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云南基诺族、独龙族、怒族和普米族的聚居地拥有丰富的食药用菌资源,后者在这些民族的文化中具有多重角色,涉及饮食、医疗、经济生活、禁忌、创世和民族起源的认识论等方面,相关知识是我国文化中一笔独特而宝贵的财富。然而过往的社会历史调查和民族学研究对此没有给予充分的关注,且缺少对食药用菌知识的民族文化特征的揭示。这与民族真菌学研究在我国尚未起步有密切关系,需要民族学家和生物学家在今后的文化研究和实地考察过程中相互合作,进而从多维度挖掘和传播我国少数民族的食药用菌知识。
关键词:少数民族; 食用菌; 药用菌; 云南
中图分类号:C9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4)02-0105-07
在不同的民族文化中,形形色色的生物,尤其是那些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不仅仅是具有生物学意义的自然物种。它们在人类的饮食、医疗、经济、宗教活动等方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因而又具有了不同的文化和社会意义,相关的研究统称民族生物学,其英语词“ethnobiology”由美国学者卡斯泰特(Edward Franklin Castetter)创造于1935年[1,2]。以研究对象而言,这门学科通常分为民族植物学和民族动物学,但是前者作为一门学科早在1896年就创始于美国[3,4],并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传入中国[5]。不过,传统的民族生物学往往忽视或不重视对真菌的研究,至今亦然。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 1899-1973)在阅读了美国学者瓦森(Robert Gordon Wasson, 1898-1986)关于真菌的民族文化研究著作后,于1970年提出了“民族真菌学”(原文为法语词“ethno-mycologie”;对应的英语词即“ethnomycology”)的概念,并认为瓦森正是该领域的先驱[6]。然而在我国,本世纪以来虽然有个别学者对该领域在国外的创立和发展情况做过一些介绍[7,8],但是到目前为止仍然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民族真菌学研究。
我国云南素以生物资源丰富多样而闻名于世,以大型真菌而言,仅市场贸易中的野生真菌就有207种(含变种、变型)之多[9]。而且,云南也是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多达27个[10]。大型真菌在这些少数民族文化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这是一个十分有趣却又尚未受到专门研究的议题。本文以整理和分析调查报告、地方史志以及民族文学中的相关信息为主,同时参考民族学和人类学的相关研究成果,主要考察云南基诺族、独龙族、怒族和普米族对食药用菌认识和利用情况,并对今后的民族真菌学研究略作展望,以期抛砖引玉。
一、基诺族
基诺族主要居住于今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基诺山一带,迟至1979年6月才由国务院正式确定为一个单一民族,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而没有文字,2010年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该族共有23143人[11-13]。基诺人以大米和玉米为主食,而常吃的副食蔬菜则一般由妇女在野外採集,装在随身背着的筒帕里[14];其采集对象包括木耳、牛肝菌、鸡□等野生食用菌,多在雨季采集[15],采后制成佐餐的菜肴[16]。巴夺寨基诺人的歌谣“采集歌”中就唱道:
