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绒, 刘国勇
(东华理工大学,江西南昌 330013)
方位词是人类认知中极为重要的空间概念,也是人类认知世界必不可少的要素。在汉语日语的语言表达中,方位词出现频率高、使用范围广,其语言功能不容忽视。从结构上看,汉语和日语的方位词系列非常接近,却仍有许多细微差别,值得学习者和指导者注意。
然而,从先行研究资料来看,最有代表性的有:陈红从句法学角度,比较了中日“上”的用法区别,指出日语多使用助词(如,に、で、を、中など)来表述汉语中的“上”的语义[1];王宇新从基点性质、承载物的状态及二者关系出发[2],王晚明从字义角度[3],赵银平从语义及句法学角度出发[4],分别比较了汉语日语方位词“上”的用法。这些研究成果,无疑将汉语日语方位词“上”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但其中相关概念、理论较为复杂,而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方位词的学习都是在初级阶段进行的,所以,用这些理论指导教学或学习,显然是有困难的。所以,笔者欲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从空间认知角度进一步探讨汉语日语方位词“上”的用法区别。
诚然,“上”一词除了表示具体的方位外,还有动词、副词用法以及很多抽象的含义,本文的研究范围仅限于名词中表示具体方位的意项,从空间认知角度进行逐一分析,举实例对比验证。
关于汉语方位词“上”的空间认知,国内外有较多的先行研究,其中,缑瑞隆最有洞察力,他用是否附着的标准将“上”区分为“上”和“上方”两个概念,并将前者,即“上”的原型语义规则定义如下[5]。
如果:(1)有一个平(曲)面①缑瑞隆把身子、树枝、钢丝以及“握东西的手”抽象为圆柱体,把山抽象为圆锥体,视上述物体的表面为曲面。也有学者(童盛强2006)通过“在凸透镜焦点上成像”以及“一条直线上的两点”等例子认为,“上”不仅能指面也能表示点、线的空间范围,对缑的“上”的原型语义规则定义提出质疑。笔者认为“点”与“线”是对“面”的抽象,事实上语言学家刘宁生(1994)也是赞同“上”是指“面”的。A和一个物体B;
且:(2)平(曲)面A足以承受或固定物体B;
并:(3)物体B与平(曲)面接触并附着于平(曲)面A;
则表述为:(4)(物体B)在平(曲)面A上。
该定义事实上完善了关于英国孩子对空间关系认知的研究成果①Clark认为儿童对空间关系的认知有三条基本规则:规则1:如果B是容器,则A在它里面。规则2:如果B有承受面,则A在它上面。规则3:如果A和B在空间上相连,则两者是接触的。,强调汉语中“上”的语义构成,更有“附着”的要素。缑瑞隆还用图示的方式直观阐述了“上”的空间认知变化,如下图1。
图1
在缑瑞隆看来“上A”“上B”“上C”表示的物体与平面的相对空间关系都一样,不同的是方向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看作是由“上A”开始向“上C”逐渐转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认知心理学中所谓的“意象加工过程”。“上B”是“上A”在心理上旋转90°造成的,“上C”是“上A”旋转180°造成的。
笔者认为,“上”的空间认知变化路径,除缑氏指出的“意象加工过程”变化之外,还有一条受重力影响发生的空间认知变化路线。将图1稍作修改,对比如下图2。由上A到上E的过程,即就是以重力作用为影响的,目的物从上方接近、接触、附着到参照物,并嵌入、脱离到参照物下方的过程②附着和接触在外在形式上表现相似,区别在于目的物对参照物是否施加有重力影响,有则为附着,否则为接触。此外,附着和嵌入的区别在于:当使用强力将目的物与参照物分离时,嵌入会产生缺失,而附着会保持原形。。
图2
该定义反映出了汉族人独特的心理意象加工过程,即,以“施加有重力”为恒定不变的抽象因素。
综上所述,汉语方位词“上”的空间认知可以总结为:(1)上方;(2)表面附着或嵌入。
关于日语方位词“上”的空间认知,笔者主要通过引用日本学者梅本孝的观点来说明。梅本孝在论述日语中“上”、“下”的隐喻机制时认为,关于“上下”表现的成立必须要依存两种中心,一是以眼睛(身体)为中心,一是以重力环境为中心。其中以眼睛(身体)依存为中心的机制,主要为换喻,由于眼睛长在人体相对上方,接近眼睛表现为“上”。眼睛可换喻成身体,再放大可换喻成身体存在的房屋,甚至换喻为人口集中的都市,例如到京城为“上京”等。而以重力环境依存为中心的机制,主要是隐喻。如将水的发生源隐喻成为中心参照,离水源近的为上游,反之为下游[6]。其以眼睛(身体)依存为中心机制的观点用图3表示如下(笔者所绘制)。
依次对应举例如下:
(1)“上半身(じょうはんしん)”一词,指人的上半身。
“上部(じょうぶ)”一词,指物体的上部分。
(2)山の上に一抹の白雲が浮かぶ。“山の上”指山的“上方”。
(3)“上着(うはぎ)”一词,表示外衣。当人穿衣服时,紧贴身体方向以及靠近身体方向为“下”,远离身体方向为“上”。同样,“上紙(うはがみ)”一词,意为包装纸,也是与参照物(内部物品)上下位置关系的绝佳表现。
