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洁 马天伟(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江苏苏州 215009)
苏绣是以苏州地区为中心的手工刺绣品,传统苏绣是以民间日用品、闺阁画绣和宫廷绣品组成的刺绣品的总称[1]。无论是日用品还是艺术品,苏绣都具有物质的实用性和精神的审美性,在满足日常所需的同时还承载着浓厚的情感依托,兼有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文化内涵;苏绣作为为数不多的流传至今的一种活化形态,具有重要的历史认知价值与艺术价值[2],表现出淡雅、精致、清秀、隽美的艺术风格,具有平、齐、细、密、匀、光、和、顺的外观特点。深入研究苏绣的表现形式,既能从中领悟传统艺术的形式美感,更能体会苏绣蕴含的江南地域风情及其文化特征。
从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出土的最早本地刺绣实物——五代绣袱可以看出,以罗地精心刺绣的纹样题材包括宝相莲、荷叶、凤穿牡丹及卷草、菱花等花卉水草图案,手法写实,组合自然,富有民间气息。其中莲花是象征佛教的物件,说明苏绣在五代以前即与深入百姓生活的佛教文化结合,人们借助熟知的、世代延习的传情达意的方式,表现和传播佛教的思想内容,并殊加精制,力求精良,使绣品中蕴含着因信仰寄托而不断提高的极富感染力的艺术价值和魅力,出土的绣袱因具有包裹经卷的功能而具有实用价值,也最能表达信徒们内心的虔诚和祈愿,体现出更高的精神价值。从地理环境看,苏州湖泊纵横,多菱、藕等水生作物,卷草、菱花象征水乡特色的生活环境,出于图腾崇拜的目的,人们在日常起居中以像纹似形的方式祈求福佑;凤鸟自汉代起即为吉祥长寿的象征,凤穿牡丹更是隋唐以后在民间盛行的吉祥图案,寓意富贵美满。宋代以后苏绣以花鸟写实为主,日用绣品既美观可供欣赏又借物表意,内容除原有的水生植物莲花、菱花外,还有水生动物如鱼、鸭、鸳鸯,江南特有的飞鸟和陆地植物喜鹊、燕子、玉兰、海棠、牡丹、石榴、梅花等,可见传统苏绣在题材选择方面自古即有一语双关的表达方式,以谐音、隐喻等暗托祝福,表现吉祥的含义(图1),如“榴开福来”、“福寿双全”,“鱼磬”代表“吉庆有余”,“玉兰、海棠、牡丹、桂枝”组合为“玉堂富贵”,“喜鹊梅花”比喻“喜上眉梢”……这类图案的题材选择往往具有意在不言中的效果,反映出当地人细腻、含蓄的风土民情和审美习惯,形成丰富的文化积淀和深刻内涵。
图1 民间日用品床挂件
图2 闺阁画绣《金带围图》
苏绣经五代至宋初已有较大的发展,刺绣日用品的技法娴熟,品种多样,出现了双面绣;同时受工笔画的影响色彩柔和并有光泽,以花鸟为主的绣品能逐层施绣,细腻地表现出花瓣的正反感和鸟儿身上绒毛的层次感,画入绣、绣似画,以针代笔、以线代色,出现了独立的刺绣观赏品——“画绣”,观赏性刺绣的兴起得益于宋代皇家对织绣创作的统一管理,成为书画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也称宫廷绣[3]。苏绣吸收绘画艺术的特点也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特别是闺阁中具有绘画素养的名门闺秀将其作为陶冶情操之用,在配色上先立基调,再运用国画渲染的手法处理各类景物,善用中间色和色或调色,使色彩柔和文静。“画绣”既具有实用的室内装饰功能,也可作表达情谊的赠品或文人雅士间的观赏交流,绣面上根据画作的特点绣有题词押印,色彩之高雅透出浓浓的书卷气,绝无匠心之气而被赞为“佳者较画更胜”。(图2)
民间日用品的配色虽不像“画绣”那样受自然形象的局限,却日趋艺术化,故能出奇制胜,不落俗套,具备统一中求变化的形式美感,充分流露出民间手工艺人自由创作的朴素美[4],以其实用、美化的功能表达人们的思想情感和生活情趣。常采用色线反复使用、连续照应的手法,即便用色鲜艳也不显生硬,仍然具有较丰富的层次感并过渡自然。如在深蓝、深紫色等浓重的底色上,用天蓝、浅蓝、淡水红、粉红及白色做主色相间相配,质朴明快;大红色底上配绣金黄、淡绿、浅蓝色的花瓣、枝叶,略参其他色或加深蓝、黑、白调和,给人以庄重之感;
再如在香妃、玫瑰、湖蓝等娇嫩的底色上不做强烈的配色,而用与底色接近的绣线给人闹中取静之感,或采用带灰的五彩色,通过降低色彩的纯度[5],使色彩素净文雅(图3),这与苏州地区讲究雅致的审美观相一致,反映出当地宁静优雅的生活环境与低调和谐的纯朴民风。
图3 民间日用品油面榻
苏州自唐至清商业发达,兴而不衰,文学艺术门类齐全,明代“吴门画派”独领风骚,这种环境对苏绣的影响和需求也是深远而多方位的,使苏绣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同时也具备手工艺品的商业特点。明清时期苏州的丝绸和刺绣享誉四海,始于明代的补子即主要由苏州、南京等地定制(图4),至清代,朝廷在苏州扩大织造衙门办绣局,其绣品只作为贡品,雍正、乾隆时由宫廷画师专门绘制刺绣图案,送苏州绣局制作,其构图都较程式化,规矩严谨,使苏绣受到宫廷绣庄严、富贵的艺术风格的影响,构图讲究均衡呼应而端庄和谐。
