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咏
我的妹妹小不点儿一个,可是她却有全世界所有穷极无聊的问题。别看她乖乖地坐在那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一旦被她缠上,保证没完没了。
“你说我们吃饱为什么要洗碗?”通常她的问题都不太像问题,可是千万别上当,掉进陷阱里去。
“当然要洗碗,这样碗筷才会干净啊。”
“可是我们吃第一碗饭,再盛第二碗时并不需要洗碗。”
“那当然不用洗。”
“如果午餐只吃两碗,那么晚餐盛第三碗时,为什么要洗呢?”
“嗯,因为第二碗和第三碗时间隔太久了,就会长细菌出来,吃了细菌以后会肚子痛,这样,哎哟,哎哟……”
一听到细菌,她的眼睛立刻闪烁出一种捕获猎物的光辉:“为什么时间那么久,就会长出细菌呢?”
“因为,细菌会繁……繁殖。”天哪,一不小心又说了一个专有名词出来。如果你的衣服被牛皮糖黏住了,大不了可以丢掉。可是一旦被妹妹黏住,那你绝对灰头土脸。
“什么叫繁殖呀?”果然没错,黏上来了。
“繁殖就是生孩子,像妈妈生你,就是繁殖。”
“那我会不会繁殖?”妈呀,这是什么问题。
“会。等你长大以后。”我闷一肚子气,真想大骂一声啰唆鬼。
“你是说我长大以后会自动繁殖,和细菌一样?”
这时我再也忍耐不住,正要破口大骂,忽然心生一计,立刻捂住胸口,准备装死。除了死掉,我别无选择。
“哥,你怎么了?”显然我的妙计生效了。
“啊──再见。”我装出吊眼翻舌状,趴倒在床上,“我死掉了。”
妹妹在我身上摇晃半天,有点儿愣住了,这边摸摸,那边弄弄,似乎很能体谅我的死掉。她竟然没有哭,也没有吵闹,很庄严地离开了房间。这使我第一次体会到死掉是那么美妙的事,正在庆幸的时候,她忽然又走回来了,开口就问:“哥,你到底要死多久?”
天哪,我睁开一只眼睛,调皮地看着她:“拜托,让我死一个小时,可不可以?”
“可是我不会看时钟。”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那我要不要哭?”
“不用,不用,你只要安安静静的就可以了。”说完我又自顾装死,希望她赶快走开。
她似乎很尊重我的死掉,自顾离开房间到客厅去弹钢琴,弹了一首悲伤的练习曲。“哥,你还要死多久?”她又噔噔噔跑过来问。“四十分钟。”……当她跑来问第五次时,不过过了十五分钟,可是我已经受不了,只好活过来。“拜托,我怕你了好不好?随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再问问题。”“那我要吃冰淇淋。”她显然对自己赢得的胜利十分骄傲。
我们坐公车到西门町去买冰淇淋,一路上妹妹都表现良好,不再发问。我感到非常得意,还特意买了一个特大号的巧克力加香草大甜筒送给她。她一口一口舔着冰淇淋,露出满足的神情。我敢打赌,除了看牙医之外,我们家的小麻烦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等妹妹把冰淇淋吃光,她又开始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了。看她那骨碌骨碌的眼神,我知道她一定又有一肚子无聊问题要问了。看她一副吧嗒吧嗒的可怜模样,我反倒有点儿同情她。
“好了,这次是什么问题?”其实问问题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告诉自己。
“我想去找祖母。”
“祖母?”我大吃一惊。
“她已经死了那么久,我想我们应该去把她叫起来了。”妹妹一脸正经地问,“好不好,哥?”
天哪──我相信我又给自己找了一个超级大问题和超级大麻烦。
选自《儿童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