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沁莹
健康之美、谦逊之美、真诚之美、感性之美是藤田作品最令人深刻的感触。藤田作为一个工艺家,秉承了日本民艺运动中一些积极的因素,因此他的作品显得无比有生命力。在各种各样的美之中,再也没有比健康之美更能带来幸福的了。这是民众精神、心理的一剂良药,是人人得以共享,而非个人独有的美。“美的境界并不在遥远的彼岸,而必须建立在离我们很近的生活之中,最富有生气的美就在日常生活中。”
The beauty of health, of humility, of sincere, of sensibility,
which are the most impressive parts of his works. As a
craftsman and artist, Kyohei Fujita received commands of
Japan Folk Crafts movement. His works highlights the
vitality, and brings happness. The beauty of health is
public spirit, a medicine of soul, and its beauty for share.
“The realm of beauty is not in the distant shore, but
should be built in lives closed to us. Considering, the most
lively beauty is in everyday life.”
藤田乔平(Kyohei Fujita)。1921年生于日本东京,昭和十九年东京美术学校工艺科雕金部毕业。他曾和岩田藤七(ToshichiIwata)一起研习,二十六岁进岩田琉璃工艺公司,并工作了两年。二十八岁开始成立自己的琉璃工作室。1973年,他创作了“旧蒲”为题的琉璃盒子。自此以后,藤田的名字就成了盒子,琉璃盒子。全世界惊艳的日本琉璃盒子。
一、健康之美
微透的玻璃胭脂红,隐隐看出饰盒边缘,透出深浅的红的微弱变化。饰盒上所加的色斑,红、珊瑚橙、白,恰与底色搭配得和谐又精致,深深浅浅,时远时近,这些斑纹像是流动着,跳动着,有大有小,毫不生硬,自然地让人联想到了樱花瓣、漫天飞雪。饰盒上的金箔银箔,是趁着玻璃高温柔软粘稠的时候,这么一压,一滚,便附在了表面。再随着玻璃未凝结时形状的变化形成均匀的裂纹,犹如陶瓷的开片。轻轻打开盒子,毛玻璃摩擦时发出的柔和的声音,细腻平和。透过饰盒内部的半透玻璃,还能依稀看到外部的纹理画面,那种美好不言而喻。盒子八个角都被打磨圆润,盖顶与盒底还有一丝弧度。盒子棱角上银箔的反光由于箔的开片显得含蓄。饰盒的大小适中,若是放于手中把玩,那种玻璃磨砂的触感和金箔冰凉触感的变化,以及近距离对饰盒细节的欣赏,能够感受这一切一定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无论材质或工艺,藤田的琉璃盒子都传达出日本民族特有的健康之美,流露出民间艺术独有的自然之美——自然而又充满活力的美。盒子的纹饰,总能让人联想到生机勃勃,或春意盎然,或骄阳似火,或腊雪红梅。健康是自然需要的最淳朴、最正当的状态。自然是一切事物的基础。自然的力量无限广大,无限深邃。自古以来,崇拜自然的宗教从未间断是有道理的。信仰太阳、崇敬山岳是人类必然会有的情感。日本的太阳旗便是赞颂照亮大地、养育万物的太阳之体现。但藤田没有一味地模仿自然,而是希望运用材料的语言对自然法则进行重新解释,创造出“比自然更加自然的”作品。为人们带来美的器物,是藤田作为艺术家的责任。与健康相反则是病态、孱弱、忧郁、哀愁、苦闷。美的艺术不需要这些。健康的美来自自然,拥有这样的美的藤田的饰盒,与民众交融,并与社会成为一部分,也就为何如此受大众欢迎了。