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
多年来,西南联大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看教授和校友名录,就知道这是个了不起的存在,集合清华、北大和南开三大名校的战时临时大学,魅力非凡,有道不尽的轶事,在她存在的八年间(1938年—1946年),有过学生八千多,毕业了两千多,倒也相当不错。
联大教授费孝通公认有个好妻子孟吟,在联大期间,跑警报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一,他说早上十点左右最可能放警报,一跑就得三四个钟头,要下午一两点才能回家,于是一吃完早饭,孟吟就开始煮午饭,煮完了放在锅子里,跑完警报回来就可以吃了。一次炸弹炸在大学区,孟吟身怀有孕,他们搬到乡下去住,好不容易租到一间盖在猪圈上的厢房,猪粪的气味从房间的缝隙中上升,很会写文章的费孝通住在上面,倒觉得生命有了保障,已经算作运气。在一次出去散步兼拾捡柴火时,妻子产前阵痛,到处寻找分娩处而不得,最后在一个广东牙医的小诊所中生下大女儿,联大之后,殊为不易。
即便住在猪圈之上,费教授争取更加美好的生活的情趣不减,他去跟房东交涉说,想把猪挪走,房东断然拒绝,人家说的也很有道理啊,因为猪的收入要比所有的房租高过数倍。第一个交涉条件失败后,他们得到了补偿,第二个条件可以了,就是在竹编的篱笆上糊上纸作为墙壁,然后再加上一层布,这样光线变好不说,少了些猪粪的臭气,兼之“又很雅致”,教授觉得在无论何种情形之下,雅致都是一项能够争取便尽量争取的美学指标。
虽则僻远于云南,联大的师生们毕竟是知识分子,在穿上面也还是要讲究些。比方说,文法学院,最初设在蒙自,说起来也有意思,蒙自是个闭塞极了的地方,物价便宜,那些学生刚到蒙自,穿着笔挺西服,几乎人手一根蒙自的特产藤杖,当地当兵的以为他们是中央来的长官,纷纷向他们行礼,场面颇为滑稽。而女学生大都取道香港,从香港带去香港味儿的衣服,当地人更是诧异极了,还有些顽皮的小孩子,喜欢趴在地上,从女学生的旗袍底下往上看,想看看她们里边还穿了什么没有。
联大人在穿上面,还是颇有些流行时尚的,诸如讲究些的男生喜好穿英国细毛呢的西装或者重庆呢的中山装,家境普通的大多数男生则穿蓝布大褂或一件Jacket,布或者皮料的。后来战事吃紧,有些家在沦陷区的学生,完全断了经济来源,他们不得不将一件衣服反复地穿,袜子洗到完全不知道初始颜色为何,有些人会坐在太阳地里等着晾晒中的衣服干,再穿上身。
1945年之后,美国大兵大批去往昆明,美国大兵富裕得很,他们所住的招待所里的侍役会偷出来他们的衣服跟吃的,往外卖,他们自己也喜好变卖东西。人们习惯性地称呼美国大兵为G.I.,是英文Government Issue的简称,或者称为G.I.Joe,跟德国兵被称为Fritzor Kraut一样,其实都有些不礼貌。但是习惯成自然,这个G.I.给西南联大带去了不少新鲜的吃的穿的,特别是穿的,质地总归比联大人本来的要好,经穿耐磨,又便宜,反正都是当二手的卖。大家一时间,多少都有一两件美国大兵服,穿着到处晃来晃去,成为颇为奇妙的街景。
在寝室中,装饰物差不多就是油布和破床单,将寝室分割成六到四个空间,联大学生是每两个人一张双人床地睡,还会在墙上贴上罗斯福的肖像,以及自己喜欢的电影明星,或者一些画报女郎。寝室、教室与图书馆内,常常漏雨,也常常见到人打着伞看书睡觉,颇有风致。当然了,更有钱的人会去居民区租房间住,那里不漏雨,美观舒适,配备上一辆单车,往返校区与出租屋,这个情况,跟别的大学倒也没有区别了。
此外,他们会去泡茶馆子,玩桥牌,男生聊聊女生哪个好看,哪个跟哪个谈恋爱,也有不少人去看电影,他们有不少自己喜欢的好莱坞电影明星,诸如英格丽·褒曼、克拉克·盖博、保罗·纽曼等等。美国大兵带来了不少袖珍英文书,还有军供书,里边有文学书、侦探小说和神怪小说,还有些美国人的杂志,诸如《读者文摘》、《时代》、《生活》和《新闻周刊》,都来了。美式生活随之很迷你地到达了校园,我是说,精神上,想象中,不是真的。
于是,不管是住在南院的女生们,还是住在工学院的那些整天吱哇乱叫的幼稚的工科生们,个个都在西南联大这个新式风格的混搭校园,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南院吃的又便宜又好,男生们非常向往,向往那里边的吃的,和丰富的女生资源,姑娘们的气味。女生们觉得,除了南院,别无好去处,动不动就说:“回南院去。”外边都不好玩儿。南院就是西南联大的神秘之地,像是一个孤岛中亮着灯的禁地,要说商女们隔岸犹唱后庭花,恐怕唱的所在,就在南院了吧。 (阿强摘自“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