太阳已出到三庹高,阿妹要到山中把菜找。背上阿嫫做的筒帕,找菜来到大山之中。找到了阿嫫腰白栽下的“得嶷”藤,找到了妇女们喜爱的苦凉菜,还找到了长在朽“冬姆”树上的白参,阿妹找菜回窝棚,支起了煮菜的竹筒,煮熟了香喷喷的野菜,煮熟了甜滋滋的白参,可我叫不到心上的阿哥,只好把阿布和伙伴们来叫。[17]
该歌谣原是用基诺语唱的,以上是汉语翻译;根据译者注释,“冬姆树”即当地汉语中的豆渣树(按,学名赤杨叶[Alniphyllum fortunei]),其“腐朽后是菌类生长的地方”;“白参”则是“野生菌的一种,味甜美,基诺人称‘蘑采”(按,白参的学名即裂褶菌[Schizophyllum commune][18])。在基诺山基诺族乡巴卡寨的农事历中,7月份的农事就包括“大量采集蘑菇、木耳”[19],而此月正值基诺山盛雨时节,野生大型真菌生长旺盛。在基诺语中,“菌子”称为“mulu”(音似“母鲁”)[12]151。
在20世纪后半叶,民族学家对基诺人的采集物做过细致的实地调查,其中食用菌类主要有:“木耳、牛舌菌、鸡棕(棕黑色,有独朵也有成片数十朵者)、半个菌(有红、白两种)、筛子菌(白色)、白参、酸菌(红黄色味酸)、八大柴(大小二种,大者有毛,皆长于糟木上)、脆脚菌(黄黑色)、蚂蚁古堆菌(白色带毛、根深,多者一窝百余朵)、奶浆菌(紫红色朵小味甜)、大红菌(与奶浆菌并生,色红、味甜)、小红炭菌(紫黑,朵小)、大红炭菌(朵大如杯)、辣菌(色白味辣)、马皮包菌(黄色,大如芋头)等十余种。”这些野生食用菌“常年均可采集,而以6至8月间最盛。菌类多随采随食,但有的如木耳、鸡棕、白参,亦可晒干贮存常年食用”[20]。及至20世纪末,民族生物学研究鉴定出了基诺族传统食材中的15种食用菌:鸡棕(Termitomyces eurrhizus, 基诺名: mayimulunaci)、蚂蚁堆(Termitomyces heimi, 基诺名: mupu)、火炭菌(Rossula nigricans, 基诺名: hunana)、辣菌(Rossula piperata, 基诺名: hupili)、胭脂菌(Rossula sp., 基诺名: munu)、扫帚菌(Ramaria spp., 基诺名: abu)、半个菌(Pleurotus sp., 基诺名: mulai)、奶浆菌(Lactarius volemus, 基诺名: muzhi)、马皮泡(Scleroderma sp., 基诺名: hantehantu)、牛舌菌(Fistulina hepatica, 基诺名: benalao)、柏参(Schizophyllum commune, 基诺名: mucainai, mulu)、八大柴(Lentinus squamulosus, 基诺名: mukana)、侧耳(Lentinus sajor-caju, 基诺名: munuxiexi)、木耳(Auricularia delicata, 基诺名: laobunene)和木耳(Auricularia auricula, 基诺名: laokulu)[21]。至于筛子菌、酸菌和脆脚菌具体为何物,则仍需要通过今后的实地考察加以确认。
除了食用外,野生食用菌也用于交换贸易。2001年的调查结果显示,卡巴寨在该年6到12月份对外出售的采自森林的食用菌中,经鉴定有:木耳(Auricularia auricula, 基诺名: luku)、白笙(Auricularia delicata, 基诺名: miqiele)、毛木耳(Auricularia polytricha, 基诺名: luokulu)、铜色牛肝菌(Boletus aereus, 基诺名: limula)、美味牛肝菌(Boletus edulis, 基诺名: mutoumitui)、灰褐牛肝菌(Boletus griseus, 基诺名: limu)、白秃马勃(Calvatia candida)、鸡油菌(Cantharellus cibarius, 基诺名: abu)、杯冠瑚菌(Clavicorona pyxidata, 基诺名: apielele)、冠锁瑚菌(Clavulina cristata, 基诺名: apielele)、红炭菌(Cortinarius caerulescens, 基诺名: mulala)、喇叭菌(Craterellus cornucopioides)、卷缘齿菌(Hydnum