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文艺的实践自觉及其精神空间的艺术营构

2014-09-21 00:30:16杨波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8期

摘 要:革命文艺活动家段雪笙,一生辗转各地从事革命工作。与其革命工作互为表里的是从事文学创作、创办革命刊物、建立文学社团等革命文艺活动。这作为其革命生涯的另一维度,显示出在革命文艺方面的自觉意识,以及时代话语下的精神空间的艺术性营构。遗憾的是,学界仅仅限于其革命生涯的历史追忆或其从事革命斗争的意义肯定,更甚的是如同段雪笙一般对于革命文艺的苦辛跋涉者,没有引起研究者的足够重视。

关键词:段雪笙 革命文艺 实践自觉 精神空间 艺术营构

作为与中国革命相互伴随的文艺现象,革命文艺以独特的价值向度和实践模式参与了中国现代文化、文学的历史叙事进程。自1928年蒋光慈、钱杏邨主持的《太阳》月刊,李初梨、冯乃超等主持的《文化批判》《创造社月刊》等刊物的革命路向转移,革命文艺开始在文艺理论、文学社团以及文艺创作等作方面全面展开。论争与激辩、革新与合流、创造与发展,构成了革命文艺发展的种种迁变,但终究在一大批革命者兼文艺工作者的努力下走向繁荣,并成为解放文学、延安文学乃至较长一段时间的文学现实。

革命文艺的理论建构方面,1930年左翼作家联盟的建立,1942年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及鲁迅、茅盾、郭沫若、周扬、冯雪峰、何其芳等人均为此奉献了精神智慧,做出了丰硕的理论建树。创作实践方面,则又有茅盾、郭沫若、丁玲、赵树理等人的倾力耕耘,学界对此也进行了广泛深入的学术阐释。本文则拟对一位来自边远贵州又少有关注的革命文艺活动家段雪笙的文艺世界进行系统观照,探析段雪笙的文艺思想及其历史成就。

段雪笙(1901—1946),贵州赤水人,原名段泽杭,字翰荪,192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正式成为一名革命者。目前,学界对于段雪笙研究多聚焦于其革命生涯的历史追忆,或其从事革命斗争的意义加以肯定,如其生前好友杨纤如撰文指出:“综观雪笙四十五年岁月,是战斗不息的一生;是巧于斗争艺术、善于应付环境、于艰苦的夹缝中克敌制胜的一生;是忠贞为党作出重大贡献的一生。”[1]著名剧作家阳翰笙也曾谈到:“他对党的事业始终坚贞不渝,是有贡献的。”[2]我们认为,如此的评价无疑是正确的,但缺乏真正的个人性特质以及精神指向的深度,显得概念化、公式化。纵观段雪笙的一生,实则是革命和文艺的双重演绎,并以此两者为生命底色,进而铺染出一个革命文艺活动家的生命壮锦。革命文艺的实践自觉、革命精神空间艺术营构以及浓郁的平民意识这三个方面的价值取向和意义生成构成了段雪笙文艺思想的外延与内核。

生前,段雪笙先后以编辑、教师、商人等身份奔走于四川、陕西、山东等地开展革命工作,特别是地下工作,与之互为表里的则是革命文艺活动。我们经过梳理发现,段雪笙的革命文艺生涯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文学创作、组建文学社团以及创办文学刊物。

段雪笙从事文艺活动始于1924年,他根据熟知的四川民间语汇编成《蜀语》,后将此书送给蔡元培先生并得到高度评价。1927年下半年至1930年间,段雪笙在上海闸北区和法南区之间辗转居住,艰苦的斗争环境与其在左翼作家之间的良好交往相互叠加,促成了文学创作的高潮,只可惜作品存之甚少。此外,在山东省立临昕中学教书期间课余写作了书评《不走正路的安德伦》发表于北方左联刊物《文学杂志》,以及长诗《一颗会唱歌的心》发表于《榴火》等。组建文学社团方面:1930年,段雪笙奉命组建北方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北方左联),1931年春正式成立并开展了一系列活动;1931年10月,因北平局势严峻隐蔽于家乡赤水,筹建了“流波社”和“读书会”。创办文艺刊物方面:领导北方左联期间,段雪笙会同潘训(潘漠华)、谢冰莹、台静农、范文澜等人创办了具有影响的《前哨》《北方文艺》等刊物;隐蔽家乡期间主办了《寒夜之华》《少年大众》两个刊物;此外在山东执教时期,雪笙还担任过《鲁南日报》副刊“笔端”编辑,在四川期间也曾担任《成都日报》编辑。

