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撰稿 / 许敬
境外势力的棋子
本刊特约撰稿 / 许敬
1948年,毛泽东因为苏联的援助而自信满满,这种自信又坚定了斯大林的决心,相反,美国却因为不愿意被卷入大战而瞻前顾后。
与国民党的苦心经营不同,《北平无战事》当中的共产党人往往是自信满满,这和当年的地缘政治密不可分。1948年的中国,无论是在剧中还是在史实里,解放军都已经发展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而且这支军队的指挥官,越来越富有信心。他们已经看透了美国不想卷入中国内战,而斯大林在战场胜利的鼓舞下,对中国共产党越来越有信心。
和许多影视剧当中“主席说得对啊”的形象不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是经常被手下将领询问战略局势的人。
年长的朱德性格平易近人,和蔼可亲,1947年的最后几天,在晋察冀野战军干部会议上,解放军干部们提到的最常见的问题就是:“美国会不会出兵援助蒋介石”,进而“是否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
朱德有令人敞开心扉的特质,他也往往报以简洁有力的答案。
朱德爽朗地答道:新的世界大战绝不会爆发,“美国大概也不会出兵”,“即使会,也将被我们消灭”。
朱德的理由是:“现在苏联硬起来了,各国人民也硬了”。
事实上,会议本身就是中共中央针对类似担忧,进行的系列反美精神动员的一站。之后的半年,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中央军委各位领袖将不断通过类似会议,向全军宣告,中共已经明确地将自己纳入苏联阵营,其对手不仅是蒋介石及其国民党,已上升至“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反民主阵营”。
此前的解放军干部一直对美国直接军事干涉存在担忧。在许多影视作品当中,蒋中正也是带着浓厚的江浙口音寄希望于“第三次世界大战”。
与之同时的1948年上半年,国民党政府也在为争取更多的美援而努力。这并非巧合。“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如果说1946年3月丘吉尔在威斯敏斯特学院指出的情形还仅仅局限于欧陆,那么在一年半以后,斯大林则通过工人党和共产党情报局的成立,宣布苏联是国际反美斗争的领导者和组织者,冷战格局辐射到了全世界。从此,每个国家、政权,每个政治组织都只能在美苏两大阵营中选择一方,没有中立,没有调和,也没有“中间地带”。
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中间地带”理念,是在陆定一于1947年1月发表于《解放日报》上的一篇文章里。这其实是一个半月前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三人枣园会议的内容纪要。早在丘吉尔“铁幕演说”之后不久,毛泽东就认为,即使苏联同英美妥协,“各国人民仍将按照不同情况进行不同斗争”。随着国共内战的全面爆发,毛更加厌烦按照苏联的部署和国民党“打打谈谈”。他断言,美苏之间“隔着极其辽阔的地带”,即“中间地带”,其中的人民与美国的矛盾,才是世界政治的主要矛盾。
1948年8月19日币制改革之前,因为物价飞涨,北平一位大学教授的薪水不够买5袋面粉,此时美国却终止了对华经济援助。
陆定一的文章强化了这一观点,认为当前世界主要有三大矛盾,即美国内部矛盾,英美矛盾,中美矛盾。此时国共开战虽已超过半年,但国民党自称还在对中共“绥靖”,即保持了和谈的余地。毛泽东则无所畏惧,索性直接以“美国反动派”即华府为对手,一方面宣告,中共在世界革命中的地位愈加重要,另一方面也向苏联宣示,自己对美国绝不屈服的敌意和勇气。“中间地带”理念还暗示中共不会受雅尔塔格局这一地缘政治所束缚,并且只有包括中共革命在内的中间地带人民反美斗争取得胜利,苏联的和平与安全才能得到切实保障。
斯大林和杜鲁门的地缘战略重心一直定位在欧洲。针对此地,华府于政治上提出“杜鲁门主义”,随时遏制所谓的“共产主义的威胁”;经济上则提出“马歇尔计划”,四年内投入一百三十亿美元,帮助被通货膨胀和粮煤匮乏死死纠缠的欧洲各国复振重建。这些举措彻底激怒了苏联。莫斯科一面命令被苏军占领的东欧国家明确拒绝美国经援,一面成立工人党和共产党情报局,事实上就是重建共产国际,并以此为基础划分壁垒,宣称“以苏联为首的民主的反帝国主义阵营”必然会摧毁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反动势力。
阵线挑明之后,毛泽东也就放下了提倡一年多的“中间地带”理念。1947年12月,中共于米脂县杨家沟召开中央扩大会议,接受苏联关于两个阵营的宣言,并号召全党全军要进行精神动员,从反美教育入手,破除对于美国的畏惧心理,即使苏联不直接参战,中共也将勇敢抵抗可能发生的美军武装干涉。
