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偶读一篇文章,说的是我国代表团到太平洋島国塞舌尔访问,见当地有一规定:房高不得超过树高。我方人员奇之,问诸国王,答曰:此岛本荒凉,经树木慢慢滋生方才有生态改善,有雨水,有阴凉及各种植物,气候适宜,生态平衡,人们乐居其间。还说,因为他们是岛国,生存空间狭小,一旦生态变坏人便无处可逃,所以特别小心翼翼地求之于树,依赖于天。
人生活在地球上第一离不开的是水和氧,而这两者都得益于树,树可造氧是人人皆知的。记得二十年前我就看过一则报道,说一棵大树靠着它的根系和树冠,一昼夜可以调节四吨水,吸纳、蒸发循环不已。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就像睡觉盖着一层棉被,这棉被就是水和氧,而制造调节水和汽的就是绿树。一个人如果大冬天赤条条地被扔到室外会是什么样子?地球上没有了树,人的难堪大致如此。小时在村里听故事,说项羽力气大,能抓着头发将自身提离地面,孩童无知,很是惊奇而向往。后来学了物理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曾犯过这种傻,以为不必借助生态,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现在才明白,这不可能。
这几年砍树之风是基本刹住了,西北地区也大搞退耕还林。但是在城里却拼命地盖高楼,楼房和树比赛着往高长,在人为因素下,树当然比不过楼。于是满城都是证明人的伟大的水泥纪念碑。三十多年前,在北京上学,四合院的墙头不时伸出一株枣树或柿子树,那时真是住在树荫下,走在绿荫里。城市要发展,当然不能总是四合院。我仔细观察过,一棵大树可长到六七层楼高,欧洲许多城市的房高也多是六七层。我们却非要高过树,挤走树才甘心。每次我登香山,远眺京城插着的一座座水泥楼,灰蒙蒙一大片,总让人联想到一片墓碑之林。在和树比高低的竞赛中,我们迟早要葬送自己。