我们已经可以看出,段雪笙作为革命家主要是其政治生涯的身份表述,文艺工作作为其革命活动的另一维度,不仅仅在其革命事业中占据要津,更重要的是此一方面凸显出段雪笙在革命文艺方面的探索和努力,以及对于革命文艺强烈的文化自觉意识。泛言之,这是革命者对于自我阶级的文化属性的认同。对于文化自觉,著名学者费孝通先生曾言:“文化自觉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所谓自知之明就是明白文化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发展的趋向。”[3](P281-282)中国革命作为最宏大的历史事件之一,理所当然地涵盖了一切言说话语,其中凝结的民族精神、历史文化内核丰富而又深厚,灌注的精神力量巨大而影响深远。同时,在理论与实践、战争与和平、民众与精英等方面形成了多重复杂因素的聚合,而革命文艺亦成为这一历史现场的重要组成部分,段雪笙则是这一历史场域的积极参与者与言说者,因此段雪笙革命文艺的自觉行为归属于对特定历史的阶级回应,统属于革命的政治话语之中,毫无意外地与“革命事业同呼吸、共命运,不仅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体现共产党的世界观和政治利益,还直接服从于共产党斗争实践的需要”[4]。“自觉”与“服从”,这是源于内在理想追求的统一与贴合。这实际上是一代革命者独特的个体文化行为的表达方式。因为,作为革命家,段雪笙的文艺活动渗入了民族、国家等方面的责任担当,属于在民族、国家话语下的自觉行为,显然包裹着集体性的意识和倾向。值得注意的是,段雪笙自小便对于诗词极为喜爱,擅长语文,这种个人性爱好是其文艺活动的内在动因,具有强烈的个人性倾向。因此,革命使命与文艺爱好、集体意识与个人兴趣形成合力,共同促成了段雪笙革命文艺活动家的身份演绎。

革命活动或者革命行为,作为一个群体性的时代诉求和群体行动,必须具有共同的话语呈现和精神呼唤,而不仅仅是表层的行动的“整齐划一”。如何整合内部的精神趋向,不断吸纳新的聚合力量从而扩大影响,就成为革命行为的重要内容,其中,革命文艺的作用不可小觑。这正如钱理群等人所言:“尽管掌握着政权的国民党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但在思想文艺领域却又未能形成具有影响力与号召力的独立力量。”[5](P192)考察这一时期的文学、文化的历史形态就会发现,无论是文艺政策、文艺方针的确立和实践,还是文学创作,还是文化刊物的创办和发行,无产阶级文艺(左翼文艺)均显繁荣。无产阶段文艺即革命文艺与自由主义文学一道形成30年代的两大文学景观,对于革命者的深层精神空间的建构发挥了明显作用。

于段雪笙言,北方左联、流波社、读书会的组建,以及《前哨》《北方文艺》《寒夜之华》《少年大众》等文艺刊物的创办,不仅是共性的革命诉求和实践努力的呈现,也是一个革命文艺工作者为革命精神空间所作的建构努力。筹备北方左联期间,段雪笙曾如是说:“我们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搞创作的,只要我们努力创作工农大众喜爱的文学作品,我们也会成为知名作家的,而且是无产阶级作家,左翼作家。”[6](P28)在家乡主持创办的读书会刊物《少年大众》的发刊词中,段雪笙写到,我们“不惯于吗啡的刺激,不惯于‘红中、‘白板的摩搓,不惯于街头踟蹰,于是,无法可想,但要生活!少年大众是为着生活,不仅是消遣”[7](P40)。段雪笙在这两段话指明了几个刊物的指导思想和创作路向,以及为谁而创作的问题。文学是否是“消遣”,亦是革命文学与自由主义文学争论不休的话题之一,革命文艺的主将郭沫若就曾认为,“真正的文学是只有革命文学的一种”[8]。李初梨甚至认为,“一切的文学,都是宣传”[9]。文学的社会功能特别是政治功能被空前强化。段雪笙上述言论,其实是与整个革命事业协同并进的,革命者的精神空间的冲刷与洗涤、协同与建构,均在这种文艺的“柔性”方式中得到实现。再审视具体的文学创作,在《不走正路的安德伦》中,段雪笙坚决否定“独往独来”脱离群众的“安德伦式”的英雄,强调“革命的典型人物”在革命文艺中的重要作用。长诗《一颗会唱歌的心》以民间故事的形式描写惨遭迫害的黄河母亲,号召“击破这地窖”“打翻这铁塔”“惩罚那万恶的人”,发出了保卫黄河——保卫中华民族的强力号召。上述作品均呈现出激昂有力、崇高悲壮的美学特质,“大我”的英雄气概充斥在作品中,民族性的话语诉求和革命情感所支配的行动需要推动着作品的内在脉动,而个人性情感并没有得到充分体现。这亦是三十年代乃至更长一段时期革命文艺对于民族性抑或是大众化精神空间建构的积极回应。这也说明,滥觞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的革命文艺并非仅仅是几个著名作家的鹤立鸡群式的摇旗呐喊,因为拥有众多的段雪笙式的革命者的默默而执着的现实实践,革命文艺才得以充分发挥出时代话语的精神聚合力量。