repandum)、紫晶蜡蘑(Laccaria amethystea)、红汁乳菌(Lactarius hatsudake, 基诺名: muzhi)、绒乳菌(Lactarius subvellereus, 基诺名: mubili)、多汁乳菌(Lactarius volemus, 基诺名: muzhi)、香菇(Lentinus edodes; 基诺名: xiexie)、葡萄枝状瑚菌(Ramaria botuytis, 基诺名: mibu)、黄枝瑚菌(Ramaria flava, 基诺名: sule)、梅尔枝瑚菌(Ramaria mairei, 基诺名: alala)、红枝瑚菌(Ramaria rufescens, 基诺名: anlele)、葡酒红菌(Russula vinosa, 基诺名: mulele)、变绿红菇(Russula virescens, 基诺名: muguoluo)、鸡枞(Termitomyces albuminosus, 基诺名: mulelazhi)、鸡枞花(Termitomyces microcarpus, 基诺名: mululachi)和蚂蚁谷堆菌(Termtt robustus, 基诺名: mupu)等。此外,卡巴寨还对外出售用于装饰的灵芝(Ganoderma lucidum)[22],这很可能是受汉族灵芝文化影响而产生的年轻的商业行为。其中大多数食用菌的汉名写法大同小异,不过“白笙”应即上文的“白参”或“柏参”(基诺语发音相似),但物种鉴定疑误。
在任何民族中,人们对野生食用菌知识的积累离不开误采误食毒菌所带来的经验教训。基诺人也是如此,他们至今还保留着一则解除毒菌中毒的药方:用新鲜的伞形花科植物崩大碗(Centella asiatica)500克,捣烂榨汁内服,每日3次,1次10克,3日为1个疗程[23]。基诺人的医疗经验里也含有一则药用灵芝(Ganoderma lucidum, 基诺语: mulumuka, 意为硬菌子)的知识。处理灵芝的方法是洗净,晒干备用,鲜品随用随采;而它的使用方法和疗效则是:取本品20-30克水煎服,治疗高血压和肝炎;泡酒饮用的话,治风湿关节炎及全身疼痛[24]。
有趣的是,基诺族文化中还有4条与食用菌有关的巴亚寨的妇女生育禁忌:孕妇忌从生有菌子的树木下钻过或从其上越过;孕妇忌采破布树上的白参;孕妇忌吃牛舌菌;孕妇忌吃生长时色黄成熟后色变红的酸菌。其中,牛舌菌的基诺语发音为“门绝”,其中“门”指菌,而“绝”指倒霉[25],如此则不难理解孕妇忌吃此菌的心理了。至于其他3条禁忌背后的心理和文化因素,则仍然有待实地调查和进一步研究。
二、独龙族
独龙族主要居住于今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而没有文字,2010年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该族共有6930人[13]。独龙族在解放前的社会经济是以刀耕火种式的农业为主,但渔猎和采集也占有很大比例;其农作物包括玉米、稗子、苦荞、小米、马铃薯、豆类、瓜类等[26],但由于农业生产力水平不高,因此野外采集物和猎物就成为其日常食物的重要补充(尤其是粮食欠收时),其中就包括多种食用菌。独龙语中“菌子”一词的发音近似于汉语的“摩嘎”(独龙河方言)[27]。独龙族人采食野生食用菌的饮食习惯,在其创世故事《洪水泛滥》中也有反映。该故事就讲述了天神嘎木创造了人类以后,发现人被鬼骚扰得不得安宁,而且有些人的品质变坏,行为恶劣,因此决定用洪水毁灭人间,消除鬼患,重新繁殖人类。不久,“天上下了一阵雨,地上长满了菌子,所有的人都出来捡菌子。菌子很多,捡了一会,个个的篮子都满了,大家就回去了。只有两个兄妹,他们的篮子总是捡不满,捡着捡着就爬上一座高山,最后,登上了噶娃嘎普山顶。噶娃嘎普是最高的山,兄妹俩登上山顶才想到回头看看,……大水把他们周围的大地全部淹没了,……洪水离他们的脚下只有一支竹箭高了”。
后来洪水退去,这对兄妹结婚生子,有九对儿女,其中的第三对儿女就住到了独龙江流域,成了独龙族的祖先[28]。在这个故事中,“菌子”作为可食用的对象,诱使人们出门采集,但由于天神使兄妹二人的篮子总是装不满,于是后者又接着往山上采;可以说,“菌子”成了天神同时毁灭和拯救人类的工具,这又犹如大型真菌中的毒菌使人致命,而药用菌(如灵芝)则能治病救人一样。