“机の上に本があります。”“山の上”指桌子的上表面。
综上所述,日语方位词“上”的空间认知可以总结为:(1)某物上部;(2)上方;(3)身体外表面、物体外表面或上表面。
从对第一、二章的汉语日语方位词“上”的空间认知分析可以看出,汉语方位词“上”所指示的范围要远远大于日语的“上”字。在上文我们也已经知道“上A-E”基本囊括了汉语中的所有情况,那么接下来以汉语的“上A-E”为基准,进行汉日例句①本论文的例句,若不加特别说明,均出自北京日研中心的中日对译语料库。比较分析。
图3
关于“上A”,汉日是完全对称的。无论是学习汉语的日本人,还是学习日语的中国人,都比较容易把握这种用法,一般很少出现误用的情况。
例1 竞新,你去瞧瞧我那书橱顶上的瓦面,到底漏的怎么样。(《霜叶红似二月花》971)/競新、おまえはわしの書棚の上を見てきてくれ。雨漏りがするのでな。
例2 行手の左手に当って、一ばん遠い山の上に一抹の白雲が浮かび、その雲の遥か向うに白い落下傘が一つ見えた。(《黒い雨》326)/在前方的左边,最远的山上浮着一抹白云,在那白云深处的天空里,看到有一个白色降落伞。
关于“上B、上B’”,汉日语并非完全对称,现分情况讨论。
(1)“上B、上B’”对称的情况,
例3 桌子上杂乱地放着教科书和文具。(《霜叶红似二月花》763)/テーブルの上には教科書や文房具が投げ出してあった。
例4 丑松はただ同じことを同じように繰返しながら、山の上を歩き廻った。(《破戒》1043)/丑松老在反复考虑这件事,不断在山坡上徘徊。
(2)“上B、上B’”不对称的情况。笔者通过“汉日对译语料库”进行检索,发现:日语中在表达“上B、上B’”时,不用“の上”的情况很多,试举例:
例5 脏头土脸的三梆子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脏乎乎的手,气哼哼地对那个孩子吼着:“小金来,你喜的啥?再笑,看我揍你不?”(《轮椅上的梦》2554)/だらけの三■子はパッと地面から飛び起き?汚れた両手をバチンと叩いて相棒をどなりつけた??小金来?何がうれしい?なぐられても知らんぞ!?
例6 彼は(略)杳子を地面から抱き起こしながら、杳子の立ってている踏み板を見やった。/他(略)从地上将杳子抱起来,看了一眼杳子站过的踏板。(杳子②古井由吉「杳子」『芥川賞全集第八卷』文芸春秋1982年。)
例7 坐在椅子上。/椅子に座る。
例8 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关于女人》329)/本棚には本がぎっしり詰まっていた。
例5、例6的日语表达似乎遵循以下规则:当以人体所存在的地板或地面等平面为起点时,不能使用“の上”[7]。笔者检索了日本现代书面语语料库“少纳言”和汉日对译语料库,都没有发现例外,可以说该规则对于上述现象的理解有积极参考作用。
对于例7、例8的现象,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解释,如丸尾诚[8]、段继绪[9]等把名词属性划分为“モノ”(物)或“トコロ”(场所)等,以此判断后续“の上”的标准。王宇新利用中日对译语料库,以方位关系的“基点”与“承载物”为基轴,用语义学和句法学方法分析“基点”性质、“承载物”状态及二者关系[2]。笔者欲引入一个原属于生态心理学范畴的概念:能供性理论,据菅井三実对美国知觉心理学家Gibson关于“环境与感知者的关系生产出的信息”理论的介绍,人在看某物的时候,不是仅仅着眼于对象本身的某些特征,如长度或硬度等,更着眼于以身体为基础的“行为的可能性”,考察这种可能性的提供与否的理论,就是“能供性”理论[10]。具体到语言表达当中,根据行为可能性是否被提供产生格标记变化,具体地说“椅子”是为“座る”这一行为提供可能性而生产的,所以,例7要表达“坐在椅子上”就不需要再提供方位词帮忙,即无标;但倘若要表达“站在椅子上”,因“椅子”不为“立つ”的行为提供可能性,故就不能简单地采取无标的形式,而必须借助方位词“の上”的帮助。同理,例8中,“本棚”是为“本を置く”提供可能性而生产的,所以,要表达给书架上放书,就不需要方位词帮助,即无标;反之,要表达给书架上放书以外的其他东西,如花瓶等,因“本棚”不为“花瓶を置く”行为提供可能,所以要借助“の上”才能成立。
该用法存在于汉语中,日语中无此用法。
例9 如今那个写着“高大泉七亩”的木牌子,还在地头上插着。(《金光大道》1363)/「高大泉七ムー」と書かれた木札がいまでも畔にさしてある。
该用法存在于汉语中,日语中无此用法。
例10 张先生家中正在装修,因为想在天花板上钉钉子,但是总感觉钉不牢①来源湛江新闻网:http://www.gdzjdaily.com.cn/home/2011-10/13/content_1418524.htm日语笔者译。。/家の内装をするため、張さんは天井に釘を打ってみたが、なかなか密着できないようです。
该用法存在于汉语中,日语中无此用法。
例11 上E(下表面附着):屋顶的天花板上住着一只小蜘蛛。(《轮椅上的梦》164)/天井のすみにクモが一匹住んでいる?
