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卡卜斯先生:
只有寂寞的个人,他跟一个“物”一样被放置在深邃的自然规律下,当他走向刚破晓的早晨,或是向外望那充满非常事件的夜晚,当他感觉到那里发生什么事,一切地位便会脱离了他,像是脱离一个死者,纵使他正处在真正的生活中途。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你也许在任何一种现有的职业里都会感到,甚至纵使你脱离各种职务,独自同社会寻找一种轻易而独立的接触,这种压迫之感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减轻。到处都是一样:但是这并不足使我们恐惧悲哀;如果你在人我之间没有谐和,你就试行与物接近,它们不会遗弃你;还有夜,还有风——那吹过树林、掠过田野的风;在物中间和动物那里,一切都充满了你可以分担的事;还有儿童,他们同你在儿时所经验过的一样,又悲哀,又幸福,如果你想起你的童年,你就又在那些寂寞的儿童中间了,成人们是无所谓的,他们的尊严没有价值。
若是你因为对于童年时到处可以出现的神已经不能信仰,想到童年,想到与它相连的那种单纯和寂静,而感到苦恼不安,那么,亲爱的卡卜斯先生,你问一问自己,你是不是真把神失落了?你相信吗,关于神,一个儿童能够握住他,成人们只能费力去负担他,而他的重量足以把老人压倒?你相信吗,谁当真有他,又能把他像一块小石片似地失落?但如果你认为,他从前没有存在过,现在也不存在,是什么给你以权利,觉得缺少这从来不曾有过的神像是丧失一个亡人,并且寻找他像是找一件遗失的物品呢?
你为什么不这样想,想他是将要来到的,他要从永恒里降生,是树上最后的果实,我们不过是这树上的树叶。
像是蜜蜂酿蜜那样,我们从万物中采撷最甜美的资料来建造我们的神。我们甚至以渺小,没有光彩的事物开始,我们以工作,继之以休息,以一种沉默,或是以一种微小的寂寞的欢悦,以我们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单独所做的一切来建造他。他,我们并不能看到,正如我们祖先不能看见我们一样。可是那些逝去的人们,仍然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作为我们的禀赋,作为我们命运,作为循环着的血液,作为从时间的深处升发出来的姿态。
现在你所希望不到的事,将来不会有一天在最遥远、最终极的神的那里实现吗?好好地忍耐,不要沮丧,你想,如果春天要来,大地就使它一点点地完成。我们所能做的工作,不会比神的生成,比大地之于春天更艰难。
祝你快乐,勇敢!
你的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1903.12.23 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