虽然解放后当地农业生产力有了进步,使得独龙族人对野外采集的需求下降,但他们仍然保持着这种采集习惯[29]。根据1957到1958年间以及近年来的实地考察,独龙族人采集的食药用菌多达20多种,有青头菌、腊栗菌、荞面菌、鸡油菌、啦叭菌、虎掌菌、香菌、胭脂菌、白参、冷菇、包谷菌、牛肝菌、鸡□、一窝鸡、鸡□花、松菌、干巴菌、树窝、蘑菇、木耳、金耳、银耳、扫帚菌、羊肝菌(即羊肚菌)、虫草、灵芝、竹菌、茯苓、猪苓、猴头菌等。独龙族视采集野生食用菌为一种生产活动,采集者一般为成年妇女,采集的时间为每年六、七、八月份,特别是雨季,此时各种野生食用菌大量生长;而采集活动则要花去一个人一天或半天的生产时间,采到的食用菌在家庭中共同分享。此外,独龙族人还采集天麻(其块茎与蜜环菌共生),后者对他们来说是经济价值最高的药用植物之一,也是最早于外族交换的药材,可换取盐、铁器和黄牛,其采集一般由男子负责。1995年的数据显示,天麻的年可采集量为2000公斤[30]。在以上众多食用菌中,黑木耳是贡山有名的特产之一,通常生长在独龙江河谷的水冬瓜树和栎树林里,每年有8个月的时间可供采集,而独龙族人则有丰富的采集和加工黑木耳的经验。20世纪80年代,国家调整了黑木耳的收购价格,更在资金方面奖励木耳资源林的营造,调动了群众采集和人工栽培黑木耳的积极性,致使贡山的黑木耳采集和收购量逐年增加,远销至云南省内外[31-34]。关于人工栽培食用菌,20世纪末的调查结果表明,独龙族人会使用硬毛山香圆(Turpinia affinis)的树干来培养香菇、木耳等食用菌,获得了较高的产量[35]。另据2000年对贡山丙中洛乡小茶腊的实地考察,当地出产的羊肚菌1斤可卖300多元,也是当地独龙族人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之一[36]。
三、怒族
怒族主要居住于今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福贡县、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泸水县,少数居住在今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的维西僳僳族自治县和西藏自治区察隅县,使用怒苏语、阿怒语、阿侬语、若柔语等4种彼此独立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但没有文字[37],2010年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该族共有37523人[13]。怒族的怒苏语中也有“菌子”一词,其发音近似于汉字的“摩”(中部和南部方言)或“么”(北部方言)[38]。怒族人主食玉米、荞麦、籼米、马铃薯等,解放前由于生产力不高,因此每到春荒时,就到野外采集和渔猎,其中包括木耳、香菌、鸡□等野生食用菌,食用菌的采集往往由妇女承担[37,39]。怒族民间也流传着一则与上述独龙族的《洪水泛滥》类似的故事。在怒族的《创世纪》故事中,天神讷拉格波创造了天地以及万物,后来又有了人。渐渐地,人类多了起来,同时鬼也多了起来,但是鬼不仅干扰人的生活,还唆使人咒骂天神。于是讷拉格波决定用洪水消灭鬼怪,也消灭那些不服管教的人。但是为了让人类生存下来,他又挑选了一对善良的兄妹作为人种。有一天,“兄妹俩去山上采菌子,发现前面有一条像怒族毯条幅宽的路上,尽是些大菌子,他们手脚不停地捡了起来,捡了好半天,回头看看背在身后的竹篮,奇怪的是,菌子只盖住竹篮底部,隔了一会儿一看,还是没有增多。因为前面菌子相当多,就顾不上前思后想的了,只是一股劲的捡呀捡呀。不知不觉中已经爬上了讷雅门四龙山,看看前面再也没有菌子可采了,兄妹俩只得坐下来歇口气。突然听到轰隆隆、哗啦啦的几声巨响,兄妹俩附身一看,啊哟哟!原先他们上来的树林子,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了”。