之后中央军委主要领袖立即下基层传达会议精神,上述的朱德在晋察冀野战军开会就是。毛泽东也深入西北野战军前委进行动员,他号召解放军“不怕美国人”,无论对于胡宗南、四大家族还是美国,都不必畏惧,甚至“必须轻敌”。
1948年5月,朱德在濮阳召集华东野战军干部会议,与会者问:“四大家族跑到美国去,是否可以追回来公审?”朱德老实地答道,“追不回来”,但如果“美国人民起来革命可能捉到”。可见仅仅四五个月的整训,解放军内部对于美国的恐惧之情已经彻底消除。正如毛泽东所言,“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做好准备,将奋勇前进,摧毁美国建立的“奴役世界的计划”。
中共已经明确主动地宣布将自己纳入苏联阵营,疑虑重重的斯大林还是信不过从未谋面的毛泽东。蒋经国在1946年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面见斯大林时,斯大林仍然有一支苏式冲锋枪相赠,他仍然认为中国的形势需要和国民党坐下来谈。
但站在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的立场,苏联开始在战略上全心支持中共对国民党的战争。1948年5月,斯大林对即将前往中国东北援助解放军的苏联小组负责人科瓦廖夫说,苏联将尽一切力量帮助中国,如此,“社会主义在全世界的胜利就能得到保证”。
此时的国共内战已经完全成为美苏冷战的一部分。面对壁垒森严的阵营划分和越来越强大的中共,国民党要求美国恢复中断了一年多的援助。1947年底,也就是中共在杨家沟召开中央扩大会议的同时,南京政府向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提交备忘录,请求华府执行一项为期四年,总额为十五亿美元的援华计划。司徒雷登和美援计划,正是《北平无战事》一剧里反复出现的境外势力棋子。
而十五亿美元这个数额其实来自蒲立德的建议。这位美国前驻苏大使非常了解东亚局势,在两个月的考察后,于10月的《生活》杂志发表专稿,将国共内战说成是“苏联把中国变成卫星国”的战争,因此,如果南京政府失败,“亚洲的人力和资源会被动员起来反对我们,美国的独立不会比中国的独立久一代人”。于是他建议华府分三年援华13.5亿美元,并派遣麦克阿瑟作为总统私人代表,来华帮助蒋介石指挥战争。
对华援助可能是国民党恢复元气的关键,在《北平无战事》当中,何其沧起草了《币制改革法案》,但是没有储备金,没有物资,只靠印新纸币根本无法挽救业已崩溃的经济。
但国务卿马歇尔另有考虑。马歇尔认为对于美国和苏联的冷战局面,中国的战略地位并不重要。华府的替代选择是日本。杜鲁门逐步加大对日投入,以致国会众议员周以德抱怨说,作为敌国的日本在战后得到了远多于盟邦中国的美援。中国也爆发了以知识界为主的反对美国扶助日本运动。上海各大学的三百余名教授联名致电白宫,希望华府放弃扶日计划,集中力量援助中国;清华大学的教授们则“为反对美国政府的扶日政策”,“断然拒绝美国具有收买灵魂性质的一切施舍物资”。
国民党的腐败也给获得援助造成了困扰。在《北平无战事》当中,在中央党部党通局主任兼北平警察局长吴铁英的提议下,国民政府安排北平分行做了一笔320万美元的假账,“对付一下美国人”,种种不规范和欺上瞒下使得获得美援越来越难。
杜鲁门对国民党政府的困境一度无动于衷。蒲立德索性直接写信给他,说中共如果占领东北,就会南下横扫长江流域,进而统治全国,“到那时,总统先生,你就得为斯大林征服中国带来的后果向美国人民作出交代”。
这封充满恐吓言辞的信件立即发生了作用。1948年2月,杜鲁门向国会提出对华经援方案,但拒绝任何形式的军事援助。白宫致国会的建议拨款额是5.7亿美元,参议员康纳利形象地比喻道,这些援助太少了,“就像扔给街角的乞丐一个小钱”。即便如此,马歇尔还反复掣肘,代表国务院向参众两院拨款委员会递交备忘录,说援助中国“只不过是白白浪费”,并“有可能使美国卷入一场与苏联的冲突”。
在华盛顿为花多少钱、什么时候给而争吵的时候,局势已经迅速发生了转变。
1948年6月19日,华东野战军攻入开封城内,国民党空军进行猛烈轰炸,但于事无补。
此战是解放军转入外线作战以来在中原地区的第一场重要胜利,击破了蒋介石“肃清中原”的设想,南京政府的战略守势开始崩坍。后来毛泽东说,如果把解放战争比作登山的话,此役好像是过了山坳,“最吃力的爬坡阶段已经过去了”。
也就在同一天,美国国会通过援华法案,将经援数额减至4亿美元,其中粮食、棉花等物资援助是2.75亿美元,可供采购军火的现金是1.25亿美元。
负责实际拨款的美国财政部显得三心二意,到1949年4月初,也就是国会批准近十个月后,才有1.4亿美元的民用物资运到中国,军火到埠也仅八千万美元。此时,蒋介石已经下野,而解放军即将渡过长江,占领南京。
北平也早已于1949年1月“无战事”和平解放,这时的中国共产党已经在筹备更改国号,一个“共和国”的时代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