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冰
今年的冬天还是如往常一样来了。
冬天是无情的,不管你是绅士还是乞丐,它都会在一定的时候冲着你过来。你这一辈子也必须经历接连不断的冬天,在它要到来的时候,不论你怎么躲也躲不开,因此人们只能在过冬的方式上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办法。而我也必须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熬下去,慢慢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迎接春天的到来。
其实这个冬天是不冷的,但我还是裹起齐腰的大棉裤,穿上大棉袄,关闭好门窗,静悄悄地蹲坐在火炉旁,等着屋外的冬天一天天地离去,但它却似乎走得格外缓慢。它的身体是那么巨大,那么沉重,以致把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也压在了这个季节的尽头。
别人又是怎么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的呢?
那些站在野地里的树是怎么度过的呢?
那窝刚刚生了崽的田鼠是怎么度过的呢?
那在风中晃动的一切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坐在屋里胡乱推断着,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点经不住这个冬天的寒冷,他们是不是也如我一样关闭门窗,泥好透气的土墙,之后便整天坐在火炉边,让渐渐蔓延开来的温热气息暖热自己和自己将要经历的冬天呢。在他们那里,是不是就像我这里一样,屋里的任何一点信息也传不出来,有的话,也还有一个大院子在外面兜着,加上那些将要顶天的树,把这个院子的什么都给遮得严严实实了,因此就像别人并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这个冬天的一样,我也不能知道别人真正的过冬方式。
在这个季节,村里的街上都空着,每个房子里却都满着。大多数人在这些寒冷的日子里,一直躲在自己早就造好的房子里,只有一些孩子背着父母偷着跑到冰面上滑冰,或者找一个阴冷的地方堆雪人。他们还小,还远远未到能知道冬天是一个寒冷季节的年龄,他们四处奔跑着,待到把整个冬天弄到自己的头顶上,并把它蒸得热气腾腾后,这些孩子们便甩开大袖子很潇洒地擦拭掉那已经流过嘴唇的鼻涕。寒冷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个夏天的西瓜,似乎可以任意由他们切割吞咽。其实冬天的寒冷对谁都是一样的,它并不只是大人们的,它离这些孩子并不远,最多也就十几年的时间,当有一天他们觉察到了冬天的寒冷,便会在那个冬天长大了,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那些孩子在外面没玩多久,就会被大人们拖回暖暖的屋子。本来加在他们身上的寒冷,暂时由他们的父母承受了。也许他们中的一个,当他在热火朝天地玩耍时,他的父亲正在村外一块快要冻僵的地里努力地干活,他们身上也有汗水,却与孩子身上的不同。再或者当他们在烧得火热的暖炕上啃着冒着热气的地瓜时,他的母亲正在院子里收拾一些农具,那是在明年开春时用得着的,是必须在这个冬天就准备好的。寒冷的时候存有一种渺茫而惆怅的希望,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它可以温暖整个冬天。
在冬天,我们总是很少发现云的到来,即使来的话,也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冷云,于是我总是在要出门的时候被一种冷气逼回去。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囫囵着躺下了,过了些时候,街上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叫。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它们怎么样了呢?
动物们其实过得都很惨,每到这时候,总会有一些动物过不了冬天。比如在秋天用尽了力气的牛会被圈到一间黑屋子里,被手提牛耳尖刀的人放倒。据说牛在倒下时眼睛里会流出豆大的泪,所以人不像对待猪一样任意宰杀它们,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是要把一些老了的不中用的牛杀了,所以在放倒那些牛之前,人们总会用一块从集上买来的崭新的布蒙住它们的眼睛,以减少牛的痛苦,毕竟它们给人拉了一辈子犁了。
但杀完牛以后,那布便被人及时地做成口罩或眼罩,在整个冬天被某个人罩在了头上,人们总会在做完一件什么隐秘的事情之后,紧紧地罩住自己的嘴或者眼睛,这也是村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秘密。
在每年的这时候,我的羊也会急剧减少。这是它们一年中最膘肥的时候,即使我在放羊时尽量避开村里的人,也还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我的羊便一天一个地少,这使我很是伤心。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真正把我当成人的就是这些动物了,它们在我面前是唯一驯服的东西。在放羊的时候,我给它们挠痒痒,用一把刷子给它们刷身上的毛。
我已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就像一股暗流要将我摇摆吞噬,我知道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我连一个动物的命运也掌握不了,这种苦楚不是谁都能了解得到的。
在整个同样的冬天之后,人们将继续上一年延续下来的工作——种地、修渠、造林、垒梯田。我也会在一个平常的早晨照例起床,推门一看,我的天!雪已经堵住了屋门,我只能拿起笤帚,认认真真地扫出一条路来,以便自己能够方便地生活,但我还没有扫到院子门口,后面的路就又被一层厚厚的雪紧紧盖住了。
摘自《中国最美的生活散文》
【赏析】
一提到冬天,人们都能想到的一个词是“寒冷”,这是冬天的特性。其实,在寒冷的词语之下,冬天还蕴藏着其他字眼。比如快乐,比如希望,比如无奈,冬天是冷酷与迷人、伤感与希望并存的季节。我们都会从一个个冬天走过,也在光阴里渐渐长大,这是自然的规则,也是生命的定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