗子,随后军民发病,高烧、四肢无力、脖子肿大而十死七八——人称大头瘟或疙疽病。对照现代医学相似病症的描述,原来这是可怕的鼠疫。曹树基、李玉尚在《鼠疫:战争与和平》一书中爬梳史料得出的结论是:“老鼠灭亡了明朝。”史载,公元前五世纪雅典人四分之三死于一场鼠疫,900年后东罗马帝国爆发了第一次世界性的鼠疫。14世纪欧洲爆发的鼠疫,死亡2500万人。在这场天谴般的灾难中,集体生活的军人本应受到鼠疫毁灭性的打击,但从留下的壁画及文字中发现,14世纪鼠疫大流行时,骑兵却幸免于鼠疫。这是为什么呢?按照现代传染病学的观点,大部分甚至所有独特的传染病,都是由动物传给人类的。据研究鼠疫传播的学者考证,鼠疫是经跳蚤传播的。难道“马”与“蚤”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关联?在《历史的迷踪:你所不知的历史真相》一书中,作者刘继兴为我们提示了“真相”:因为跳蚤讨厌马味,所以骑兵不会被鼠疫传染!作者甚至认为,这是欧洲人的一次重大发现。应该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这一发现为解释清兵不被鼠疫传染提供了答案——清兵主要由骑兵组成。史论者还说,吴三桂部也是骑兵占多,李自成部下死于鼠疫者多,但是李自成本人与他手下大部分骑马的军官如刘宗敏、田见秀、郝摇旗都未染病。于是,有了这样的结论:跳蚤不咬骑兵,骑马的满洲兵不染腺鼠疫,更不可能染肺鼠疫,自然精神饱满杀气腾腾。所以,明灭清兴,跳蚤是解码的钥匙。

跳蚤对马的腥臊感应及其兴趣问题,属于自然科学范畴,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目前没有统一的结论。比如,《鼠疫:战争与和平》一书就认为“战马传播鼠疫”,只可惜在这个标题之下仅罗列了历史现象,没有作生物学家意义上的分析。不过,在历史上,鼠疫杆菌、天花病毒、流感病毒和艾滋病病毒这四种烈性微生物,对人类历史产生的巨大影响却是事实;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翻云覆雨而改变、推动历史的确有史可查。

面对“鼠疫”,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存在主义文学家阿尔贝·加缪一方面感慨孤独的人生缺乏存在的理性,世界的荒谬不可知;一方面又通过长篇小说《鼠疫》积极探索“人类的出路”,以象征手法表达了作者“群体的生命重于个体生命、群体利益重于个体利益”的人生观。因此,在《上帝的跳蚤》(云南人民出版社)一书中,作者王哲认为:在过去的两千年中,只有最近十分之一的时间里,人类才开始掌握了和瘟疫对抗的武器。在此前大多数时间里,人类在瘟疫面前只能束手待毙。诚如斯言,瘟疫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多次起到决定历史走向的作用。罗马亡于疟疾,埃及亡于血吸虫病,中国金、明两个朝代都亡于鼠疫。即使是科学昌明的今天,事实上人还会不时遭遇已知或未知的瘟疫威胁生命。尽管人类已经征服了几种危害人类数千年的瘟疫,尽管科学高速发展,但对于大多数瘟疫,人类还处于劣势和束手无策的境地——这是否表明:我们依旧处于瘟疫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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