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海岸

夏欣逸

海水温柔地袭来，覆上我赤裸的脚背，像情人一般抚摸，远方的云缓缓靠近，变幻多姿，最终定格为一朵白玫瑰，滑过头顶圣洁的蓝天与我单薄的回忆。

夜间的风看不见，摸不着，我却能感觉到它顺着我的每一次呼吸穿透了我的身体，从发梢到脚尖，从衣服的这一层穿越到那一层，从生命的开始到生命的结束。海浪的声音在身后不绝于耳，它的每一次来袭都像是父亲的手掌抚摸女儿的后背一样，层层叠叠的温暖覆上心头，空中只留下类似于私语的拍打声。以前，渔夫的家一直亮着微黄的灯，他日日夜夜地守候着港口，守候着我的归去，守候着清月与乌纱。

桌上泛黄的信纸在老旧的灯下显得格外脆弱，甚至能透过它薄薄的身体看清楚玻璃罩下的老照片，一个瘦弱的男人牵着女孩的手，女孩依靠在偌大的香樟树旁，照片定格的一瞬间，一片香樟树叶从头顶飘落，身后怒放着满园的白玫瑰，将天空映得洁白，而现在，照片里的这个男人似乎更加孱弱，提着笔的手密布褶皱，像即将枯死的孤树，沧桑和风雨被收藏在他心里。笔尖颤抖着迟迟没有在信纸上划出痕迹，他停顿了很久，直到连海浪的声音都变得慵懒时，才决然提笔在纸上写道……

我望着细细的黄沙，突然很想念园子里的玫瑰，只怕它们早已无人照料而死去了，它们不像这些黄沙，日日夜夜有海洋的陪伴。它们孤单且高傲，就像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的一生像一位诗人一样度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花开时只有他一人独自欣赏，我能想象他独自一人坐在玫瑰花房手夹着烟蒂的样子，那一定跟他与我说那一番话时的神情一样高傲、寂寥，像一位没有城堡的国王。他曾经说过，他是那么的钟爱白玫瑰，因为白玫瑰是他上一世的情人，它们如此的圣洁、高傲与冷静，像一位永远贞洁的少女，而他便是守护的勇士，他许诺给她一生的幸福。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所以，他愿我能如同白玫瑰一样纯洁、美好，不沾染泥土的灰尘，不散出妖艳的芬芳，不露出妩媚的姿态，做一个永远宁静纯洁的人。而他也愿意给我幸福，做我的勇士，像对待这世间最美好的食物一般珍惜，可现在，那位答应给白玫瑰一生幸福的勇士被摧毁，留下满园凋零的玫瑰和我孤单作伴。没有了保护我们的勇士，这样的我们，还会感到幸福吗？

致我将永远幸福的女儿：

听吧，外面涨潮的声音在呼唤着我呢，是从大海的那一方传过来的，它告诉我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依然可以看到由云朵变幻出的白玫瑰，依然可以想起你清秀的脸庞，我会很幸福的，你别哭。你们不能陪在我身边的日子，将会是一段十分漫长的时光，我将会一个人行走于没有人的空旷之地，安静地怀念。怀念我亲手种下的白玫瑰，还有你，我的女儿。我望你如白玫瑰一般，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法陪你走完你的生命旅程，无法做到永远保护你，无法让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感受到我对你的关爱，但我相信，如天使羽翼一样洁白的白玫瑰能代替我，在孤单的黄昏，在安静的夜晚，陪着你，给你安慰。你们将会一同经历这人间的风雨，也将一同感受这世间的温暖与幸福。其实死亡并不一定是痛苦的，死亡带走了我的生命，但也带走了我的痛苦，可他带不走我的幸福，因为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只要你笑容常在，我便一直幸福着，既然这样，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们都是幸福的，你说是吗？

你将永远幸福的父亲

×年×月×日

我折下一株快要死去的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看着阳光洒在我们俩的身上，似乎我们已融为一体。也许真如父亲所说，我们一样的纯洁美好，所以注定在剩下的时光里我们要紧紧相连。以后的每一天，它会在黎明时依着我，像依在情人怀里看暖阳升起。我会在黄昏时伴着它，像伴着父亲一样安定放心。我相信，若我们是幸福的，父亲也将是幸福的，我也相信，生与死本就没有差别。谁又能说，死亡不是另一种幸福呢？

长长的海岸线不断向前延伸，直到我看不到的地点，蓝天里那朵白玫瑰形状的云已至远方，我慢慢往回走，随意放下手中握着的玫瑰花瓣，扔向这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