可见,“天花板上”在日语中,如“天井に”,用助词来体现。此外,还有像“脚底板上”(上 E)、“楼梯底板上”(上D)等这样的表达,都是汉语方位词“上”的独特用法。另,作为比较请看下例。
例12 下表面接触:我的手又触到枕头下的旱烟袋②旱烟袋和枕头是接触,而非附着的。关于附着与接触的区别请参照第一章。。(《人啊,人》2817)/おれの手がまた?枕の下のキセルに触れた?
该情况汉语完全成立,日语除极个别例外基本不成立。
例13 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大广告小广告。(《活动变人形》394)/壁に大小さまざまの広告が貼られている。
例14 僕は肯いて立ちあがり?シャツの上にセーターを着た??すみません?と僕はレイコさんに言った?(《ノルウェイの森》1279)/我点头起身,把毛衣套在衬衫外面。“对不起。”我对玲子说。
“墙”是一个竖直面,“墙上挂着画”属于“上C”的情况,这是汉语中的特殊表达,日语中的“上”没有这种用法,因此,用“壁に”来表示相同的意思。例○14,要表示这种衣服与身体的关系,日语的逻辑如下:当人身穿衣服时,紧贴身体的方向以及靠近身体的方向为“下”,远离身体的为“上”,已固定为名词形式的“上着”和“下着”最直观地演绎了这一逻辑。与日语不同,要表达相同的意思,汉语用“内外”,上例翻译为“把毛衣套在衬衫外面”完全符合我们中国人的空间认知模式。
至此,笔者从空间认知角度考察了汉语日语方位词“上”的用法区别,可以看出:
(1)方位词“上”在汉语日语中表现出不对称性。
(2)表示“上方”时,汉语日语“上”用法完全对称;表示“上表面接触、附着”时,汉语日语“上”不完全对称;表示“上表面嵌入”、“下表面嵌入”、“下表面附着”这样的含义,这是汉语“上”的独特用法,日语的“上”没有此用法;表示“竖直面附着”,汉语中使用“上”来表示,日语除极个别例外基本不使用“上”。
(3)日语“上“的指示范围小,其语义可以通过其他格助词(如“に”等)来补充体现。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汉语日语方位词的进一步深入研究,除了利用汉语日语对译语料库外,还可以借用日本较为权威的语料库“少纳言”等,其研究方法可以参见拙论《关于日语“伝統”一词的研究——以现代日本语书面语均衡语料库为分析对象》[11]。
[1]陈红.汉日语方所表达比较[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2(3):48-53.
[2]王宇新.方位词“上”与“うえ”的用法比较[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4(1):46-50.
[3]王晚明.关于方位词“上”的汉日对比分析[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0(2):160-162.
[4]赵银平.日语空间名词“うえ”和汉语方位词“上”的对比研究[J].苏州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125-128,141.
[5]缑瑞隆.方位词“上”“下”的语义认知基础与对外汉语教学[J].语言文字应用,2004(4):69-75.
[6]梅本孝.2つの中心と上下のメタファー[J].文教大学,1998,12(1):80-94.
[7]张麟声.中国日语学习者常见误用分析[M]//张佩霞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91-102.
[8]丸尾誠.中国語の場所詞について -モノ?トコロという観点から[J].言語文化論集,2004,25(2):151-166.
[9]段继绪.从「教室の中で勉強する」谈起[J].日语知识,2007(6):4-7.
[10]菅井三実.アフォーダンス[A].認知言語学キーワード事典.研究社,2002:3.
[11]刘国勇,刘艳绒.关于日语“伝統”一词的研究——以现代日本语书面语均衡语料库为分析对象[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259-2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