后来洪水退去,兄妹俩生下了9对儿女,后者分散后,繁衍生息,成了天下各民族的祖先[28]3-10。在这个故事里,“菌子”成了天神拯救兄妹俩(或者善良的人类)的道具,利用的也是怒族人采食食用菌的习惯。但和那则独龙族故事不同的是,故事里的其他人并没有出门采集,因此这里的“菌子”对人类的引诱,只有拯救的意味,而不是毁灭性的诱饵。
直到20世纪50年代,采集物仍然是怒族人维系其生存的一个重要补充,其中就包括鸡□、鸡鸡□花、一窝鸡、木耳、金耳、银耳、牛肝菌、羊肝菌、扫帚菌、蘑菇、包谷菌、胭脂菌、青头菌、腊粟菌、鸡油菌、苦荞菌、喇叭菌、虎掌菌、香菌、树窝、白菇菌、茯苓等。在采集的过程中,他们也掌握了一些避免误采毒菌的经验,如“颜色鲜艳的菌子吃不得”[40]。2003年对贡山县丙中洛乡的民族植物学调查结果显示,怒族人采集近20种食用菌用以食用或出售,主要种类经鉴定后,有:银耳(Tromella fuciformis)、木耳(Auricularia auricula)、黑皱木耳(Auricularia moelleri)、皱极木耳(Auricularia rugosissima)、珊瑚菌(Ramaria invalii)、鸡油菌(Cantharellus cibarius)、云南鸡油菌(Cantharellus yunnanensis)、牛肝菌(Boletus spp.)、侧耳(Pleurotus spp.)、红菇(Russura spp.)、香菇(Lentinus edodes)等,其中香菇是怒族重要的食材之一,用以煮食或炒肉。此外,茯苓也是怒族人常用的药材之一,被认为其有利尿、健脾胃和安神的功效,但他们在采集和使用茯苓之余,还将其出售,甚至小规模人工栽培[41]。
在传统医疗方面,怒族人也积累了一些与食药用菌有关的经验,如“竹菌(竹瘤)泡酒内服可消体内包块”“蚂蚁菌能治前列腺炎”“天麻、灵芝炖服治头昏、失眠”等[37]74-75。他们不仅把茯苓作为治疗疾病的常用药,还把它作为强身健体的保健品[42]。丙中洛乡的怒族人使用药材秦艽时,还认为其忌与菌类同食[43]。
四、普米族
普米族古称“西番”,原先聚居于青藏高原,元以来迁入云南,如今主要居住在云南西北部边疆地区,也是一个有自己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而无文字的民族,2010年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该族共有42861人;饮食上以玉米为主食,兼吃大米、小麦、大麦、青稞、马铃薯等[13,44,45]。普米族人平时食用的蔬菜也包括野生食用菌,这在“吾昔节”(即普米族传统新年,始于每年农历腊月初六至八之间的一天)里也是他们家人一起享用的佳肴之一[46]。普米语中有表示“菌子”的词汇,发音近似汉语的“母宜”(箐花话)连读或“米”(桃巴话)[47]。
根据1963年的实地考察,宁蒗县拖甸乡境内盛产香菌(即香菇)、茯苓(Wolfiporia cocos)、木耳等食药用菌,其全年各月的农事安排中就包括在7月份,妇女们上山采“鸡□、菌子”;具体而言,当地可采集的对象中就包括虫草、茯苓、鸡□、香菌和木耳等,其中虫草和茯苓是重要的贸易输出品。在1958年初,供销社对虫草的收购价为2到3元1支(由7到8根组成),每斤17元左右;茯苓每斤0.32元,每年能收300到350斤;木耳每斤104元,每年能收60斤;鸡□(干货)每斤150元,每年能收500斤;香菌每斤110元,每年能收350斤[20]129,137-181。据1962年底的调查,宁蒗县翠培乡普米族人在解放前也有少数收购当地及附近茯苓、虫草等土产,运销到丽江,再换回茶、盐、布等物品[20]202。
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也拥有丰富的食药用菌资源,包括虫草(产于碧罗雪山)、蝉花(Cordyceps sobolifera; 主产于县内河西、通甸等地)、茯苓、朱苓(即猪苓[Polyporus umbellatus])、竹苓(主产于箐花与玉狮间的巴若山一带; 按,即雷丸[Laccocephalum mylittae])、羊肚菌(Morchella sp.)