藤田的琉璃盒有明亮艳丽的,也有淡雅朴素的。而那些艳丽的盒子散发出的是朝气而不是贵气,若是因为藤田使用了金箔与琉璃的材质就武断地把这一系列色彩鲜艳的琉璃盒说成过于奢华或流于表面,其实是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些饰盒拥有的生机。藤田作为一个工艺家,秉承了日本民艺运动中一些积极的因素,因此他的作品显得无比有生命力,若能更多地创作适应民众的——实用、诚实、自然、质朴、简洁、结实、安全、健康的作品,必定能在现在手工艺中独树一帜。在各种各样的美之中,再也没有比健康之美更能带来幸福的了。这是民众精神、心理的一剂良药,是人人得以共享,而非个人独有的美。“美的境界并不在遥远的彼岸,而必须建立在离我们很近的生活之中,最富有生气的美就在日常生活中。”(引自《工艺文化》,作者:柳宗悦)
二、谦逊之美
“饰宫”系列中朴素温润的那几个盒子,更有谦逊之美。这次藤田没有用更显昂贵的金箔,而是单单只用了银箔。素色的宝蓝与烟灰融合,在盒子壁上流过一丝丝絮状的玻璃流质,像凝固的烟雾。搭配低调同样素雅的银箔,银箔在饰盒表面微微均匀地裂开,和玻璃内的絮状恰好形成前前后后难以辨别的丰富层次。光从较为单纯透明的宝蓝色块中照进饰盒,似是依稀能看清盒子内部的结构,影影绰绰,显得颇为宁静,盒口的沿上还镶了一圈银边,朴素却不失精致。
藤田没有采用华而不实和粗制滥造的工艺,不急功近利,并考虑到作品的实用适当地调整形态,重视对器物表面的工艺处理。大众化,实用化,不矫揉造作。好的器物当具有谦逊之美,是诚实地接近于人,自然地流露出美。奢侈之风不是器物的真正形态,过于华丽则违背实用之本质。名叫“鸢尾花”的饰盒,四四方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装饰和奇怪的造型,就是一个冰块状的长方体,但在每一个转角都细心地打磨成了圆弧,一遍遍的打磨留下的触感如此朴实无华,却能感受到艺术家的耐心。因此,朴素不是粗糙,不是简单,而是稳定、结实。“鸢尾花”也是完全经得起使用的,十五厘米宽的身体,正好是一个成年人手的长度,它的形状正好使人联想到日本传统礼仪中两手并拢跪于蒲团并捧起饰盒的姿势。器物此种服务于人的本质,也流露出了谦逊之美,与实用相悖的器物,也与材料和工艺的美相背离。比起实用功能,装饰应当是次要的。就像穿衣首先要考虑合身,穿着过多则难以活动。良好的器物若是过于华美,就会流于俗套。优良的质地、合适的形态、淡雅的色彩,是确保美的要素。
三、真诚之美
柳宗悦曾在书中写道,“手与机器的根本区别在于,手总是与心相连,而机器是无心的。所以手工艺作业中会发生奇迹,因为那不是单纯的手在劳动,而是背后心的控制,使手制造物品,给予劳动的快乐,使人遵守道德,这也是赋予物品美之性质的因素。”机械能制造许多产品,同时也有很多机械不能制造的。倘若全部交付给机械作业,也许将会导致具有国民特色的产品变得贫乏,机械作业也可能会使世界产品有同化的倾向。在很多时候,手工艺的显著特点是能够表现浓郁的民族特色,器物被踏实而仔细地制造出来。在这里,自由和责任得到保障,因为这样的工作伴随着快乐,同时还显现出新产品的创造力。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把手工艺作业看成是最适合于人类的工作——手工艺的最大特性。假如没有这样的人类工作,这个世界将会缺少多少美的东西!在西方,手工艺制作就意味着“优质品”,而更重要的,是制作者的用心造物。藤田的饰盒每一个打磨的痕迹,每一个手工的记忆,都是艺术家与观众真诚的交流。藤田的手工琉璃饰盒,就是与观众心与心面对的真诚交流了。