但是,是否段雪笙的文艺世界中个人情怀完全没有呈现,从而遭到绝然挤压呢?我们认为,段雪笙的文艺活动也充满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平民情怀,从其中比较有名的两篇《两个不幸的友人》《女护士长》的内容设置和创作缘由即可看出。《两个不幸的友人》描述两个心怀理想生活窘迫的年轻人形象——一个患有严重胃病、生活困苦潦倒又具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我”及朋友夏力人,“日常不是我到他那死寂的古庙里去,便是他到我的萧疏破屋里来”[10]。他是一个与富有家庭决裂的“无产者”,恋爱失败,筋骨嶙嶙、身陷重病而濒临死亡。这实际上是一代青年人理想与现实剧烈碰撞的悲剧。值得一提的是,段雪笙在小说中设置了与夏力人相互爱恋、最终因家庭胁迫而不得不分手的贫家女孩厢根。女孩厢根的人物设计显示了段雪笙文艺思想中对于底层民众特别是对女性命运的关注,而厢根与老师夏力人的恋爱经历则传达出段雪笙个性解放的内在牵引力,这亦与追求个性解放和人格独立的时代精神不谋而合。《女护士长》的写作则是段雪笙亲身经历的文学抒写。1925年,段雪笙在广州结识了银行人员余翠薇,余氏母女可怜其身体孱弱孤身在外而倾心照顾,雪笙感其恩情写下了小说《女护士长》。这两篇小说,内容均已经出现“非革命化”倾向,语言也疏离了前述作品的慷慨激昂与斗争情绪,美学风格趋向于平实、朴素,一个知识分子的道义担当与伦理责任得到全然呈现,这样的艺术风格与革命化的文艺创作协同互生,共同构成了一个革命文艺活动家的精神空间的合理表征和艺术营构。

目前,文学界对于革命文艺的研究已经十分深入,但是如同段雪笙一般,部分具有革命家和文艺家双重身份的革命文艺实践者和推动者仍然处于“沉睡”状态,他们对于革命文艺的积极姿态和苦辛跋涉,是中国民族革命乃至现代文学的重要组成,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和深入挖掘,实为一大遗憾,这也是本文的写作初衷所在。

(本文系2012年贵州省教育厅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重点项目“贵州省大学语文教学体系改革与建设——大学生人文精神与乡土情怀培养与教育探索”阶段性成果。)

注释:

[1]杨纤如:《北方左联作家段雪笙》,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2期。

[2]杨群一,谢尊修,谭智勇:《段雪笙的革命活动》,贵州文史丛刊,1981年,第5期。

[3]费孝通:《费孝通论文化及文化自觉》,北京:群言出版社,2007年版。

[4]支克坚:《论革命文学的理论遗产》,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期。

[5]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6][7]黄天良,许富荣:《段雪笙传略》,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

[8]郭沫若:《我们的文学新运动》,创造周刊第3号,1923年,第5期。

[9]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文化批判第2号,1928年,第2期。

[10]段雪笙:《两个不幸的友人》,http://wy.seezy.com/Article_Show.asp?ID=350,2009,05,18 /2014,03,17.

(杨波 贵州贵阳 贵州师范学院文学院 55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