、竹荪(Dictyophora sp.; 主产于箐花与玉狮间的巴若山一带)、松茸(Tricholoma matsutake)、木耳、香菇、北风菌(俗称一窝鸡; 按,应即鸡□或同属其它食用菌)、猴头菌(Hericium erinaceus)、竹黄(Shiraia bambusicola; 主产于大羊场下延地区的剑竹林一带)、灰泡(当即马勃)、圆缘合(不详)、竹咽袋(主产于大羊场下延地区的剑竹林一带)、龙爪(按,当即珊瑚菌属[Clavaria]的食用菌)、灵芝等,以及天麻。在饮食方面,该县普米族人采食的食用菌包括北风菌、牛肝菌、牛舌菌、牛屎菌、青头菌、黄蜡菌、蛆菌、铜绿菌、辣子菌、啦叭菌、蒿枝菌、松毛菌、麂皮菌、鸡油菌、奶浆菌、狼草菌、地皮泡、黑木耳等。当地普米族人的副业之一即采集和出售茯苓、竹苓等药材,这在解放后对其经济生活有很大帮助;其中,蝉花在每年秋季采集;据1992至2005年间的调查结果,其最高年收购量150多公斤。当地茯苓在1976年的外销量为20199公斤;黑木耳(澜沧江大峡谷出产)在1957年的外销量为3159公斤,之后到1980年,其年外销量均保持在2268公斤以上;天麻在1957年的外销量为1856公斤[20]94-96[46]117-242[48]。
五、小结和余论
基诺族、独龙族、怒族和普米族都是只有语言而无文字的少数民族,旧方志中关于这4个民族的史料十分稀少且失之简陋,不含任何与大型真菌有关的叙述[49];但是从建国以来对其所做的各种社会调查,及其本民族的民间文学来看,他们都有采集野生食药用菌的习俗。从其在建国前后仍然采用的刀耕火种式的生产力较低的农业生产可知,包括采食野生食用菌在内的采集和渔猎活动无疑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其形成必定由来已久,而基诺族的《采集歌》、独龙族的《洪水泛滥》故事,以及怒族的《创世纪》故事中有关采集“白参”和“菌子”的情节则正好可以视作这种采食习俗的民族文化印记。基于这种考虑,他们把采集到的一部分木耳等食用菌,甚至(独龙族)人工栽培的黑木耳对外出售或给国家收购以换钱,则是近现代以来生产力逐渐提高和商品经济逐渐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现象;而茯苓、猪苓等药用菌既是云南盛产之物[50],又是汉族医学中常见的药材,因此他们采集药用菌用以对外交换和贸易的习俗应该可以追溯到清代,当时一些地方史志中对其药材贸易亦有提及。至于独龙族人工栽培香菇和木耳、怒族人工栽培茯苓,由于是建国以后的事情且涉及国家的扶持,因此其中必然涉及不同民族之间人工栽培食用菌技术的交流与传播,但是目前的文献资料对此也语焉未详,诚为憾事。
此外,他们每个民族所采集的野生食用菌都多达20种左右,令人惊叹之余,亦反映其拥有丰富的辨别野生食用菌经验。虽然文献资料中仅记载了基诺族的一个解除毒菌中毒的药方,以及怒族的一条避免误采毒菌的经验,但由于对食用菌的认知必然是建立在误采误食毒菌的基础之上,因此这些有限的记载也说明大型真菌及其与民族文化的关系在过去没有引起实地调查者的重视,进而可以解释为何独龙族和普米族虽采集茯苓等药用菌,但文献资料中却对其药用方法、忌反等情况付之阙如。不同民族的用药经验是中国传统医学中十分宝贵的财富,值得深入挖掘和整理,今后的调查者们对此应加以重视。饮食和医疗虽是大型真菌在这些少数民族文化中发挥作用的两个重要方面,但是基诺族妇女的生育禁忌中也涉及大型真菌,这又拓展了民族真菌学的外延和趣味。然而,这四个少数民族文化中是否也有美国学者瓦森所发现的大型真菌参与萨满活动的现象[51],则仍然值得民族学家和民族真菌学家在今后的实地调查过程中给予必要的关注。目前已有一些学者对这些少数民族采集的食药用菌做了一些生物学上的物种鉴定,为厘清它们的传统名称和自然实物之间的名实关系,以及其他民族今后借鉴其传统的民族真菌学知识提供了帮助,但这方面的工作仍然需要大力推进。
参考文献:
[1] Edward Franklin Castetter. Uncultivated Native Plants Used as Sources of Food. In: Ethnobiological Studies in the America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Bulletin, no. 266, Biological Series, vol. 4, no. 1)[M]. Albuquerque: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1935: 3-4.