藤田经过反复尝试创作的“淋派(日本一绘画流派)小饰盒”,是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和一遍遍实验的成功积累,而献给社会大众的礼物,茶道、泥金画、浮世绘……唤起了人们对日本传统生活方式的怀念。琉璃的纹理与黄金和白银的结合,有一股浓厚的禅意。暗紫与金箔的整体色彩搭配,颇有大刀阔斧的气度,但又流露出细致内敛。看着他制作的琉璃盒,我能想象藤田拿着吹杆挑着窑中1000度的玻璃熔液,细心地将高温还发出橙色光芒的玻璃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金箔上,轻轻滚压,缓缓向吹杆中送入一口气,再回炉加温……没有与大地相隔离的器物,也没有与人类相分离的器具。手工的传统设计另一特点是材料的应用。高尔基曾说过:“艺术的奠基者是陶器匠、铁匠和金匠、男女织布工、石匠、木匠、木雕匠和骨雕匠和军械师、油漆匠、男女成衣匠,总的说来是手工匠人。”千百年来对自然和材料进行的改造,凝结着每个民族的不同文化。而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材料是人和现实生活的桥梁,当我们再次重视手工与材料,会唤起人们对物和人本身的尊重。藤田在创作他的琉璃盒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谦虚和耐心完成一件细致的物品啊。需要学习的正是藤田的那种创作的智慧和平和的心态,这种心态下创造的琉璃盒,或许可以籍此来补偿和安慰现代人浮躁的心灵。在日本,许多设计中对自然材质的应用,如木头、藤草,强调材质的肌理效果和自然的纹理,弱化工业化材料的冷漠感,使现代设计具有了手工制作的温暖感,这是现代设计手工性成功的最好范例。
四、感性之美
藤田想让冰冷、机械的工业社会重温怡人的日本情调,这是他在前人的成败经验中反复寻觅到的一种不易表现的现代美感。藤田让他的国家的传统美,在现代玻璃艺术中苏醒了。这是材料的魅力,更是藤田创造了这种玻璃材料的魅力。
事实上,藤田乔平在岩田琉璃工艺公司仅仅工作了两年,原因正是感性的他对实用第一、利益第一的商业设计感到厌烦。而当他在仓院的展会遇见了透着清晨阳光的波斯玻璃时,被使用1000年的玻璃仍然发出迷人的光芒所感动,令他对玻璃一见钟情,毅然离开公司,选择独立创作。
图中钴蓝盒子的纹理,都是利用材料天然属性创作而成的,完全没有人为的雕刻,如金箔的开裂是因玻璃膨胀而带动,盒子内部的或深或浅的影子,则是半透明的玻璃对外部纹理投射的影子。没有人为的装饰,显得无比生动而细致内敛,感性而抽象的语言在藤田的饰盒中被反复地运用着。包括金箔块状交错时留下的痕迹,搭配该器形恰到好处。金箔的裂纹也有一定的规律,有的地方集中得细密,有些地方则只有些许几似裂纹错落地蔓延开来,这种图案给人丰富的联想——是森林、风沙、土地,还是水波。这种感性的语言是玻璃材质本身拥有的,而把握玻璃的感性之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一气呵成,毫不犹豫。感性的美是大气的,朴素的“。以此为限,适可而止,唯有此法,别无他方”。感性的美不是混乱不堪的,它只有比精密的计算更难掌控。
无论是从材料出发,还是从观念出发进行创作,我想这些不同的创作方式和表达方式并不存在孰优孰劣。无论是什么材料,也无论其工艺性是繁复还是简单,真正的艺术家总是能将材料和观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做作,遵循自己的内心,从而创作出触动人心的作品。藤田乔平是在不经意间遇见了玻璃这种材质,无论他被视作工艺家或艺术家,他的琉璃盒之所以能牢牢映在人们心中,因其像民间手工艺一样保留了民族特色,实用,不矫揉造作,真诚地流露出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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