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确定中生活

林清玄

乡下老屋旁，有一块非常大的空地，租给了一个个子很高的人，种桃花心木的树苗。

树苗种下以后，他常来浇水。奇怪的是，他来得并没有规律，有时隔三天，有时隔五天，有时十几天才来一次；浇水的量也不一定，有时浇得多，有时浇得少。

我住在乡下的时候，每天都会在桃花心木苗旁的小路上散步，种树苗的人偶尔会来家里喝喝茶。他有时早上来，有时下午来，时间也不一定。

更奇怪的是，桃花心木苗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枯萎了。所以，他来的时候，总会带几株树苗来补种。

我起先以为他太懒，隔那么久才给树浇水。但是，懒人怎么知道有几棵树会枯萎呢？

后来，我以为他太忙，才会做什么事都不按规律。但是，忙人怎么可能做事那么从容？

我忍不住问他，到底应该什么时间来？多久浇一次水？桃花心木苗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枯萎？

种树人笑了，他说：“种树是百年的基业，不像青菜几个星期就可以收成。树木要学会自己在土里找水源。我浇水只是模仿老天下雨，老天下雨是算不准的，它几天下一次？上午还是下午？一次下多少？如果无法在这种不确定中汲水生长，树苗自然就枯萎了。但是，在不确定中找到水源，拼命扎根，长成百年的大树就不成问题了。”

种树人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每天都来浇水，每天定时浇一定的量，树苗就会养成依赖的心，根就会浮在地表上，无法深入地下。一旦我停止浇水，树苗会枯萎得更多。而存活的树苗，遇到狂风暴雨，也会一吹就倒。”

不只是树，人也是一样，在不确定中生活，能经得起生活的考验，会锻炼出一颗独立自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