清代,苏绣中的商品绣逐渐形成行业,与观赏绣相比更具实用性,商品绣由绣庄雇的代放者分发给苏州周边各地的绣女加工,产品包括部分宫货、戏衣以及各类日用品,绣女们也各有所长。商品绣的绣稿除宫货外,一般出自民间画工之手,也吸收国画的布局,但装饰性较强,并根据绣品品种分类绘制,构图均衡、丰满,以花鸟为主的刺绣图案追求平衡、对称,给人质朴、古拙的感觉(图5)。闺阁画绣源于宫廷绣,盛于明代,采用国画形式的布局,构图简练,主题突出,意境悠远。但无论是观赏性强的闺阁绣,还是实用性强的商品绣,都是在日用刺绣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并与绘画有着密切的关系,构图的规律性较强。
图4 明代皇后中秋补子
图5 民间苏绣图案的构图
作为生活用品的苏绣图案抽象写意,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纯图案的,如用于日用品边上装饰的边花,具有连续、对称的特点;另一类是绘画式的,如团花或单独纹样、角花等,构图形式灵活多变,但仍然遵循平衡、均匀的规律,图案纤致柔软,地方特色显著。
苏绣以“精细雅洁”著称于世,“精细”是指技艺精湛细致,“雅洁”则体现了苏绣的艺术风格,给人以雅致而洁净的审美感受,苏绣之美在于用精湛的技艺体现艺术的价值,“技”中有“艺”,“艺”凭“技”高,苏绣通过穿针引线的技巧,将纵横交错的彩色丝线在光的反射作用下形成不同的明暗效果,从而巧妙生动地表达画面内容的真实感。苏绣针法多变,但每种针法都各有规律,表现效果也各不相同,选用合适的针法就能恰当地表现出对象的特点,增强刺绣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如散套针法具有线条组织灵活、丝理转折自如及镶色接色和顺的特点[6],用这种针法绣出的花卉多姿多彩、娇艳欲滴。苏绣不但针法多,绣法也多,同一种对象可以运用不同的针法有不同的绣法,绣法就是根据对象的形态及风格,正确灵活地运用线条的不同粗细、方向、颜色及针法达到完美的艺术境界(图6)。
图6 传统苏绣《龙凤戏珠》
以画理施绣的闺阁画绣为淋漓尽致地表现画面的写实效果,摹画笔墨的韵味,常用滚针、旋针、斜缠针、施针、掺针、钉线绣、打籽针等针法,灵活多变,没有固定的程式。滚针在接针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用于表现卷曲有张力的茎须或图案轮廓,绣出的线条流畅舒展,转折处用旋针绣出,线条渐宽处改用斜缠针;掺针和施针能灵活运用丝线的折光,表现画面丰富的光影变化,使色彩过渡匀称,有时在刺绣过程中也将旋针针法活用于掺针和施针中,实现刺绣写生的意境[7]。
由于绣艺及针法的不断提高,使绣品的正反面达到一样平复美观的效果,具有双面观赏的价值,加之明清商品绣需求的增加,以前仅在闺阁画绣中出现的双面绣,也在日用品中频频出现,如乾隆时期宫廷的楼窗和床架就用双面绣片镶入做成隔窗心,绣工精密,针法细腻匀称,丝缕分明,正反面均无“线结头”,具有苏绣传统特点。民间则流行双面绣制的包头巾、手帕等日用品。可见,无论哪类传统苏绣制品在其发展过程中都有着相互渗透、互为推进的现象,随着社会开放程度越高,这种交流越普遍,相互作用也越深入,表现出更高、更丰富的实用与审美的双重价值。
图7 民间日用品的苏绣针法
只是在民间,刺绣针法更注重本身的装饰性,而不强调绘画效果,常用正戗、平针、套针、接针、钉线、打籽等针法,规律性强,一般面料及绣线相对较粗,注重节省且绣工略显粗放(图7),但仍不失苏绣精巧细致的风格。
苏绣的发展与其特定的地理位置、社会环境、历史背景、生活方式和文化积淀分不开[8],传统苏绣三大组成部分更是相互影响、互为渗透,才形成苏绣特有的艺术风格和美学特征。由此,传统苏绣才有可能从民间日用品走出,逐渐与绘画结合,走上日用品与观赏品并驾齐驱的发展道路,也是宫廷绣品的主要来源,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富贵用品。传统苏绣在民间是既实用又能表达心愿的珍贵之物,即便在商品绣出现以后,苏绣制品依然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手工艺品带给人的温情与念想体现了一个时代的特征与社会需求[9]。传统苏绣的民间技艺基础和普及程度,使得当地为宫廷提供大量绣品及人才成为可能,为闺阁画绣准备了应有的技法,使其达到并超越绘画的意境;同时,宫廷绣与闺阁画绣又提升了民间刺绣的审美能力和艺术性,丰富了刺绣的针法与绣法,最终形成苏绣的传统风格特色。
[1]林锡旦.苏州刺绣[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7:60.
[2]孙佩兰.吴地苏绣[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2
[3]肖尧.中国历代刺绣缂丝鉴赏与投资[M].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2012:30.
[4]崔荣荣,高卫东.江南水乡民间服饰符号化元素研究[J].纺织学报,2007(02):104-107.
[5]吴聪.江南民间荷包的视觉艺术与功能解析[J].装饰,2013(05):118-119.
[5]李頔,张竞琼等.苏绣中的服饰品绣与画绣主要针法研究[J].丝绸,2012(06):50-54.
[6]于颖.明代顾绣针法技艺探析[J].丝绸,2010(05):47-51.
[7]许星.苏州刺绣的发展及艺术特色探析[J].装饰,2005(06):10.
[8]李砚祖.传统工艺美术的当代性与地域性[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8(0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