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媛盟
2010年秋季,笔者有机会参观了西安某古玩城举办的海外回流文物展。在琳琅满目的展品之中,一件动物纹青铜鼎(图1)引起了笔者的注意。该鼎高约25~26厘米,口径约18~19厘米(本组数据均为目测数据)。直耳,耳上部稍外撇,圆口,厚方唇,直腹微鼓,圜底,3条柱足,柱足上部略粗于下部。腹部纹饰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以云雷纹作底,云雷纹之上饰3组两两相对的弯角鸟纹,每两个鸟纹之间各起一个扉棱;下腹部饰一周三角蝉纹。柱足上饰三角云纹。器口内壁有铭文。在器内壁近口沿处集中地分布着一周浅绿色的铜锈,同时在口沿与双耳衔接处及器表纹饰上也略有零星分布。3条柱足内侧及耳环内侧可见灰红色的土锈。同时,笔者还在器壁近底处发现一些小垫片的痕迹。
从器形、纹饰等看,该鼎颇具商代晚期青铜鼎的特点,尤其与《中国青铜器全集》(四)所著录的商晚期鸟纹鼎较为相似(图2)。但仔细观察,还是有一些可疑之处。如器腹上部的弯角鸟纹。此类纹饰鸟首龙身,早期一般将其称为夔纹,后来马承源、陈佩芬两位先生认为“夔纹”这一称呼不够准确,应为“弯角鸟纹”。弯角鸟纹的特征是鸟喙呈闭合的弯钩形,在鸟的后脑有一弯角,角根较宽,向下弯曲,角尖向上。龙形躯体为长条卷尾形,没有羽翅,足呈环爪状,尾端下卷。图3为笔者参观所见的动物纹青铜鼎上的弯角鸟纹,图4和图5分别为《中国青铜器全集》(四)中的鸟纹鼎和徙方鼎的上腹部纹饰,笔者发现图4和图5所示弯角鸟纹形态一致,且都为商晚期之物,来源可靠,与图3纹饰对比,整体上看,鸟纹形态基本一致,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图4和图5的弯角鸟纹在鸟首的上部分别有两个类似于竖冠的装饰物,呈一前一后列置,而图3中的弯角鸟纹虽也有竖冠装饰,但仅见置于鸟首上部靠前的一个,却未见靠后者。无独有偶,商晚期戈卣(图6)和祖辛卣(图7)的腹部所饰弯角鸟纹在鸟首上部也仅见一只竖冠,这点与动物纹青铜鼎几乎一致。但是,二者的弯角鸟纹的垂尾上还有一凸起的小型装饰物。这个特点却不见于图3的弯角鸟纹上。由此看来,或许在商晚期弯角鸟纹的图案有多个形式,但是无论哪一种形式,也无论如何变化,总应该是有其“母形”的。于是笔者又翻阅了一些图录,最终找到了集众多变化因素于一身的弯角鸟纹“母形”,如图8所示《中国青铜器全集》(四)中的商晚期卣。该卣所饰弯角鸟纹不仅整体形象与其他几件一致,更重要的是它包含了鸟首上和垂尾上的3个小装饰物。显而易见,与图8相比,图4和图5可以看作是只含有鸟首上部的两个竖冠状物的弯角鸟纹,而图6和图7则是只包含鸟首上靠前一个竖冠状物和垂尾上的小装饰物的弯角鸟纹形象。如果将鸟首上的两个竖冠状物看作因素一,将垂尾上的小装饰物看作因素二,那么我们目前看到的弯角鸟纹形象可以总结为至少含有其中一种完整因素的鸟纹图像。而图3所示弯角鸟纹只具备因素一的其中一个竖冠状物,与我们目前所见到的几种变化形式有明显的差异。
另外,该鼎腹部所饰三角蝉纹其一个三角边内的云雷纹左侧饰以3个,右侧却饰以4个(图9),而这种不对称的现象在该鼎的其他云雷纹装饰中未出现。该鼎足部的勾连云纹边缘处线条交代不清,显得草率(图10)。
该鼎器口内壁铸有“亚受”二字铭文(图11)。商周青铜器铭文的铸造工艺是另做一块铭文范嵌入主体内范中。由于范土的铭文是阳线条,因此铭文范上阳文在刻完后,趁湿嵌入主体范中,字口厚度要避免与外范接触就需修正,可能要微作按捺,与主体范修正,这样阳文字的上口就大,而铸成的铭文,往往有字口小底部大的感觉。仔细观察此铭文,发现其字口却呈上大下小的倒梯形,且字口内有明显的工具划痕,字口边缘有明显的刀刻崩茬。铭文四周刻意处理得非常干净,基本没有铜锈,与周围锈蚀不贯通,不得不让人生疑。笔者认为此铭文系伪刻的可能性较大。该鼎铭文中“受”字右下方还有一个类似于金文中“丁”字部分,目前未能释读。《殷周金文集成》第17卷中收录有一件戈,戈内两面有铭文亦为“亚受”,在“受”字的左下方可见类似于该鼎铭文中那个未能释读的部分,但所不同的是动物纹鼎未能释读的部分中间为实心,而从拓片看亚受戈铭文的那个部分应为空心。这就使笔者对该鼎的铭文真伪更加怀疑。
再从铸造方面看,商周青铜器特别是青铜容器,大都是用数块范拼合而铸成的。而在拼合的地方很难做到不露痕迹,即使是最熟练的高手,也难以做到天衣无缝。所以在陶范拼合的部位会留下痕迹,即范线。由于青铜器铸好后一般还需要进行表面处理加工,所以若器物表面纹饰不多或素面处范线就很容易被打磨掉了,但在隐蔽处,比如器的耳内侧、足内侧、器外底及繁缛的纹饰之间往往还会遗留有合范的痕迹。笔者观察该鼎时,着意留心了器外底、耳内侧、足内侧等部位,发现器外底未有打磨迹象,耳及足的内侧均未发现合范痕迹,这不免让人生疑。
通过对这件青铜鼎的器形、纹饰以及铸造方法等方面的分析,这件青铜鼎有多处疑点,故判断其是伪器。鼎内壁的铭文与商末周初时期的铭文特点以及铭文做法有较大差异,所以铭文亦应为伪铭。但同时这件伪作的青铜鼎身上又具备一些商末周初青铜鼎的特点,所以更准确地说是一件有本而仿之器,且为一件颇有水平的仿商末周初时期青铜鼎之作。
责编 有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