[2] Daniel Clément. The Historical Foundations of Ethnobiology[J]. Journal of Ethnobiology, 1998, 18(2): 161-187.
[3] John William Harshberger. The Purposes of Ethno-Botany[J]. Botanical Gazette, 1896(3): 146-154.
[4] K. Choudhary, M. Singh and U. Pillai. Ethnobotanical Survey of Rajasthan - An Uptate[J]. American-Eurasian Journal of Botany, 2008(2): 38-45.
[5] 裴盛基. 民族植物学研究二十年回顾[J]. 云南植物研究, 2008(4):505-509.
[6] Claude Lévi-Strauss. Les Champignons Dans la Culture: A propos d'un livre de M. R. G. Wasson[J]. L'Homme, 1970(1): 5-16.
[7] 陈士瑜, 陈启武. 真菌人类学和灵芝文化[J]. 湖北农学院学报, 2003(6): 426-433.
[8] 芦笛. 瓦森和民族真菌学[J]. 科学月刊, 2012 (512): 632-633.
[9] 王向华, 刘培贵. 云南野生贸易真菌资源调查及研究[J]. 生物多样性, 2002(3): 318-325.
[10]谢蕴秋. 云南境内的少数民族[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99: 1-744.
[11]杜玉亭. 基诺族简史[M].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1985: 1.
[12]盖兴之. 基诺语简志[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86: 1-2.
[13]马正亮. 我国少数民族人口发展状况分析[J]. 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2): 80-89.
[14]景洪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 景洪文史资料之三——基诺族[M]. 成都: 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 1995: 68-69, 215.
[15]郑晓云. 最后的长房: 基诺族父系大家庭与文化变迁[M]. 昆明: 云南大学出版社, 2005: 254.
[16]王玉芬. 巴飘村调查:基诺族[M]. 北京: 中国经济出版社, 2010: 100.
[17]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 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 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M]. 北京: 中国ISBN中心, 2003: 714.
[18]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华本草》编委. 中华本草:第一册[M]. 上海: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9: 581-582.
[19]龙春林, 阿部卓, 王红, 等. 基诺族传统文化中的生物多样性管理与利用[J]. 云南植物研究, 1999(2): 239-248.
