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弹筝
《红楼梦》“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史湘云曾说“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句话意指真正高雅之人,不用装扮做作,举手投足间就会显露出超凡脱俗的品味。而接下来要介绍的这位大家,便配得上这句话。
他看似富可敌国,实际却常捉襟见肘;他贱卖豪宅,一掷千金,换回的却仅仅是寻常人眼中“饥不能食寒不可衣”的一幅古画。
在繁华时,他醉心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自得其乐;在落魄时,他却也能伴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度日,不改本真,笑如春风。
他就是被称为“民国四公子”的收藏第一大家——张伯驹。
不爱富贵爱文艺
张伯驹如果生活在现代,不仅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张伯驹的父亲张镇芳可不简单,他是光绪三十年进士,又有袁世凯内弟这一光环笼罩,事业上也风生水起,创办了中国盐业银行并担任董事长。
谁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能够后继有人呢?可偏偏“有心栽花花不开”,张伯驹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族企业,在他看来都是过眼云烟。
有人会说,好好的董事长继承人他不稀罕,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也不屑,那他究竟在意什么呢?
他最爱的就是一切跟文艺有关的事物——他爱阅读:家藏的古典文史书成了他的世外桃源,咀嚼书香所带来的欢欣抵得过金银布帛;他爱雅集:三五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吟诗作画,歌咏畅谈,好不快活;他爱国粹京剧:有板有眼的唱词,粉墨登场的酣畅淋漓,令他欲罢不能;他爱收藏:一幅画、一幅书法,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在他眼里却是值得倾尽所有的瑰宝。
尽管优越的家境允许他无忧无虑地去做一个文艺男青年,可张伯驹的父母心里还是默默地焦虑和不安,因为父母总会有老去死去的那天,偌大的一个企业,怎么能放心交给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孩子手中啊!
可是无论怎样的焦虑和劝说,张伯驹都沿着自己的喜好活着,不抵抗也不迎合,优哉游哉。在张伯驹父亲临终的那一刻,这位老人仍旧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他颤颤巍巍地握着张伯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要支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你的母亲啊!”张伯驹含泪应允,然而面对父亲死后留下的丰厚家业,他仍提不起兴趣,后在母亲百般劝说下才勉强担任董事长兼总稽核之职。虽然如此,他却把这当成了一个虚职,几乎很少过问银行的事,倒是在文艺方面总能弄出个名堂。他擅写诗词,著作颇丰;书法犹好,融真、草、隶、篆于一炉,晚年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用笔飘逸,如春蚕吐丝,世称之为“鸟羽体”;京剧造诣也很深,每每与大师们同台竞技,轰动京城,大灾之年他登台演出赈灾,当时京剧界的诸多名伶都以和他配戏为荣。
英雄识英雄,怪人爱怪人
张伯驹身为总稽核,每年都要去上海查账两次,而机缘巧合,在一次查账时,一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姻缘,竟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对方是个蕙质兰心、提笔成画、又弹得一手好琵琶的青楼女子——潘素。潘素是前清状元宰相潘世恩的后裔,生于诗书之家却因故流落风尘,她洁身自好,在当时素有“潘妃”的侠名。情语缱绻的花街柳巷,玉壶光转的烟花之地,他,一介儒雅倜傥的世家公子;她,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苏州歌女,正所谓“英雄识英雄,怪人爱怪人”,本是逢场作戏的环境却成全了这段花好月圆。
张伯驹是慧眼独具,能在庸脂俗粉里觅到这位倾城美人;而潘素也是三生有幸,能够遇上这位改变自己一生的良人。
张伯驹知道潘素喜爱诗词绘画,不惜聘请这些领域里的泰斗给她当老师。在张伯驹悉心栽培下,潘素终于成为连张大千都称赞的青绿山水名画家。而且潘素的画作上,常常配有张伯驹的诗作题词,二人正所谓珠联璧合、琴瑟和鸣,真是一对令人歆羡的神仙眷侣。
只爱收藏不爱命
张伯驹一生诸多头衔,比如他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并称为“民国四公子”;又比如最能代表他毕生心血的美誉——中国第一大收藏家。
张伯驹对于收藏,真是达到如痴如醉的地步。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冒着倾家荡产甚至生命安危的代价所收藏的字画,他并不是为了一己占有,而是将其视为全民族的文化遗产,晚年时期,张伯驹夫妇将一生所藏都无偿捐赠给国家,这些藏品成了许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而在收藏上,潘素无怨无悔的支持与付出更叫人钦佩。听闻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要被海外藏家买走,张伯驹夫妇不惜紧急变卖了他们居住的李莲英花园,凑出820两黄金天价买进,用这13亩华美精致的园林别墅为代价,避免了国宝流失海外。在购买西晋陆机的《平复帖》时,张伯驹囊中羞涩,潘素二话不说,将自己所有的珠宝首饰变卖,花了4万银元才买下这件传世墨宝。李白、杜牧、黄庭坚、赵佶、范仲淹、蔡襄……多少国之瑰宝,就是在张伯驹卖田当衣而来的金银交易中,得到一个稳妥的未来。
如果仅仅是花费些钱财才得到这些珍藏也就罢了,可任谁也没想到,正是由于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张伯驹竟遭到匪徒的绑架和勒索,穷凶极恶的绑匪为钱红了眼,竟狮子大开口,要出300万巨款的赎身费,并称如不凑齐,马上撕票!
一般人都以为张伯驹能收藏起这么昂贵的画作,肯定是腰缠万贯,可殊不知,他所有的钱都投到了收藏上面,最值钱的也就是这些书画,手头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逼不得已,心急如焚的潘素唯一想到的办法,只能忍痛卖画了!
但张伯驹却费尽周折传出消息给潘素,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要紧,绝对不能动那些字画。就这样,张伯驹硬是和绑匪僵持了足足八个月,冒着随时会被“撕票”的风险,直到绑匪将赎金降到40根金条,潘素求亲告友,四处筹措,万般艰难地凑够了金条,终于将张伯驹安全解救。
是真名士自风流
“是真名士自风流,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恐怕是形容张伯驹以及一直不离不弃的妻子潘素最准确的一句话。
在张伯驹晚年,他不幸被划为右派,最困难的时候,一张饼也要掰成两半,用纸包好,以备充饥。可这对夫妻仍相濡以沫地扶持,没有谁去问值不值得,只是无怨无悔地用深情的爱共渡难关,并永远宠辱不惊地安享自己的人生。
张伯驹一生捐献的国宝,在当时便有人估计已高达亿元之巨,而文化传承上的价值则是无法估量的。记录大片《故宫》中有一句台词:“张伯驹先生捐献的任何一件东西,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它的价值都不为过。”
张伯驹夫妇一生的传奇,即使今天我们只能看到一丝流年碎影,但它所折射出来的文化内涵及人格力量,都足以穿越历史的尘烟,绽放一种耀眼的光芒,温暖每一个热爱历史、醉心国粹的中国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