[20]《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云南省编辑委员会. 基诺族普米族社会历史综合调查[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90: 48.
[21]王洁如, 龙春林. 基诺族传统食用植物的民族植物学研究[J]. 云南植物研究, 1995(2): 161-168.
[22]杜雪飞, 郭辉军, 曾益群. 保护区与周边社区发展研究——以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为例[J]. 云南植物研究, 2001(Suppl. XIII):194-200.
[23]彭朝忠. 基诺族民间解毒药物收集[J]. 中国民族医药杂志, 2003(3): 19.
[24]杨世林. 基诺族医药[M]. 昆明: 云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01: 259-260.
[25]杜玉亭. 论基诺族生育禁忌[J]. 思想战线, 1994 (1): 83-89.
[26]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云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 独龙族简史简志合编[M]. 北京: 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 1962: 12-15.
[27]孙宏开. 独龙语简志[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82: 215.
[28]左玉堂, 叶世富,陈荣祥. 怒族独龙族民间故事选[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4: 231-236.
[29]高志英. 独龙族社会文化与观念嬗变研究[M].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9: 387.
[30]和国欣. 独龙江地区中草药资源开发利用研究[M]//高山峡谷人地复合系统的演进: 独龙族近期社会、经济和环境的综合调查及协调发展研究.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1995: 192-230.
[31]《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概况》编写组. 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概况[M].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1986: 78.
[32]《独龙族简史》编写组. 独龙族简史[M].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1986: 45, 67.
[33]《独龙族简史》修订本编写组. 独龙族简史[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8: 6, 70, 132-133, 143.
[34]李金明. 独龙族野生植物利用的传统知识研究[J]. 学术探索, 2012(4): 63-68.
[35]龙春林, 李恒, 周翊兰, 等. 高黎贡山地区民族植物学的初步研究II. 独龙族[J]. 云南植物研究, 1999, Suppl. XI: 137-144.
[36]郑维川. 云南民族村寨调查: 独龙族——贡山丙中洛乡小茶腊[M]. 昆明: 云南大学出版社, 2001: 87.
[37]李绍恩. 中国怒族[M]. 银川: 宁夏人民出版社, 2012: 1, 26-28.
[38]孙宏开, 刘璐. 怒族语言简志[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86: 145.
[39]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云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 怒族简史简志合编[M]. 北京: 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 1963: 31-34.
[40]赵沛曦, 张波. 怒族历史与文化[M].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2007: 54, 125.
[41]刀志灵, 龙春林, 刘怡涛. 云南高黎贡山怒族对植物传统利用的初步研究[J]. 生物多样性, 2003(3): 231-239.
[42]郭世民, 汤晓云, 马克坚. 怒族民间医药现状调查[J]. 云南中医中药杂志, 2011(5): 37-39.
[43]汤翠凤, 胡忠荣, 伍少云,等. 云南怒族利用的农业生物资源及其传统知识[J]. 植物遗传资源学报, 2012(6): 1011-1017.
[44]《普米族简史》编写组. 普米族简史[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9: 1-4, 99.
[45]段红云, 冯丁丁. 普米族族源研究[J].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0(1): 27-31.
[46]政协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委员会编. 普米族[M]. 德宏芒市: 德宏民族出版社, 1997: 214.
[47]陆绍尊. 普米语简志[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1983: 113.
[48]《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概况》编写组. 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概况[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8: 16, 19, 96, 97, 176, 177.
[49]云南省编辑组. 云南方志民族民俗资料琐编[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9: 66-67, 70-72, 78-80.
[50]交通部邮政总局. 中国通邮地方物产志[M]. 上海: 商务印书馆, 1936: 649-682.
[51]Robert Gordon Wasson, Albert Hofmann and Carl A. P. Ruck. The Road to Eleusis: Unveiling the Secret of the Mysteries[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78: 1-126.
[责任编辑:刘兴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